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拿你的规矩套到我身上来!”
“叮咚”
萤家的门铃响了。
萤一二从洗手间探出个脑袋,看向门边,轻皱了一下眉头,手里的牙刷还没停止上下刷动,满嘴的泡泡也在逼他做出一个必要的抉择,开门还是把牙刷完。家里的人已经全部出门了,只剩下他这个昨天看了一整夜文件,导致清早爬不起来,向上级申请赖床的家伙,而他的姐姐永远是恋弟一族,不仅批准了他的假条,还让他带着时薪睡到日上三竿。
真要命,公司那些老家伙一定又要在私下说他是裙带关系户,败家小少爷了。
“叮咚叮咚叮咚叮咚叮咚叮咚”
站在门外的人似乎因为自己被冷落而不甘心,使劲地欺负他家门铃的按纽,他被催促得有些不耐烦,深呼了一口气,将牙刷往嘴巴里随意地一塞,懒得吐掉满嘴的泡沫,鼓着腮帮子就走到门前,懒得确定门外的家伙是谁,将门把一扭,推开了门。
“水哇(谁啊)!”他不清楚地从牙缝里迸出两个音节,正要继续上下飞舞的握着牙刷柄的右手却在见到站在门外的来人停住了动作。
他鼓着满嘴的牙膏泡泡,左手正随性地拨弄着刚睡醒的乱发,脚趾懒散地勾住拖鞋的边缘,大脚趾上的袜子还破出个好大的洞,皮带松垮垮地半挂在腰间,衬衫全然敞开,胸口上的兔子被半遮半掩着,露出了半个耳朵,衬衫的下摆一半塞在裤子里,另一半耷拉在外头。
好邋遢的造型。
站在门外的胡不动抽搐了一阵嘴角,无奈地看着门里的家伙,她似乎来的…很不是不时候?
萤一二的嘴巴蠕动了一下,看着她苦笑不得的表情,仿佛突然想到了什么,急忙将头一低,俯视了一眼自己的整体形象,这才放心地松了一口气,脚趾一翘,抬手摘下嘴巴里的牙刷,满不在乎地吐着泡泡: “还好,至少这里有拉上。”他指了指自己的裤子拉链,对自己把最后一道防线死守成功表示骄傲。
她对着他的大前门翻了一个好大的白眼,险些连针眼都翻了出来,却不想同他计较太多,直接把抓在手里的还弥漫出烟草味的灰色脏外套递到他的面前,口里喃喃着一句“还你,昨天,谢你”的电报文一样的话。
他看了一眼被她硬塞上来的衣服,没有说话,也没伸手去接那件被她随意地揉成一团的外套,咧了咧满嘴牙膏泡泡的嘴,顿了好一阵,这才口齿不清地咕哝了一句:“喂,一般女生不都是会洗干净后,叠地漂漂亮亮地还来吗?怎么到了你这里差了那么多?”
“因为我不是一般女生,我是怪异品种。”
她被他挖苦得撇了撇嘴巴,看着抓在手里的外套,为了替她挡风遮雨被弄得风尘仆仆,邋遢兮兮,黑灰被雨水浸泡过后,蕴开在外套上,开出一朵朵脏花,袖子上的水渍还没有干透,垂向地面,被她沿路拖着走到他的面前。
他淡笑了一声,不置可否,伸手接过她手里外套,却在她转身要走的下一刻,丢出一句过分自然的招呼声:
“吃过早饭没?进来吧。”
他踩着拖鞋的脚往后一退,自然地留下敞开的门给她。
然后自己转身回房间,他家的洗衣房就在一楼玄关的右手边,随手将那件被退还回来的衬衫一抛,直接将它甩进洗衣篮里,没再去多看它一眼,一边刷牙一边踩着拖鞋踱进洗手间,料理他满嘴的牙膏泡。
他满不在乎地一抛让胡不动没来由地可怜起那件外套来,从她家的床底下到他家洗衣机边上的洗衣篮,它的待遇并没有因为回到主人手里就好多少,甚至每况愈下。
她不想脱掉鞋子踩进他家的地板,这样就好像接受了他的邀请一样,于是,她用膝盖在地板上磨动,四脚着地爬到洗衣蓝边,抓起那件外套塞进洗衣机里,随手倒下点洗衣粉,转动了洗衣机的程序扭,利落地按下了开始键,一阵水声冲进洗衣箱,背后却荡起一阵着急的小跑声。
“谁让你帮我洗掉它的!”萤一二的声音。
她发誓,这是她这辈子听到的,萤一二最大的分贝讲话声,就算当初那句负气的“随便你”再响起来一次,也没有刚才那句激动大声。
他慌张盯着已经开始旋转的洗衣机,不知道该怎么让它停下来,步子一退,干脆一把拽下插在墙壁上的洗衣机的插头,看着失去电能就不再乱转的洗衣箱,呼出一大口气,抬起手背来拭去嘴角边的牙膏泡沫。
插头落地的声音拉回了胡不动的注意力,她皱起了眉头。
“你都丢到洗衣篮了,不洗干什么!”她的声音不自觉地也拉高了几个分贝,自动进入了吵架模式。
“丢到洗衣篮就是要洗了吗?谁告诉你的?”他没好气地回绝她的自作主张,看着满仓水的洗衣箱,考虑着到底要怎样把他的外套从水灾里解救出来。
“是啊!你家的规矩我不知道,也不稀罕知道,反正我家的规矩是,丢到洗衣篮里的衣服就要洗!怎么了?”她的声音因为他不耐烦的回答再升高几个档次,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抓着一个根本没有争吵点的话题来找架吵。
“少拿你的规矩套到我身上来!”他的呵斥好像若有所指,她微微一愣,随即咬紧了牙根, “干吗!声音大了不起嘛!你要吵架,是不是!”
他咽下情绪,不再出声,跪坐在那满是水的洗衣仓前,眼一眯,索性想去硬扳开洗衣机门上的门扣。
“你发什么神经?水已经灌满了,你现在打开来,不是要发水灾啊!”
他懊恼地爬梳了一下头发,用力一捶那扇门,站起身,却又不知道该如何是好,转身对着那扇玻璃门又狠踹上了一脚,回过头,他用毫不遮掩的责怪的眼神盯住她,盯住趴在地上朝他瞪视的她。
“看什么!”她一昂下巴,把眼神调整她要的凶恶状态, “那么臭的衣服不该洗掉吗?你到底是抽了多少包烟才能让那衣服臭成那个德行的?我都还没有怪你,你对着我吼什么!都是你的破外套害我被人嫌弃,害我没吃饱饭,害我要去买空气清新剂,害我失恋!我已经不要再害你倒霉了,你现在还回来欺负我干什么!”
她让自己的声音足够大,但是却不敢看着他的眼睛大声吵架,只敢用声音帮她主持正义。
“我失恋了,都是你害的,都是你的外套害的,都是你抽那么多烟害的,你干什么害我!你干什么报复我!”
那样的话,那样的责备,仿佛不管他的事,可却也足够牵引他最深邃的难过,拖鞋微微一动,他朝她走近两步。
“没有人会帮我送伞,买葱油饼,盖被子了,都是你害的。”
这样的话语将他隔离在外,将她和他的关系划分在楚河汉界的两边,一清二楚,连一丝暧昧的空间都没有,她在他面前抱怨她喜欢的别人,不是他,是别人……
那个他本来连在意都没在意的男人,那个本来他认为不存在任何威胁的男人,那个他自信满满她根本不会多看一眼的男人,什么时候起,她的眼光被调转了,从他的身上,从他一个人的身上,调转了……
不带一丝留恋的吗?
是这样的吗?
他的拖鞋停在离她不远的面前,不再前进,也无法后退。
“他走了,不会回来了。他不会再对我好了,他讨厌我,连一把伞都不要留给我,我进不去老板娘的店了,我见不到他了。这些都是你害的!我不管,都是你害的!”
她赖地似地撇开了双腿,胡乱地往他脚上踢,眼前却突然多出了一条干净的毛巾,似乎安慰她似地在她眼前的抖了抖,催促她接过去擦擦脸上的难看眼泪,她顺着他低下来的手往上望,却听在他的手肘处就不敢再向上看,他胸口的那只兔子正从他的胸口探出头来瞧她,她得躲起来。
那个刺青……有太多厚重的回忆,她不要再被那些无谓的东西牵着走。不要……
“拿着。”他将手里的毛巾再往前送了送,逼着她接过手去, “失恋而已,有什么好哭的。”
他的话轻飘飘的,听起来不痛不痒,好像那种感受,他拒绝,他不懂,没尝过,不要试图找他聊共鸣,下一秒,那双踩着拖鞋的脚走出了洗衣房的门,接着随手虚掩上了门,他的声音不高不低,隔着门从外头传进来: “房间让给你,要哭要踢要骂人随便你,闹完告诉我一声,我在楼上书房看文件。”
他的声音一落,跟上的一阵上楼梯的脚步声,随即她的四周安静下来,她捧着他递来的毛巾,毫不客气地眼泪鼻涕一起擦,指着他家的天花板数落他的不是,是他坏,是他不知好歹,是他连最基本的待客之道也没有,是他叫自己进门,把她一个人撂在这里哭算什么意思。
无赖的小孩和失恋的人水准是同级别的,没人看自己演戏闹腾,便没了创作表演欲望,她翻身从地上爬起来,也不准备当一个有礼貌的客人,懒得在走之前和主人道个别,将手里的毛巾随手一抛,抬手闻了闻自己的手臂,生怕再多染到什么味道,检查完毕,她踹开了被他虚掩的门,抬头看了一眼门边向上延伸的楼梯,这个楼梯她上下过多少次,她不记得了,跑跑跳跳的身影,蹲在这里偷着哭的回忆,甚至有一次踩空从那顶端滚下来的记录。
“你不要给我玩什么失去记忆,什么灵魂穿越那么老土的剧情哦。”这是他将她扶起来后说的第一句话,他知道她看的那些书里,往往教不出什么好东西.她当时眼冒金星,扶着脑袋涨痛得直掉眼泪,发出一串懊恼的呜咽,对着那楼梯猛踹了几脚。
很可惜,她没有失去记忆,更没有灵魂穿越,只是失去了再往这道楼梯上爬的理由和借口,他们是朋友,他问她要回了那枚翡翠观音,他们是需要划清界线的朋友,她帮他洗掉了那件灰色外套,这样也好,至少她没了爬楼梯到一半掉下来的危险,她的脑袋再也不会摔得分不清东南西北了。
她现在需要想的是,当务之急,她要怎样去找一个连手机号码没有的人,告诉他,她已经用空气清新剂喷过家里好多遍了,能不能请他屈尊降贵地搬回来。
她别着嘴巴旋开萤一二家的大门,正要走出去,却感到一个被阳光拖长的黑影倒映在自己的身上,她还来不及抬起脑袋去确认,就听见一个张扬傲慢的女音飞扬起来。
“喂,有人说你这家伙失恋了?要人安慰?”她惊了一下,这把声音消失了许久,再次响起来,把她记忆里的尘土好好吹散了一下,她抬起头来,看着那酷爱黑色长裙,披着黑色长发的人, “凌?”
左间凌撩开了垂在胸前的黑发,撇了撇嘴角: “我事先声明,我不会安慰人,勉强试试看啊,你还傻站着干吗,进来啊!”
“谁谁谁告诉你我失恋了?”她看着左间凌过分悠闲地拽住自己往萤家的客厅里走,顿时感到一阵头皮发麻。
“当然是楼上那个家伙啊,萤一二啊,除了他还有谁吗?”左间凌竖起手指,指向楼上, “哼,一个电话就把我火急火燎地抓过来,说他不知道怎么安慰你,说女生之间比较好说话,管我什么事啊!”她皱起眉头来瞪向楼上, “分手之后第一次给我电话,竟然是叫我来安慰你失恋,我失恋的时候你们都在干吗啊?你觉得我是不是该骂骂你?不动?”
“……又不是我叫你来的。”
“你觉得我跟楼上那个家伙可以沟通吗?”
“……你们…分手了?”
“如果你所谓的失恋是对他死心,我觉得这不是失恋,这可以称为劫后余生,那家伙完全不懂怎么当人家男朋友,我试用过了,不及格!”
“不是他?”
“不是。”
“好吧。”左间凌一屁股坐进沙发,抬手看了看手表,“在约会前我还有点时间听你废话,你怎么失恋了?说吧。”
她抬头看了一眼天花板,再低头看着坐在沙发上的许久不见的左间凌,如果说,比自己七零八落的感情问题,她现在比较想知道的是他们之间的八卦,不知道会不会被扔出去呐?
“如果我说,我不介意呢?”
胡不动不知道萤一二的脑袋是不是被太多的财务报表给砸了脑袋,否则他不会那么没大脑到叫左间凌来开导安慰她,虽然他们仨好歹也算从小混到大的青梅足马,但先不说他们之间乱七八糟,纠结无比的关系导致他们多日的无联系状态,就他们仨往一屋子里一坐,典型的都是一群一脚两船,没有专一节操和意识的家伙,互相开导起来能有什么好结果?
教导对方怎样把脚下的船踩得更加稳妥服帖,甚至扩大辐射范围,争取踩上更多条船吗?哈,如果他是以臭味相投来选人安慰她,那他还真是选对了。
不过,话又说回来,在青梅足马面前有一个好处,那就是解放一切心理束缚,什么不要脸的构想,厚颜无耻的想法,龌龊的企图,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她都敢说,于是,她跳过萤一二那段烂谷子事迹,直接从和卓唯默莫名其妙的相亲开始叙述。
左间凌悠闲地翻着手机的收件信,一边听着身边的她絮絮叨叨地数落那个男人有多霸道,多无聊,多不解风情,多小孩子脾气,多暴力,多没耐性,外加私生活关系绪乱,最后是他有多卑鄙无耻地利用她和他妈妈斗法,一点也没有要将心比心的意思,对自己的前途一字不提,根本就是耍弄她。
“卓唯默?就是那个跟楼上那家伙老是飙着车到处制造治安动乱的家伙?”左间凌的眼睛没有离开手机的屏幕, “喜欢皱着眉头打量人,身边女人换来换去的那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