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最不愿流浪的人,或许是最不愿意放掉东西的人。”
读着《流浪集》,看到这句话时我笑了。
像我这种总是不定期换不同的地方,要从零开始交朋友的“流浪者”,对于许多离别的痛,即便还不算坦然,也早已学会洒脱面对。
也曾在中学同学聚会后的回家路上,为了临别而痛恨;也曾在大学,和各个国籍的至交好友们在各奔东西时拥抱不舍;也曾因为看见那些永远在一个地方一起成长的朋友而羡慕不已……尤其这些年,飞来飞去走过很多地方,经常面对机场离别,作为主角,常常不得不落泪以表示不舍。心底里,的确是痛的,有些人可能要很久很久之后才能再次见到了;但很快却又暗自欣喜起来:下一次回来的时候,大家都会变得更好,这不是件值得欣喜、值得期待的好事吗?
梅丽莎脸上的雀斑经过懒惰的荷兰医师医治,两年后再次相见时,她或许已经是个超级美女了;安迪回到英国继续攻读硕士学位,两年后应该是个打领带、穿西装的帅气商人;汤姆逊跳槽顺利,成为了钻石王老五,即使不能再四处出差,但也应该找到一个共度一生的女友了吧……想着朋友的这些那些,再想一想自己,离别不就是为了到另一个目的地继续成长吗?与其用爱牵绊着对方,不如给彼此激励和自由,去寻找更广阔的天空。即便我们最终不能成为什么大人物,纵使一直期许的梦想仍然无法实现,至少我们都在各自的人生里慢慢改变——在内,不断新陈代谢;在外,不断与不同的人、事、物擦身而过。
有一天,我终于读懂了,到哪里都一样,只要会生活、会做人。
就是说,“会生活”这件事情很重要,这是学校里面怎样都学习不到的能力,需要的是沉淀下来的经历。在某个地方旅行或者生活,是全然不同的。旅行的人,可以干尽“坏事”然后逃之夭夭;但生活下来的异乡客,可以干些与性格、习惯相左的“坏事”,但是要持之以恒,于是成为了完全不同的自己。
反正无论在国内还是国外,我永远是被大集体认为的“怪人”,小集体要么很讨厌我,要么非常喜欢我。对我来说这没什么,我只是以我认为的最舒服的姿态活着而已。每个人都在自己成长的路上慢慢摸索最适合自己生存的姿态。无论外人如何评论,如同一双鞋,自己穿着舒服合脚即可。在澳门的我,在荷兰的我,在爱尔兰的我,和在巴塞罗那的我,每个地方都有一个不同的我,是因为我在不断成长,也是因为有时候想要一个全新的开始。
2.
有一天,朋友问我,是不是把欧洲玩遍了?
我说,其实比起其他那些在欧洲的留学生,我去的地方很少。因为我喜欢反复重游甚至居住在某地,走马观花看风景实在不是我的风格。我还没有去过大家都去过的意大利,没有去过大家都去过的布拉格,没有去过大家都去过的布达佩斯,没有去过大家都去过的挪威,没有去过大家都去过的马德里……但是,我去过巴黎不下五次,去过阿姆斯特丹无数次,在爱尔兰生活过,去过英国两次,已经定居巴塞罗那。其他的地方,虽然只去过一次,但是逗留的时间都很长——土耳其、瑞典、哥本哈根、德国……自己只是个随遇而安的人,虽然去过很多地方,但每次的出走,不过是因为恰好遇上了、发生了——有时候是因为机遇,有时候是因为争取,有时候就只是因为路在眼前,并没有刻意去追逐什么。就像现在,我也可以选择安安心心在家乡停留半年,认真修改书稿,也同样很享受在家的感觉——一只在外面自由飞翔的小鸟,却也拥有归巢的乐趣。
或许会被问,家有什么稀罕的?
对,非常稀罕。
心是自由的,无论你在哪里都会是自由的。在上海,我仍然能够交到来自世界各地的朋友,讲不同的语言。我更热爱一个下午泡一壶茶,在自己小小的房间里看书。什么书都看,从天文地理到人文宗教历史,不出门,照样拥有了全世界。这件事情,是出国无法做到的,因为无法沉下心来,更因为居无定所。
回家后生活得很平淡。大半时间都是在工作,过着白开水一样没滋没味、波澜不惊的小日子。可以喝一壶茶、看一本书,就度过一个下午;可以在大街上漫无目的地闲逛,带着好奇的眼光打量路人,就观察了一整天;可以为了写作,闷在房间里一个人思考,一个人打字,从一个天黑到另一个天黑。
暂停流浪,并不是因为有什么舍不得的事情,而是,能够安定地睡在一个固定的床上,有一个自己的书桌学习,有一个拥抱的归属。
充电很重要,读万卷书,写万卷书,然后继续行路。
并不累,也不孤独。
孤独,是当你明明不愿意笑时,却被丢进了拥挤喧闹的派对。只要你在做自己想做的事情,无论是一个人还是很多人,你在忙着,就不会孤独。况且,我们本来就是一个个单个的个体,一切都会离开,没有什么会永垂不朽,越是沉迷,越要保持一颗平淡的心,坚强地面对“失去”和“离别”这两个无法避免的词语。
走很多地方,并不是愿意放弃些什么。而是,生活本来就是一直往前走才走出路来的。
即使停下来,仍然是在为了行走而准备。
3.
有一次又被问到,怎么那么能忍受“穷”这件事情?
填饱肚子就够了,意大利面捞上来直接配榨菜都可以;背包不看牌子,防盗就可以;卡片机磕磕碰碰,表皮损坏,还能用就好,又不张扬;衣服总是那几件,一条危地马拉的裙子穿成抹布了继续穿,还暗暗好笑,觉得那是自己形象的一部分……但是,有时候还觉得自己挺富有的。能够想去某个地方就立刻订廉价航空机票出发,有了假期,就算没钱也能在近郊散步,三脚架加上相机,随时拍照。
我总是很乐观,一觉醒来,知道自己还年轻,双腿健在,还有很多的路可以走,就会觉得自己是世上最富有的人。想要环游世界的人越来越多,他们愿意花一年两年来完成。只是,我想用这一生,慢慢走。就好像还没有去过意大利,但是终有一天会去的,而且会去很久、很多次。
景致永远在那里,不会改变。你来到巴塞罗那,看高迪的圣家堂;你走了,它还是在那里修建,还是有每天络绎不绝的游客。只有你在不断改变。三年前,我看见荷兰鹿特丹时,在街头哭泣过,因为它与家乡的相似感和那些孤独的愁苦;如今再见,却是淡然甜蜜的告别。
当大家都在宣扬流浪看世界的时候,我只想做一个细水长流看世界的人,连每天坐地铁去上课都会觉得像是旅行,可以观察周围不同的人——有游客,有伪装的小偷,有来自南美的卖艺人唱着很好听的歌,有哭穷的少女乞讨,有当地人讲着电话一口气说很长一段话……每个人都是一道风景。外国的月亮没有那么圆,别人的院子没有那么绿,把平常的生活过得快乐,看着阴晴圆缺的月亮,心里面照样过着元宵节。
其实,说到底,无论去哪里,做什么,会遇到什么样的人,发生什么事情,都注定是未知的。即使选择留在国内,你也不知道下一刻会碰到谁,会有什么不期而遇的麻烦找上门。想到这儿,也就索性大步往前走了,不是吗?没有人生来就是勇敢的,也没有人能够说漂泊就真去漂泊的,随遇而安并不是被动,而是在一切环境下,都有能力去经营生活。
在成长的路上随遇而安,不是一件坏事,也并不悲观。我们的确越长大越孤单,越接触社会越觉得残酷,越靠近人心越觉得黑暗;可是当我们还是婴儿的时候,没有人告诉我们这世界有多少小偷,有多少花心恋人,有多少不可预期的地震,我们还不是一样自顾自地笑着爬起身,尝试走路,好奇地抚摸身边的一切,想要长大吗?
4.
当七月上海几近40度的时候,我却留在了荷兰,过着穿靴子和皮夹克的阴雨夏日。渐渐才了解,原来,随遇而安不是一种心态,而是一种幸福的能力;与世无争不是一种无能,而是用平淡来对待这个光怪陆离的世界。毕竟,热火新闻来了又去,大众思潮一波又一波,热门词汇、短语瞬息万变。
在感情里,我既看淡又真诚。实实在在、大大方方去爱;对于旧感情,狠狠心去遗忘,也无怨言,抱着感激。在年轻的时候,多谈恋爱和多行走是一个道理。至少,遇到了很多人,你才确定自己想要的是哪一种,才知道什么感觉是爱,什么是喜欢。当遇到爱的人的时候,什么都是对的了,一切问题都是可以轻松原谅并且承担的;不爱的时候,什么细节都会成为一个问题。
“这个世界上没有爱情,只有爱的证据。毕加索说”
时间,或许是世间最残酷的东西。其实它不存在,只是我们创造了它,然后用它衡量与计划我们的存在,残酷地给生命一个数字,写在出生证明上,刻在墓碑上。于是因为时间,爱情开始有了一个长短的概念,天长地久、细水长流,或者飞蛾扑火、轰轰烈烈。一时之间失去了爱情,所以痛恨、遗憾当初的承诺;拥有了长达半世纪之久的相伴,所以感动着世界,宣称为真爱。
初爱之前,不经意说的一些含糊的情话,都成为导致失眠的因子,辗转反侧地捉摸对方的意图,认为那将是爱情;热爱之时,浪漫的小惊喜,手指上的定情物,空气里的幸福气泡,认为那就是爱情;分手以后,看着旧日合照,脑海里播放着曾经那些一起经历的画面,认为那曾是爱情……而这一切,都只是我们在证据中寻找到的爱情而已。
等到有一天,当初那个单车白衫的少年,已经失却了锐利,只有衰老与疾病;美丽活泼的少女,不见了眼中的神采,只有满脸倦容与皱纹。到那个时候,爱情还能被书写得那么浪漫吗?
现在我们拥有最好的时光,最美丽的脸庞,最具活力的身躯。即便未来充满了不安动荡,世界不复存在,你我都老去,只要这一刻相爱着,十指相扣着,连话语里都掩饰不住笑意,就足够了。不刻意追求天长地久,才能抵达天长地久。
况且,没有未来又怎么样呢?快乐本身就是这个世界最难得的东西,承诺太过沉重,有时候没有说出口的,却往往最容易成真。
爱的时候,实在不用轰轰烈烈;不爱的时候,更不用轰轰烈烈。
最美好的东西往往外表质朴,感情这件事情也是。能陪你一起看平凡风景、细水长流的人,往往能够陪你走得最远。
5.
生命里,本就有悲欢离合,本就有生老病死,也本就有令人心碎的遗憾。那些不愉快不过是一座座从这个幸福到另一个幸福的桥梁,不同的音阶组合,才能演奏出一曲曲动人心弦的音乐。
鸟儿本就会飞,鱼儿本就会游泳,我也本就会奔跑,为什么这些就不值得快乐呢?
偏偏一定要鸟儿会游泳,鱼儿会奔跑,我会飞的时候,我们才心满意足说,嗯,快乐了。
随遇而安,是我的快乐哲学。
坚持自己,兀自开放,就算是怪诞的奇葩,也算是一朵传奇的花。
当我还不知道天高地厚的时候,就需要有这股顶天立地的气势。如果我没有把这个世界看完,我不觉得遗憾,只会遗憾这一路我没有做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