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就那么趴在哪儿,懒洋洋的。浑身锦缎一般的黑色皮毛在黄昏的阳光中,晕出一圈圈七色的虹彩。
丫头束着手踌躇地站在一边,瘦小的身子被将落的夕阳扯出一道长长的影子,满头稀疏的头发,在阳光下泛出枯黄的色泽。她的手上已经被抓出两条鲜血淋漓的口子了,可是那该死的猫,还是不肯让她抱回去,只是惫懒地趴着,惬意地晒着太阳。出来已经很长时间了,不知道回去会不会挨骂。丫头一想到婆婆那双阴鸷的三角眼睛,就会不由自主地打一个寒战,婆婆一定会狠狠地掐自己的。丫头已经饿得头昏眼花了,太阳快要落山了,再不把黑宝抱回去,婆婆一定不会让自己吃晚饭的,想到这,丫头皱着眉头向那趴在墙头的黑猫挪近了一部。
那黑猫极警觉,立刻把头仰起,一双炯炯的猫瞳死死地盯着丫头。“喵……呜”,它警告似的叫了一声,锋利且尖锐的牙齿闪着光。
丫头不为所动,又挪近了一步。
黑猫似是怒了,嗖地将身子弓起,喉咙里响着“呼呼”的声音,后颈的黑毛全都炸了气来,一簇簇的松针一样,爪中隐藏的锋刃也亮了出来。
丫头把手伸向黑猫,口中发出“啧啧”的安抚声,一边轻轻地唤着:“黑宝,别怕,黑宝别怕,丫头抱你回家,婆婆要急了,乖乖的,回去给你鱼吃哦!”
那猫似是极通灵性,听到丫头说给它鱼吃,立刻放松下来,后颈的毛也顺了,“喵呜,喵呜”地叫了几声,便任由丫头把它抱进怀中。
丫头抱着黑宝飞快地向家中跑去。
婆婆住在村子的最东面,村尾的位置,前后左右都没有人家,孤零零的两间草房,像是悬在海外的小小孤岛。还好,房子的西边不远处就有一口井,村民们的日常用水都要用一根湿润粗硬绳索从井中吊上来。所以每天早上和傍晚都会有很多人络绎不绝地来打水。听着“吱呀吱呀”的扁担声和人们大声的说笑,这时丫头才会觉得原来世界还有喧嚣的时候。
婆婆是个很怪的人,脾气不好,说话刻薄,村里的人都不和她来往,她也很少走出院子。天气好的时候她会坐在院子里的树荫下,茫然地望着天空中时聚时散的浮云,但大多数的时候她都抱着黑宝呆在屋子里,手里握着一根碧绿的玉石簪子,怔怔地发呆。
丫头是婆婆从路边捡来的,然后婆婆就养着她,像养一条狗一样。每当婆婆心情不好的时候都会狠狠地掐她,一边掐一边咬牙切齿地咒骂着。丫头开始时还大声哭喊,但后来就不哭了,因为她知道哭也没有用,越哭,婆婆掐的越狠。
“婆婆”,丫头走进东屋看到婆婆正在睡觉,轻轻地唤了一声,然后把黑宝放在靠墙的柜子上。
墙上的古老挂钟正指向六点,丫头赶紧去做饭。
婆婆最近好像总是在睡觉,丫头暗自寻思,粥也喝得少了,脾气也更加暴躁,总是恶狠狠地盯着她。只要自己有一点错误就会拎起那根长长的拐杖使劲挥向自己,不过,好像打到身上时比以前轻了很多。
“喵呜!”黑宝一下子跳到锅台上,瞪着眼睛望向她。
丫头吓了一跳,挥手想把它赶走,但那黑猫却“唰”地把爪子抓向丫头伸出来的手,尖利地叫着。
“丫头!”婆婆的声音突然从屋里传来,奄奄一息的样子,“咳……咳……”又开始剧烈地咳嗽。
“婆婆”,丫头赶紧放下手中的东西,一把抓住黑猫的颈皮,拎着走向东屋。
“丫头”,婆婆支撑着坐起身子,花白的头发梳的一丝不苟,两颊的颧骨高高支起,尖尖的下巴像一把刀子,三角型的眼睛深陷在眼眶中冷冷地看着丫头,“你死哪去啦?让你去找黑宝,你就去了半天,贱东西!”
“婆……婆婆。”丫头缩着身子,不敢看那老女人眼睛,嗫喏着不知说什么。
“还不赶紧去做饭,这两天没整治你,皮子又紧了是不是?”
“是”。丫头把正在挣扎着的黑猫轻轻地放到婆婆身边,转身走向厨房。
火在灶腔里熊熊地燃烧着,丫头蹲在一边,双眼一眨不眨地盯着那些跳跃不定的火苗。它们像极了无数条猩红的舌头,不停地舔噬着漆黑的锅底。
“丫头!”东屋里一声怒吼。
丫头打了个激灵,一屁股坐在地上,然后立刻爬起,跑向东屋。
“婆……婆……”
“死丫头,还不过来。”老女人抖着手一把抓住丫头的头发,狠狠地扯过来,两根手指恶毒地掐住丫头手臂上的一小块柔嫩的肌肤,重重地拧着,“你看看,黑宝这是怎么啦?”
“呃!”丫头皱着眉,痛苦地咬着下唇,“婆……婆,黑宝怎么了?“
“你还问?”婆婆恶狠狠地斥责,“就一下午不见,让你看着它,****,你说你是不是和谁家的野小子出去鬼混啦?”
“婆婆,我没有啊!”丫头小声地辩解,右臂上钻心地疼痛。
“还不承认?”老女人咬着牙松开手,迅速地换到另一处柔软的位置,“看你再嘴硬,你看黑宝的尾巴不知被哪个挨千刀的王八崽子,给砍坏了。”
丫头感到身上出了一层潮呼呼的汗水,浑身像要虚脱一般,硬挺着看向正趴在婆婆身边的黑宝,发现它的尾巴真的受伤了,尾尖处像是锋利的刀子割开一般,裂成两半,但却没有血迹。看它眯着眼睛望着被疼痛折磨的丫头,似乎很开心的样子,两只眼睛在昏暗的屋子里闪着幽幽的光,不时地伸出猩红的舌头舔一下鼻子,然后“喵呜”一声,伸个懒腰,闭上眼睛再也不去看她。
丫头终于还是没吃到晚饭,婆婆说这是没有照顾好黑宝的惩罚。
有时候,丫头真的很嫉妒那只猫,婆婆对它要好过对自己一万倍。丫头从记事起,黑宝就已经在婆婆身边了,事实上那只猫的年龄似乎要比丫头还要大很多,而今年丫头已经十二岁了。
丫头忍着饥饿沉沉睡去,梦里似乎隐约听到黑宝在凄厉地叫,还有婆婆粗重的呼吸。丫头知道,生命正从那具日渐衰老的身体中缓缓流逝,终有一日,她再也不会伸出蛇一样恶毒的手指去掐自己的手臂。
半夜时,丫头的肚子开始绞痛起来,她咬着下唇顽强地抵抗着,甚至不敢去联想任何关于吃的字眼,似乎那每一个字词都会变的香气四溢,也会使丫头的肚子更加痛苦。
丫头实在忍不住了,颤抖着爬起来,她知道婆婆把吃的东西都藏在东屋的一个榆木大箱子里面,用一把黑色的大锁锁着,但有时候婆婆会忘记锁那箱子的。丫头知道今天的箱子没锁,晚上的饭菜都放在那里面了,而且婆婆最近睡的很沉,丫头已经成功过一次了。
丫头静静地立在门边,屏住呼吸,侧耳倾听屋内的声音。丫头有些奇怪,婆婆气管不太好,睡觉时会发出很大的声音,还会不时地咳嗽,但丫头听了半天,也没听见婆婆的咳嗽声,反而听到“咯嘣咯嘣”的清脆声音。
“婆婆在吃什么?”丫头禁不住咽了口唾沫,心中暗自疑惑,听着好像在咀嚼细小而美味的脆骨,是在啃一根炖的稀烂的鸡翅么?丫头的口水几乎要流出来了,她多想推门进去和婆婆要一点来尝尝,可丫头知道那是根本不可能的。
丫头只有抱着肚子悻悻地回到自己的小屋,暗自吞着口水。
第二天的时候,婆婆的精神突然好了很多,同前几天相比,好像换了个人一样。面上苍白的颜色不见了,取之而来的是健康的红润。两只阴鸷的三角眼更是泛着寒光,盯的丫头浑身发冷,那双枯瘦如同鸡爪子一样的手也更有劲了。相比之下,更令丫头不安的是黑宝不见了。丫头花了一天的时间找遍了村子的所有地方,但那只黑猫却消失的无影无踪,仿若根本不曾出现在这个世界上一般。
还好,丫头同婆婆说黑宝不见时,婆婆并没有如何的生气,只是点了点头,就再次把头放回太阳底下的摇椅背上,悠闲地晒着太阳。
丫头如蒙大赦,但却隐隐觉得不对头。平常黑宝就是溜出去一会儿,婆婆都要大发雷霆,但这次,婆婆却冷漠的如此异常。
一直到晚上,黑宝都没有出现,婆婆也没有问起那黑猫的事情,只是傍晚的时候含糊不清地命令丫头杀只鸡吃。丫头很意外,可以说非常意外。丫头已经记不清上次吃鸡肉是什么时候了,但一定是在去年,即便今年过年的时候,婆婆都没有说要杀只鸡吃,丫头几乎已经淡忘了鸡肉的味道,所以丫头两眼放光,欢快的答应。
丫头做饭时,婆婆就在一旁,目光灼灼地看着,好像是怕丫头趁她不在将那只鸡都吃掉一样。
晚饭,丫头吃的无比开心。婆婆竟然分给她一大碗鸡肉。丫头感动了,一边流着泪一边嚼着美味的鸡肉,然后无端地想起那只叫做黑宝的猫来。
夜里的时候,丫头突然醒过来,这很奇怪,丫头睡得死,半夜很少会醒的。丫头向外面看了看,清亮的月光将窗外摇曳的树影投射到纸糊的窗户上,交错纵横的树枝构成一幅怪异莫名的印象派图画。
“喵呜”隐约有猫的叫声飘渺传来。
“黑宝!”丫头立刻钻出被窝,将外衣披在身上,趿着鞋,循着那几将被风吹散的声音追去。
外面很亮,十五过了没几天,虽然已是下弦月,但还是有近一半的月亮在反射着冷冷的光芒。
“喵……呜”声音几近淡不可闻,仿若从天边飘过来。
“黑宝,黑宝”丫头用两只手拢着嘴巴,低低地呼唤。转着头四处逡巡着,一双大大的眼睛在如水般的月色下灿若辰星。突然,她发现一道黑影滑过,倏然出现,然后又倏然隐没在院墙的一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