书城文化大盆地生命的记忆:巴蜀文化与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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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巴蜀文学的生成和流布空间(3)

这个“谜”还表现在,世间公认聪慧敏智的巴蜀士人,常常只是在文学领域纵横驰骋,并且大多都能在历史文化转型阶段大胆创新和勇于变革。证之一部中国文学史,我们不难看到,自中华民族完全统一的汉代始,巴蜀作家辈出不穷,都对其所处时代作出了巨大建树,许多人甚至就是其所在时代文学的代表者和成就体现者。这正如当今一位文学史专家所指出的:“这些文学家都生长于蜀中,而驰骋才能于蜀地之外。他们不出夔门则已,一出夔门则雄踞文坛霸主地位”。但较早论述这种现象的是唐代魏颢,其《李翰林集序》曰:“自盘古划天地,天地之气艮于西南。剑门上断,横江下绝,岷、峨之曲,别为锦川。蜀之人无闻则已,闻则杰出”。北魏时邢峦也曾赞叹巴蜀地区“文学笺启,往往可观,冠带风流,亦为不少”。明·何宇度《益部谈资·卷上》也说:“蜀之文人才士,每出,皆表征一代,领袖百家,岂他方所能比拟”。

值得注意的是,似乎愈是社会及文化震荡剧烈和文学转型风云激荡之际,就愈能激发起巴蜀作家的创造活力,愈能使他们体现出成就。例如大汉声威之于司马相如、扬雄、王褒,盛唐气象之于李白、陈子昂,晚唐夕照之于西蜀花间丽词,两宋睿智之于苏轼,狂飙突进“五四”浪潮之于郭沫若、巴金,新时期思想解放运动之于周克芹,20世纪末中国戏剧勃兴之于魏明伦……有趣的是,他们的作品都流传深广,他们的文学成就都雄踞一代,而对他们的为文和为人的指责诟病,也一直伴随着他们。巴蜀地域人文精神的大胆叛逆,对一切既有传统和道德规范进行狂浪地冲击和消解,以自我为中心的汪洋恣肆的情感袒露,自出心裁地创新的艺术话语符号……从严格意义的中国文学形成开始,一直到20世纪末巴蜀新生代诗,莫不如是。这些当然不符合中国正统文化思想的“中和”之道,却又激发着人们对自由人格、自由人生的热切企盼,因此博得人们的情感共鸣和内心价值认同。这种地域人文精神的形成,却是在一个动态的历程中,受各种因素制约的。

自秦始皇横扫六合,建立中央集权以来,巴蜀大盆地就被称为“僻陋”“蛮夷”之地,因此秦始皇打击关中豪强和清肃文化思想的具体措施,是将程郑、卓王孙一类经营有术的富豪赶往巴蜀,又将“不遵先王之法,不循孔子之术”的思想家尸佼、吕不韦及其门下知识者,每次上千人地流放进巴蜀。秦始皇的用意当然是希图身边清静,但也不乏让这些人去巴蜀大盆地接受野蛮荒凉之苦折磨的阴狠用心。《史记》载:“不韦迁蜀,世传吕览”。既然秦始皇为统一意识形态和整肃思想而烧书,决不会破例让《吕览》独存,吕不韦门客千人被迁徙入蜀,这些学说当然地要被带进巴蜀,这些异端邪说正可和巴蜀“蛮夷”文化同声相应、同气相求,也就是说,“边缘”性质的巴蜀地域文化对吕氏“杂家”学说思想的保存和流传,是起到推波助澜作用的。

钱穆在《中国文化史·弁言》中指出:“文化必有刺激,犹如人生必赖滋养,人身非滋养则不能成长,文化非刺激则不能持续发展”,巴蜀地域文化就在汲取外来文化的过程中逐渐系统化、理论化。《秦律》规定,凡是犯罪者,流放于蜀,《汉书·高帝纪》注引如淳语:“秦法,有罪,迁徙于蜀汉”,流风所及,又有项羽逼刘邦入蜀受穷……余如扬雄祖上逃罪入蜀、李白父亲避仇入蜀、苏轼先祖苏味道遭贬入蜀等等,都说明了外界对巴蜀大盆地的一种认识误区。明代冯梦龙把卓王孙、程郑氏称为“大智”,就是强调他们能够远离关中,到巴蜀寻求一个更好的发展环境,果然,他们利用巴蜀地区丰富的铜铁矿产资源和廉价劳动力,很快成为全国闻名大富翁,而那些希望尽可能靠近咸阳的人,结果都倒霉。

这类迫不得已进入巴蜀者,对巴蜀地域文化汲取新养料,对巴蜀生产接受新技术都有着重要作用。而从生理行为学角度看,这类不安本分,敢于创新,不惜冒险的血型和性格生理特征,也对改善巴蜀土著的遗传基因有一定作用。具有强烈边缘意识的巴蜀文化,就在四周天然屏障而相对辽阔的大盆地中运行流布,又不断化取、汇融新的养分,逐渐形成自己的独异色彩。生活于其中的人,带着不同方面和层次的地域文化印记,受着地域人文精神积淀的影响和规范,去开始个体的新创造,这种个体创造就必然带有地域群体的某种共同特征,这实际上就是一种地域文化积淀的集体无意识作用。只有从这种角度去审视,我们才能把握巴蜀地域文化产生的某种原因,并由此把握巴蜀地域人文精神的发生背景及表现特征。

(第五节)精神和物质的文化积淀

巴蜀远古先民在大盆地所提供的客观自然条件(第一自然)下开始了自己的生存创造活动,其带着浓郁地域印记的精神层面和物质层面的创造逐渐地被传承、固化和积淀下来,成为本地域后来者生存和文化创造的又一个前提——“第二自然”。“第一自然”和“第二自然”的交互作用,尤其是“第二自然”作为一种理性自觉的导引和模塑,使巴蜀地域文化的特色愈益鲜明。我们这里就从巴蜀文化的物质层面去认识,其源头可追溯到新石器时代晚期文明起源。20世纪末四川盆地震惊中外的全国十大考古新发现之一、距今4500~3800年之间成都平原上以“宝墩文化”命名六座遗址的发掘,证明四川盆地自古是长江上游文明的起源地,成都则是其中心。宝墩文化的下限正好与中外瞩目的“比秦代兵马俑更加不同凡响”的广汉三星堆文化及其青铜文明的时限衔接起来,它昭示着巴蜀文化辉煌的初曙及瑰丽多姿的内涵。它是世界最早的天然气开采地,是世界雕版印刷术、世界纸币、世界茶文化的起源地。它还是中国道教的发源地,拥有一大批名冠海内外的高僧名道、文人雅士,从而在科技、教育、宗教、文学、艺术、文化、学术等方面,有过几十项世界第一和中国第一的历史文化记录。

巴蜀地区主要的人文历史资源包括:3处世界自然与文化遗产,7座国家级历史文化名城,24座省级历史文化名城,22座省级历史文化名镇,40处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267多处省级重点文物保护单位,64所博物馆、纪念馆、陈列馆,其他人文景观200多个。其种类繁多,包括古建筑、纪念性建筑物、古遗址、古墓葬、石窟、寺观、石刻等。三星堆文化遗址,什邡堂邛窑遗址,王建墓(永陵),麻浩崖墓,珙县悬棺葬,明蜀王陵,武侯祠、杜甫草堂、大邑刘氏庄园、江安夕佳山民居、沪州大曲老窖池、泸定桥、辛亥保路纪念碑、冯焕阙、平阳府君阙、沈府君阙、高颐墓阙、樊敏阙、卓克基土司官寨,西秦会馆、阆中张桓侯祠、新都杨升庵祠,以及朱德故居、陈毅故居、郭沫若故居、吴玉章故居、邓小平故居、张澜故居、李太白故居、三苏祠、富顺文庙、郫县望丛祠、仁寿奎星阁、德阳文庙、崇州文庙、广汉文庙、屏山禹帝宫、松藩古城墙、日斯满巴碉房、直波碉群、钟鼓楼古建筑区、大通门、永定门、永平堡古城、筹边楼、赵子龙祠墓、昭化古城城门、博什瓦黑石刻、革命纪念建筑物等。

特别是众多青铜器是迄今我国发现时代最早、种类最丰富、形体最大、造型最奇特的青铜雕塑群。其中,有古代世界最大的高2.6米的青铜人立像,有造型奇特、眼球如圆柱状突出的巨型青铜人面像,最大的宽达138厘米,高达64.5厘米,为当今世界上已发现的最大最古老的青铜人面像。还有更为罕见的金权杖,上刻有头戴王冠的神人像。有一株青铜神树高达4米,上有枝、叶、花、果,枝间和枝头立有十只神鸟,并挂有龙、刀、剑等物,这与古籍所说“众帝”上下于天庭的“建木”相似,说明三星堆是当时巴蜀古国的中心。出土的祭祀神坛共有三层,下层两神兽是虎、凤复合体,中层花冠神人是沟通天地的巫师,上层有两神鸟特立,这与楚帛画中的天、地、人宇宙结构十分相似,当是中国文化中“天人合一”哲学观的物化形态。其群神的头面,更是千姿百态,即有蜀族的祖神“纵目”蚕丛,又有大耳鼻饰的“杜鹃”瞿灵、鹤腿鸟王、金面天神、虎面神,甚至还有西方高鼻式的人种艺术(写真?)造型,从而形象地展示了古蜀国宗教的兴盛。并体现了巴蜀文化注重造型和神态、奇诡浪漫、铺张扬厉的艺术风格和艺术传统,这些都是珍贵的文化遗产旅游资源。

巴蜀又是中国道教的发祥地。自东汉张陵在西蜀大邑鹤鸣山创立道教,巴蜀即成为中华道教的圣地,张陵结庐创道的青城山,至今还被视为道教的发祥地。道教创立时分布中国的28八个教区,最早的24教区的遗址在巴蜀还有遗存,有传为太上老君降世并演说《道德经》的汉唐古观青羊宫,有以新津老君山、绵阳西山观、江油窦圌山、都江堰伏龙观、三台云台观、剑阁鹤鸣山、梓潼七曲山、宜宾真武山、松藩黄龙寺为代表的众多仙山古观,中国本土宗教的诞生圣地和道教文化的汇聚之处,吸引着千百年来骚人墨客前往凭吊。

据考古材料证明,早在东汉时佛教已传入巴蜀,高僧辈出,禅林古刹广遍四川;其藏传佛教五大宗派,至今传承依然。遗留着藏族最古老的本波教、彝族的诺苏宗教、羌族的原始宗教仪式,以及遍布全川的宫观寺院、祖庭神山,一直都是宗教信仰者及追求人生完美者梦寐以求的朝觐和旅游胜地。入唐以后,佛教禅宗在巴蜀发展极盛,产生了一大批杰出人物,如唐代禅宗十大家中就有马祖道一、圭峰宗密等五家是巴蜀人,在全国禅宗内力量最为雄厚。宋代时,巴蜀禅宗在全国已占绝对优势,并形成了自身的传授系统。宋代四川的禅师们,还积极去海外传法,特别是将法脉传至日本,为中日文化交流作了极为重大的贡献。日本镰仓时代有禅宗24家,其中20家都出于巴蜀禅宗法演——克勤——师范门系。南宋孝宗乾道六年(1171),日本睿山觉阿上人、金庆上人渡海到中国,“袖香拜灵隐佛法禅师”就是四川眉山的慧远法师。慧远是克勤晚年的弟子,曾获孝宗皇帝两次诏见,为当时禅宗领袖。著名的寺院有成都文殊院、昭觉寺、石经寺,新都宝光寺,梁平双桂堂,遂宁广德寺,内江圣水寺,广元皇泽寺,屏山万寿寺,达县真佛山、什邡龙居寺,乐山凌云寺、乌尤寺,都江堰灵岩寺,平武报恩寺。峨眉山是我国佛教的四大名山之一,又是全国最著名的普贤道场,拥有十余座古刹名寺。此外,遍布全川的佛教石刻,尤以其时代久远、题材丰富、艺术精湛、数量甚多而名扬海内外。如乐山凌云寺大佛通高71米,头高14.7米,足背长11米,为全国第一大佛;荣县大佛通高36.67米,为全国第二大佛;安岳卧佛全长23米,是我国唐代所刻的最大的涅佛像,并还有40个经窟,四壁刻满了佛经,约26万字,是一座罕见的唐代石刻经库。而安岳的“紫竹观音”的独特造型,更获得“东方维纳斯”美神的盛誉。

除汉地佛教外,四川还保存着藏传佛教五大宗派的传承。现在藏区,尚有800余座寺庙,既有驰名中外的藏传佛教三大印经院之一的德格印经院,又有黑教(本波)的最高寺院和学府的定青寺、著名的红教(宁玛)寺院噶拖寺和白教(噶举)寺院八邦寺。藏族最古老的宗教圣地——黑教的墨尔多神山,亦在四川境内。这些教派历史悠久,保存着非常古老的宗教祭扫、文化传统。这些佛教的人文景观,更是可贵的旅游资源。

大盆地是多民族聚居之所,共有14个少数民族,各民族文化丰富多彩,藏族、羌族、彝族独特的民族风情,奇特的摩梭母系文化,早已名扬天下。

羌族是我国最古老的民族之一,具有独特的物质文化和民族风情,绵延几千年而不间断,被称为中国民族演化史上的一个“活化石”。其中最具特色的是至今仍存的碉楼、栈道、溜索和白石崇拜,羌笛传自远古,唐诗中即有“羌笛何须怨杨柳”之佳句,羌舞欢快多情,羌族服饰自有独特的魅力。其民族节日主要有羌历年、祭山会、牛王会;娱乐活动有莎朗舞、皮鼓舞、爬天杆、射兽馍。其他如桃花刺绣、云云鞋、喝咂酒等,都体现了羌族文化的多姿多彩和独特风情。

藏族在四川境内有108万多人,其民居和服饰既与其他地方藏族有共通性,又带有自己的地方特色。居住在川西一带的称为“康巴”,居住在川西北的称为“安多哇”和“嘉绒哇”,在平武、九寨沟县的称为“白马藏”。牧区有广阔的草地、帐房、牦牛群,美丽的藏式碉房处处可见。藏族传统的锅庄舞和弦子舞十分优美,唐卡卷轴画、酥油花是藏族艺术的精品,其藏戏更是独具特色。

彝族是四川人数最多的少数民族,有178万人,主要分布在凉山、乐山地区。他们有自己的历法和天文学,有相当高的历史与科学价值。有自己的音节文字,称为罗罗文、毕摩文。宗教祭祖活动由毕摩主持,至今仍保存着非常古老的传统。彝族的服饰很有特色,男子多穿黑色窄袖右斜襟的上装和多摺宽裤,女子穿多摺长裙,男女外出皆穿“瓦拉”。传统的节日有火把节,其时人们饮酒欢歌,热闹非常。

此外,分布在四川各地的还有土家族、苗族、傈僳族、回族、蒙古族、满族、纳西族、布依族、白族、傣族、壮族等,他们各自拥有自己的民族文化,独特的风土人情,如土家族特有的“傩戏”、“土戏”,苗族独具的接龙舞、花山舞。至于生活在泸沽湖的摩梭人,还保留着古老的母系大家庭和走婚制的习俗。他们每年最隆重的节日是朝山节,朝拜湖畔最高神山——格姆女神。泸沽湖至今是环境尚未污染的自然景观,湛蓝的天,碧绿的水,穿梭自如的独木舟,夜晚山月下走婚的阿注,构成了一幅静谧的“母系王国”图,被人们称为“人类母系社会的活化石”,是“至今生活在创世之梦中的世外桃源”。

小结

巴蜀大盆地繁复多样的地理地貌,四季变化分明的气候条件,形成了缤纷多姿的自然景观,为人类提供着多种多样的审美观照对象。《荀子》“江出汶山”之说,也透露着先秦时期世人对中国南方“母亲河”的敬畏;悠久的人类生命发展历程,又留下了众多的历史遗迹,是人类认识探询自身进化发展的活标本;在辽阔而又多样复杂的自然环境中,形成了各种各样的生产方式和生活方式,并逐渐衍化为各具特色的民族;而“天府”优越的物产优势,又为人类的物质创造和精神创造准备了优裕的物质基础。以上种种因素,就造就了巴蜀文化的鲜明特色,催化出巴蜀文学的历代辉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