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安宁乘着清早空闲的时候,一个电话把刘慧招来。
听完安宁的叙述,刘慧出奇的平静。
安宁设想过刘慧的反应,或激动的破口大骂,或伤心流泪,可怎么都不该是现在这样的反应。
“你……没事吧?”安宁抚了抚刘慧的双肩。
刘慧不吭一声就往外走,安宁在后面跟着急叫:“喂,你要去哪?”
刘慧倏然停步转身,笑的露出一口白牙:“放心,我不会闹事的。”
“你去哪里我陪你。”虽然刘慧看上去情绪稳定,安宁还是不放心。
“不用,我自己可以搞定。”刘慧反过来安慰安宁,“你做你的生意,不必担心我,晚点我给你电话。”说着,不给安宁反驳的机会,紧走几步。
安宁追出去,仅来得及看到刘慧单薄的身影拦下一部出租车,消失在弥漫起的烟雾和后车尾灯的淡淡光亮中。
安宁懊丧的跺了跺脚,这件事,不知自己是做对还是做错了。
同一时间,在一线街的另一头,有一个穿着一身黑衣,戴墨镜的高瘦男子悄悄走进避风塘茶室。大清早,店里人头稀少,他左右看了看,慢吞吞的摘下墨镜置于桌角。
此人,赫然便是乔装改扮后的苏旷。
他随意点了几道小吃,上齐后不开动,只是拿起报纸翻阅,眼角却不时的瞥向门口,似乎是在等人。
天公不作美,不知何时,天空飘起霏霏细雨。
一个同样身着黑衣黑裤的男子收了伞,抬头望了眼招牌,目光定格在悠然坐在角落的苏旷身上,唇边勾起浅浅的笑。
他走上前,坐在苏旷对面,又把手中的报纸搁在苏旷那份报纸旁边,头版朝上,两份都是今天最新出炉的新闻晨报。他扬了扬眉,若无其事的夹起一个虾饺送入口中。
苏旷眼底精光一闪而逝,缓慢伸出左手,轻轻一笑:“你好,我是苏旷。”
那人同样伸手回以微笑:“你好,我是肖云阁。”
苏旷和肖云阁是怎么走到一块的?事情还要从昨晚说起。
苏旷被时伟带进私人办公室的密室后,金碧辉煌真正的老大现身。
照面之后,苏旷有片刻的愕然。
是他!
竟然是他!
短暂的惊诧过后,苏旷迅速冷静下来。
“没想到吧?”对方呵呵笑道。
苏旷坦然的点了点头:“确实是没有想到。”他和萧俊同为时伟手下,也较其他人更为受他信任,但萧俊才是金碧辉煌真正的主人,这一点,的确在他意料之外。
萧俊简短示意:“坐。”
苏旷微颔首。
“我有一件事要让你去办。”萧俊倾身倒了杯红酒给苏旷,口吻淡然,好像不过是在和他拉家常。
苏旷精神一凛,“什么事?”萧俊既然要指派任务给他,证明对他已是全然信任,他在这儿隐忍多年目的即将达成,为年小蝶报仇也是指日可待。
“别急,”萧俊同他碰了碰杯,“先干了这杯再说。”他举手仰脖一口喝尽。
苏旷嘴角微弯,“好东西自然要慢慢品尝才行。”说罢,他轻啜一小口,姿态优雅,神情惬意,仿佛回味无穷。
萧俊捞过烟盒点上一支,他透过淡淡烟雾细细观察苏旷,唇边始终挂着一抹意味不明的笑意。
不知过了多久,苏旷杯中的酒也喝的差不多了,萧俊弹掉烟灰:“明天晚上我想让你去一个地方。”
“什么地方?”苏旷下意识的问。
萧俊并不看他,语气低缓:“去谈一笔买卖,具体情况到时我再告诉你。”
苏旷心微微一动,看来萧俊对他还是没有投入全部的信任。他笑的淡然:“OK。”
“你先出去做事吧。”萧俊把身体埋进真皮沙发,神色有些许困顿。
苏旷点了点头:“好。”
苏旷走出暗室时,时伟正靠着门抽烟,袅袅上升的淡白烟雾后,他的脸显得虚幻飘渺,满地的烟头,说明他已在此守候多时。
“时哥。”苏旷极轻的唤了句。
“嗯,”时伟掷了烟蒂,勾住苏旷肩头,边走边问:“老大和你说了什么?”
苏旷稍迟疑了一下立刻回答:“他要我明天去一个地方,说是有任务派给我。”
“噢。”时伟好似松了口气,拍拍苏旷的肩头,“好好干,老大不会亏待你的。”
“也要多谢时哥的提携。”苏旷及时的马屁让时伟大悦,他从兜里掏出打火机抛给苏旷,“臭小子,送给你了。”
这只的打火机是时伟很心爱的东西,平时他连碰都不让人碰,现在却送给了苏旷,由此可见苏旷在他心中日益提升的地位。
苏旷惶恐的说:“时哥,这……我怎么敢要。”一面要做惊惶样,一面又要将窃喜表露在脸上,苏旷也是扮演的异常辛苦。
时伟捶了他一拳,笑骂:“给你就拿着。”
苏旷笑着收入囊中,时伟看在眼中眼底闪过一丝不易觉察的狡黠。
夜色深沉,这是安宁离开后的第二晚。
苏旷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家中,以往虽然安宁不会刻意留在客厅等他,但她卧室始终亮着一盏小灯,在楼下就能看到,每到这时,他的心口总是暖意融融。
而现在……苏旷望着漆黑一片的小屋,微微叹口气。
他只打开一盏节能灯,微晕的淡黄色灯光下,映下他形单影只的孤独身影,衬的他方正坚毅的侧脸越发的落寞。
苏旷从口袋里摸出时伟所赠送的打火机,小心翼翼的拧开外壳,手指灵巧的一勾一拉,嘴角扯出一抹不经意的浅笑。
一只微型窃听器即时没入掌心。
不管是萧俊授意或者是时伟自作主张,总之,他们对他还没有完全相信。在拿到他们的犯罪证据之前,需要更加的小心谨慎。
苏旷思量片刻,把窃听器重新装入打火机,丢在一边后拨了个电话。
“亲爱的,睡了没?”
“钱够不够,不够明天过来拿。”
“你哥的工作啊,我会帮他留意的。”
“嗯,那你早点休息,我今天忙坏了,洗把澡也睡了。”
“乖,啵一个。晚安。”
苏旷眼角瞟过丢掷在沙发一角的窃听器,结束这场自编自演的好戏。随即轻按键盘,发送一条短信:“我要见你。”
很快收到回复短信,“好,时间地点由你决定。”
于是便出现本章开头的场景。
这是苏旷和肖云阁第一次正式会面。
之前两人都是通过电话和短信保持联络,他们曾经约定不到关键时刻不见面,以免暴露苏旷的真实身份,但这次,关于案情有了进一步的发现,苏旷必须当面请示他。
苏旷先把昨晚上和萧俊时伟的对话一五一十的告诉了肖云阁,后者沉默了几分钟,抬手示意他继续往下说。
苏旷又拿出打火机递给肖云阁,当然其中的窃听器已经被拆除,“这是时伟昨晚送给我的,里面装有窃听器。看来他们对我还留有一手。”
肖云阁把玩着打火机,低下头沉思,苏旷静候一边,并不出声打扰他的思路。良久:“如此看来,今晚的行动是个圈套。”
“圈套?”苏旷讶异的挑着眉,不解的问。
肖云阁声音低稳:“是。引你上钩,或者说诱你露出马脚。”
“你的意思是,他们已经开始怀疑我?”苏旷心蓦的一沉。
肖云阁神色冷静,“这也未必,只能说萧俊老奸巨猾,他对你还处于试探阶段。如果他当真怀疑你是卧底,没有必要一而再再而三的试你,直接干掉你不是更干脆。现在情况是,他想提拔你成为心腹,只要你通过他的考验。”
苏旷点头复又摇头:“那他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让我知道他才是金碧辉煌的幕后人?”
肖云阁不假思索的答:“给你点甜头,你才会死心塌地的对他。”
苏旷毕竟经验不及肖云阁老道,经他这么一说,逐渐明朗。
“能不能真正打进内部,就看今晚了。”肖云阁捏着打火机的手紧了紧,“你要万分小心。”
苏旷沉声应允,眼神清亮,神色坚决。
肖云阁所料无差,萧俊对苏旷确实抱有这个心思。
但今晚的行动,却也是真实存在的。
晚约八点时,萧俊把苏旷、时伟叫进了屋。如今他的身份已无隐瞒的必要,所以在苏旷面前和时伟说话也就无需避讳。
萧俊交付的任务很简单,他是要苏旷和时伟一起去接人。
去哪里接人,对方是谁,派作何用,他都没有交待,只说让苏旷一切听命于时伟行事。
苏旷咬咬牙,果然是只老奸巨猾的狐狸。
时伟将苏旷带到金碧辉煌后门。那里停着辆别克商务车。
时伟把车钥匙抛给苏旷,“上去,你开车。”
打开车门后,时伟坐上副驾驶的座位,虽说副驾驶是最不安全的位置,却也是视野最开阔的地方。
“到西营码头。”车发动后,时伟给苏旷下达了第一个指令。
苏旷左手下意识的摸了摸裤兜里的手机,拉过方向盘,一个大转弯,车稳稳的驶上国道。
与此同时,肖云阁和其他公安人员正在监控室密切关注此次行动。科技发达,苏旷的手机里装上一个小小的定位系统,他们的行踪就可一览无遗。
屏幕上的圆点忽明忽暗,以直线的形式一路往西。
“不知他们要去哪里?”肖云阁低声说。
旁边是另一名公安展令轩,他对市的地理环境比肖云阁要熟悉的多,他低头寻思片刻,“很有可能是去西营码头。”
肖云阁不解的问:“他们到那里去干吗?”
“我也只是猜测。西营码头鱼龙混杂,又有许多废弃的仓库,在那里交易不会引人注目。”展令轩边想边说。
“有道理。”肖云阁手指轻轻敲击桌面。
“那我们立刻行动。”展令轩稍有些兴奋,他刚参加工作不久,这是他第一次有机会与犯罪集团正面交锋,不免心急。
肖云阁摇摇头:“不,我始终觉得这是个圈套,我们要以苏旷的安全为第一,不能操之过急。”
肖云阁从市被调来后,就是展令轩的顶头上司,现在,他虽然对此持不同意见,也不好与肖云阁辩驳,于是,怅然接受。
苏旷和时伟在约莫四十五分钟后到达西营码头。
西营码头处于市郊,又在两个区交界处,正如展令轩所说,三教九流出入频繁,身份复杂,已是晚上,走几步就有操各种口音身着奇装异服的人上来搭讪。
苏旷在时伟的授意下将车靠边停下。
步行往前走,苏旷暗中观察,周边盖有多间简易平房,很多门上挂着沉沉的锈蚀的大铁锁,像是已被废弃多时。
越是往里,越是偏僻,人烟逐渐稀少。停在一间刷有蓝漆的大门前,苏旷又习惯性的伸手摸了摸手机。
时伟拍门,力度不轻不重,很随意,杂乱无章听不出规律性的节奏。
门很快被打开。
开门的男子,个子很高,苏旷的身高已算鹤立鸡群,但他比苏旷还要高出小半个头。时伟似乎和他很熟,一见面就勾肩搭背,互相调侃一番。
高个男子眯着眼睛接过时伟递给他的烟,没有点燃而是夹到耳后,轻声说:“一会出去抽,仓库里有货。”又像是不经意的瞥了苏旷一眼,口吻淡淡的:“新来的?”
苏旷不知怎么回答他,索性不开口,时伟懒懒的靠着门边说:“嗯。”
“靠的住吗?”高个男子刻意压低了声音,苏旷虽然听不到,但比照他的口型也能猜出几分。
“嗯。”时伟仍是简略的回答。转而拍了拍苏旷的肩膀:“我给你介绍。”他在高个男子的胸膛上锤了一拳:“这是罗烈。”又指向苏旷:“苏旷,我小弟。”
“烈哥,”苏旷讨好的掏出烟敬他,罗烈只是轻抬了下眼皮,用手挡住,“叫我名字就好,我不习惯和人称兄道弟。”
苏旷有些尴尬的收回手,耸了耸肩。时伟在一旁打圆场:“自家兄弟不用客套。”不动声色的接了烟硬是塞到罗烈手里,替苏旷解了围。
“跟我进来吧。”罗烈在前面带路,时伟则放慢了一步跟在后头,苏旷紧随其后。
通道狭窄,仅能容一人通过,拐弯后,眼前豁然开朗。
与之前不同,这里的空间明显要宽敞许多,且别有一番洞天。
“老时你来了。”苏旷正在仔细打量周围环境,冷不防被一把嘶哑难听的嗓音惊了下。
“强哥。”时伟嘻嘻哈哈的迎过去。
罗烈亦低头哈腰的站到一边。
苏旷看罗烈刚才的拽样以为他是这里的老大,现在看来不尽然,真正的老大才刚刚现身。
五短身材,满脸横肉,乍一看,准会被当作是土匪。但越是貌不惊人,越是容易藏身人群不被发现,苏旷从萧俊那吸取了教训,如今看人也会多花上几分心思。
那被唤作强哥的中年人,警惕的扫了苏旷一眼,冷声冷气的命令道:“阿烈,你在这守着,我和老时有事谈。”
“是,”罗烈毕恭毕敬的领命。
眼看着时伟和强哥二人一前一后朝最里间走去,苏旷想跟着进去,强哥只一个眼色,苏旷立刻被罗烈拦下。“一边待着去。”口气极为蔑视,苏旷虽不悦还是忍下来。
苏旷在口袋里摸烟,念及方才罗烈所说仓库里有货之类的话,想了想,又放回去。抬头时却意外发现罗烈此时不寻常的举动。只见他双手负在身后,不停的打着同一个手势。
左手大拇指朝上,勾住右手大拇指,其后的手指接连对应扣上,这正是肖云阁和他说定的暗号。“在犯罪集团内部还有我们的一个战友,必要的时候他会和你联系。”肖云阁的话犹如在耳畔重现,苏旷心中一动。
难道这个人会是罗烈?但是联想到他刚才嚣张的气焰和对自己极不友好的态度,苏旷不敢轻易相信。
罗烈悄悄走近苏旷,用极低的声音说:“随我来。”
苏旷迟疑了一会,缓缓跟上。
进了旁边的小房间,罗烈做了一个标准的敬礼动作,声音依旧压的很低,“我是猎鹰三号。”
猎鹰行动是这次他们打击犯罪团伙行动的代号,肖云阁为猎鹰一号,苏旷是二号,隐藏在敌人内部的另一名卧底则是三号,这代号除了他们三人和直接领导之外,再无旁人知晓。此话一出,苏旷再无怀疑。
苏旷有些激动的握住罗烈的手,后者“嘘”了一声,“长话短说。一号今天会不会行动?”语速飞快。
“不会,一号怀疑他们是在试探我,不敢轻举妄动。”苏旷同样答的很快。
罗烈似松了口气,“周强对我也没有全然信任,他派人盯的我很紧,最近消息很难送出去。今天的交易不过是小打小闹,出动的也只是小喽啰,如果贸然出动,只会打草惊蛇,得不偿失。”
苏旷微一扬眉,罗烈接着说:“几天后会有一笔大买卖,但消息是否属实,我现在还不能确定。如果消息可靠,到那个时候就能将他们一网打尽。”
苏旷点了点头,罗烈唇边有了一丝笑意,声音清冽:“我们赶快回去,周强为人多疑,切不可让他对我俩起疑心。”
回到刚才的地方,强哥和时伟正谈笑着走出房间。苏旷同罗烈对望一眼,暗自吁了口气,幸好出来的及时。
时伟视线没有落在苏旷身上,却是对着他说话:“把她们带上车。”
在他们身后抖抖索索的站立着四名衣着单薄的女子,手和脚被缚在一起,年龄都在二十岁左右,容貌说不上顶美,但洋溢着青春逼人的气息。
苏旷心一沉,又有四名花季少女即将被推入魔窟。这两年来,他每次看到这一幕,总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压的他喘不过气来,痛楚和麻木同时涌上心头,想起惨死的年小蝶,他牙齿咬的咯咯作响。他痛恨自己面对这一切无能为力,因为他一直没有真正打入到内部,今天他终于以最近距离接触到罪恶之源,不禁更紧的握住拳头。只是现在还没有到一击即中的最后关头,他还是要忍耐。
“傻了啊?”罗烈冷嘲热讽的话不动声色的提醒了他,苏旷定了定神,冲着那四名女子板起脸,“跟我上车。”
时伟还在和周强寒暄,苏旷和罗烈先自领着四名女子上车,许是被饿了几天,走路俱是虚软无力,也许还吃过皮肉之苦,裸露的手臂上留有鞭挞过的痕迹。这是表面上能看到的,那看不到的地方呢?苏旷在心里叹了口气,抬头迎上罗烈的目光,同样是痛心但是又无可奈何的矛盾。
苏旷把车上吃剩下的半包饼干扔给她们,遭到哄抢,其中一名穿白衣服的女子就势抱住苏旷的大腿,“大哥,求求你放了我们吧。”
苏旷不语,她哭喊着:“我们是来了以后才知道受骗上当了,大哥,我看的出你是好人,你行行好,放了我们吧。”
其余三人也是声泪俱下。
罗烈眼尖的瞅到时伟走近,立刻轻咳一声,苏旷会意,狠了狠心,一脚踏住那白衣女子的后背,“滚到后面去,别弄脏了我的鞋。”
时伟看在眼中,面上喜怒难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