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争与和平》
1.故事梗概
小说展示了1805年到1820年的十五年间的历史事件,而以1812年俄国人民反对拿破仑的卫国战争为中心。
主人公安德烈·包尔康斯基公爵渴望着为祖国建立功勋,在父亲的鼓励下他参加了1807年的奥斯特里兹战役,这次在外国领土上进行的战争,俄国失败了。安德烈身负重伤,他躺在尸体遍野的阵地上亲耳听到了拿破仑的狂言使他产生了厌战情绪。战争结束后在一个风雪交加的夜晚他赶回家里,就在儿子呱呱落地的时候,妻子因难产去世了。安德烈心灰意冷,他觉得自己就像村口的那棵百年老橡树一样也老了。在贵族的沙龙里他感到孤独和寂寞,只有胖胖的彼埃尔·别竺霍夫的友谊才能让他得到点安慰。
彼埃尔·别竺霍夫是小说的又一个主人公,他长期生活在巴黎,呼吸过法兰西自由的空气,他对出身低微最后成为法兰西皇帝的拿破仑十分崇拜。为了继承遗产,他回到俄国,父亲死后,他成了彼得堡的首富。为了钱,宫廷显贵把女儿爱伦嫁给了他,爱伦是个风流女人,为了更加显赫的地位她又攀上了外国的一个亲王,离开了彼埃尔,彼埃尔十分痛苦。
安德烈和彼埃尔这两个优秀的贵族青年,是进步思想的探索者,在生活上他们同样地不幸。在花天酒地的上流社会,他们找不到自己的位置,在和平的年月里他们感到迷惘。
这时安德烈在苦闷中遇到了罗斯托夫伯爵的小女儿娜塔莎,姑娘火一样的热情点燃了安德烈的心,他想自己才31岁还不算老,生活刚刚开始,于是他积极参加了社会改革。可是单纯热情的娜塔莎却被贵族青年阿那托里诱骗,离开了安德烈。安德烈压抑着内心的痛苦,又一次走上前线。
1812年拿破仑把战火烧到了俄国本土,伟大的卫国战争爆发了,捍卫祖国的战争把这些贵族青年引向了崇高的事业。安德烈在著名的波罗金诺战役中主动要求担任团队的指挥官,直接参战,士兵的爱国热情鼓舞着他,他身先士卒,冲锋陷阵,不幸负伤。在医院里他见到了已经被截肢的仇人阿那托里,在生命的最后时刻,他宽恕了仇人,平静的死去了,安德烈为俄罗斯祖国献出了他宝贵的生命。
彼埃尔在卫国战争中看清了拿破仑是个野心勃勃的侵略者,由对拿破仑的崇拜变为憎恶。当库图佐夫元帅命令从莫斯科撤退,给法国人留下一座空城时,彼埃尔隐藏下来,他准备亲自暗杀拿破仑,结果因此而被俘,在俘虏营里他认识了老兵卡拉达耶夫。这个老兵的不以暴力抗恶的思想,深深影响了彼埃尔。卫国战争胜利后,彼埃尔参加了“共济会”,成了某个秘密团体的创始人,他要拯救受苦受难的人民。逐渐觉醒并不断成长的彼埃尔是俄国十九世纪进步贵族青年的典型。
在和平生活即将结束的时候,发现自己受骗,精神上极度痛苦的娜塔莎,在卫国战争中焕发了她人格的魅力,在莫斯科大撤退时她不顾母亲的反对命令仆人扔掉马车上的财物,把马车让给伤兵,在后方医院里她悉心照顾伤员,在垂危的安德烈公爵面前她忏悔了自己的过失。战争结束后娜塔莎成了彼埃尔的妻子,有了四个儿女,这是个贤妻良母的形象,也是托尔斯泰心目中俄罗斯妇女的楷模。2.原文赏读
(一)
……
安德烈公爵在第二天晚上动身。老公爵没有改变他的生活规律,午饭后就回到自己房里去了。小公爵夫人留在小姑的房间里。安德烈公爵穿着常礼服,在他住的房间里和他的随从收拾行李。他检查了马车,把箱子装到车里,随后吩咐套马。只有一些随身带的东西还放在房里,一只小箱子、一只银制食品箱、两支土耳其手枪和一把佩刀——父亲的赠品,是从奥恰科夫城下带回来的。安德烈公爵这些旅行用品都很整齐,全是崭新的,十分干净,用呢绒套子套着,再用带子仔细地扎起来。
安德烈倒背着手,在屋里来回踱步,眼睛望着前方,若有所思地摇头。他不愿别人看见他悲伤;所以,他一听见门廊里有脚步声,就赶快松开手,在桌旁停住,假装捆绑箱套,尽力显出镇静和莫测高深的表情。这是玛丽亚公爵小姐的沉重脚步声。
“我听说你已经吩咐套马了,”她气喘吁吁的说,“我很想跟你单独谈一谈。谁知道咱们这一别要到何时才能再见呢!我来,你不生气吧?你变得多了,安德留沙。”
她叫了一声他的小名“安德留沙”,不由得微笑了。很明显,她想到这个严峻的美男子,居然是那个瘦巴巴的小淘气安德留沙,她童年的伙伴,觉得十分奇怪。
“丽莎呢?”他问。
“她太累了,在我卧室的沙发上睡着了。啊,安德烈!她真是个好人!”她说着就在哥哥对面坐下来,“她完全是个孩子,一个愉快可爱的孩子。我真喜欢她。”
安德烈公爵默不作声。可是公爵小姐看见他脸上露出讥讽的、轻蔑的表情。
“应当宽容小缺点,谁没有缺点啊,安德烈!你别忘了,她是在上流社会被教养成人的。何况她现在的处境并不好。应当为每个人设身处地想想。你想想看,她离开过惯的生活,又和丈夫分别,孤身一人住在乡下,并且还有身孕,她这个可怜的孩子心里是什么滋味?真够她受的。”
安德烈公爵望着妹妹微笑。
“但是你不是也住在乡下吗?”他说。
“我和她不一样。不过,安德烈,你得替她想想,一个年轻轻的上流社会的女人,在最好的年华,埋没在乡下,孤身一人,……你是知道的……在一个过惯上流社会的女人看来,我这个人干巴巴的,不懂娱乐,只有布里安小姐……”
“我不欢喜您那位布里安。”安德烈公爵说。
“啊,不!她十分可爱,又善良。她没有一个亲人。说实在的,我不需要她。我从来就是一个野人,现在更是如此。我喜欢孤独……爸爸很喜欢她。爸爸从来只对这两个人——她和米哈伊尔·伊万诺维奇,表示亲近,因为他们都受过他的恩典。她十分善良,爸爸也喜欢听她朗读。她读得好极了。”
“说实话,玛丽,我想父亲的性格有时会使你难堪,是吗?”安德烈公爵忽然说。
玛丽亚公爵小姐先是一惊,然后就害怕起来。
“使我?……使我?!使我难堪?!”她说。
“我想,他很严厉,现在一定变得很难相处了。”安德烈公爵这是在有意为难或者说考验妹妹。
“你各方面都很好,安德烈,只是你有点自视过高,”公爵小姐说,“这可不对。难道父亲是可以评论的吗?就算可以,那么,像爸爸这样的人,除了使人崇拜以外,还能引起别的感情吗?跟他在一起,我十分满足,十分幸福!但愿你们大家都像我一样幸福。”
哥哥怀疑地摇了摇头。
“只有一件事使我难过,——我对你实说了吧,安德烈,——就是父亲对宗教的看法。”
“啊,亲爱的,恐怕你和修道士都白费心机。”安德烈公爵嘲笑地说。
“啊,我的朋友,希望上帝能听到我的祈祷。安德烈,”她沉默着,怯生生地说,“我求你一件大事。”
“什么请求,亲爱的?”
“你得先答应我你不会拒绝。答应我,安德留沙。”她说着就把手伸进手提包里,握住一件东西,可是不拿出来,只是用恳求的目光胆怯地望着哥哥。
“我不怕添麻烦的。”安德烈公爵回答说,好像已经猜出是怎么回事了。
“不管你怎么想都好!我知道你跟爸爸性格一样。不过为了我的缘故,请你一定做!这东西是父亲的父亲,也就是咱们的祖父,一上战场就戴在身上的……”她仍旧没拿出她在手提包里握住的东西,“你肯答应我吗?”
“当然,是怎么回事啊?”
“安德烈,我用这圣像为你祝福,你答应我永远戴在身上……答应吗?”
“如果它不太重……为了使你兴奋……”安德烈公爵说,但是,一见妹妹听了这句笑话脸上露出痛苦的表情,他立刻改口道,“很乐意,我真的十分乐意,亲爱的。”
“不管你的意愿如何,上帝一定会拯救你,宽恕你。”她说。声音激动得发颤,她郑重地把一个救主像捧到哥哥面前。
她画过十字,吻过神像,然后把它递给安德烈。
“请你收下,安德烈,为了我……”
她的大眼睛放射着善良而羞怯的光芒。这双眼睛照亮了整个清瘦的、病态的面孔,使它变得更美丽了。
“谢谢你,好妹妹。”安德烈说。
她吻了吻他的前额,又坐到沙发上。他们默默无语。
“我已经对你说过,安德烈,你要和气而宽厚。对丽莎不要太严厉。”她开始说,“她很可爱,很善良,并且她现在的处境又是那么困难。”
“玛沙,你怎么老对我说这些事?”
玛丽亚公爵小姐脸红了,不好意思再作声。
“我什么都没对你说过,但是有人对你说了什么了。这使我感到难过。”
玛丽亚公爵小姐更不好意思了。她想说点什么,但是说不出来。哥哥已经猜到:小公爵夫人饭后哭过,谈起难产的预感,害怕生孩子,自叹命苦,埋怨公公和丈夫。后来就睡着了。想到这里,安德烈公爵怜惜起妹妹来。
“有一点你要知道,玛莎,我不能责备我的妻子,过去没责备过,将来也永远不会责备,在对她的态度上,我也没有什么可责备自己的。无论处在什么环境,我永远都是这样。但是,倘若你想知道实情……我可以告诉你:我不幸福。她幸福吗?也不幸福。这是为什么?我不知道……”
他一面说,一面站起来,走到妹妹跟前,吻了吻她的前额。
“咱们到她那儿去吧,应当同她告别!要不,你一个人先去,把她叫醒,我随后就到。彼得鲁什卡!”他招呼他的听差,“快来拿东西。”
玛丽亚公爵小姐站起来,朝门口走去。她突然收住了脚步。
“上帝保佑你,安德烈。”
“啊,真的吗!”安德烈公爵说,“谢谢,玛莎,我立刻就来。”
安德烈公爵在去妹妹房间的路上,又碰见了面带妩媚笑容的布里安小姐,今天这是第三次。
“我还以为您在房间里呢。”她说,有点不好意思。
安德烈公爵严厉地看了她一眼,有些恼怒。他对她一言不发。这位法国女人面红耳赤,她一句话不说就走开了。他走到妹妹门前的时候,公爵夫人已经醒了,正在起劲地说话。
“老伯爵夫人真是老来俏。哈,哈,哈,玛丽!”
他妻子正在讲祖博娃伯爵夫人的闲话,这样的话和这样的笑声,安德烈公爵已经听过五六遍了。安德烈轻轻地走进房间。小公爵夫人坐在安乐椅里,手里拿着手工,滔滔不绝地回忆彼得堡的事情。安德烈公爵走过来,抚摸了一下她的头,问她旅途的疲劳是否已经恢复。她回答了一声,仍然继续谈她的。
马车停在门口。外面是黑暗的秋夜。车夫连辕杆都看不清。仆人们提着灯笼在台阶上来回奔忙。一个个大窗户透出辉煌的灯光,照得整所大房子通亮。家仆们聚在前厅准备跟小公爵告别;家里人:米哈伊尔·伊万诺维奇、布里安小姐、玛丽亚公爵小姐和公爵夫人,都站在大厅里。安德烈公爵被父亲叫到书房里,老头子想单独跟他话别。大家正等着他们出来。
安德烈公爵走进书房的时候,老公爵戴着老花镜,穿着白色的睡衣,正坐在桌旁写字。他回头看了一眼。
“你要走了?”他又写起字来。
“我来向您道别。”
“吻我这儿吧,”他伸出面额,“谢谢,谢谢!”
“为什么要谢我?”
“因为你不拖延时日,没有被女人的裙带绊住脚。报国至上。谢谢,谢谢!”他继续写下去,“你有什么要说吗?只管说吧。我可以同时干两样事。”他补充说。
“关于我的媳妇……把她留下来让您操心,真不好意思……”
“别胡扯,说你要说的吧。”
“我媳妇临产的时候,请派人到莫斯科请一个产科医生来……”
老公爵停下笔,严肃地盯着儿子。
“我知道,如果大自然不帮忙的话,什么人都帮不上忙的。”安德烈公爵说,他有点发窘,“当然,这种不幸百万里面只有一个,可是,她和我全有这种幻觉。不知什么人对她瞎说了什么,她做梦都梦见,所以她很害怕。”
“嗯……嗯……”老公爵一边说,一边仍旧写完。“我照办。”
他把笔一挥,签了个花体字,忽然转身对儿子大笑。
“事情有点不妙,是不是?”
“什么事情不妙,爸爸?”
“老婆呀!”老公爵爽快地说。
“我不明白。”安德烈公爵说。
“孩子,这是没有办法的,”公爵说,“女人全一样,离婚是不可能的。你别怕,我不对什么人说,你自己也知道。”
他用瘦骨嶙峋的小手抓住儿子的手,抖了抖,盯着儿子又发出了一阵冰冷的笑声。
儿子叹了一口气,表示承认父亲十分了解他。老头子快速地叠信和封信,时而抓起火漆、印戳、信纸,时而又放下。
“有什么办法?长得漂亮嘛!一切我都照办。你放心吧。”他一面封信,一面断断续续地说。
安德烈默不作声。老头子站起来,把信交给儿子。
“听着,”他说,“不要担心老婆:凡能办得到的,全要办到。你听我说:把这封信交给米哈伊尔·伊拉里奥诺维奇,我在信上说,希望他给你一个合适的位置,不要总叫你当副官。你对他说,我记得他,而且喜欢他。他待你怎样,来信告诉我。倘若他待你不错,就干下去。尼古拉·安德烈耶维奇·博尔孔斯基的儿子决不依靠别人的恩典在人家手下服务。现在到这儿来。”
他说得很快,话没说完就停下来,不过,儿子已经习惯理解他的话了。他把儿子领到办公桌前,掀开盖,拉开抽屉,拿出一个练习本,上面满是他写的又粗又长又密的字迹。
“我当然会比你先死。告诉你,这是我的回忆录,等我死后,把它呈交皇上。这儿有一张债券和一封信:这是奖给《苏沃洛夫战史》撰写人的奖金。把这些寄给科学院。这是我的笔记,等我死后,你可以看看,你会从中得到教益。”
“一切全照办,爸爸。”他说。
“好了,那么就再见吧!你要记住一点,安德烈公爵:假如你被打死,我这个老头子会很难过的……”他说到这里突然一停,随后突然大喊大叫地接着说:“我倘若听说你的行为不像尼古拉·博尔孔斯基的儿子,我就要……感到羞耻!”他尖叫了一声。
“您不必担心,爸爸。”儿子微笑着说。
老头子不说话了。
“我还要恳求您,”安德烈公爵接着说下去,“倘若我被打死,如果我有了个儿子,请让他在您身边长大……请您费神。”
“不让你媳妇教养吗?”老头子说着大笑起来。
他们默默地面对面站着。老头子的锋利目光直看着儿子的眼睛。
“告别完了……走吧!”他突然说。“走吧!”他打开房门,愤怒地高声叫道。
“怎么回事?怎么了?”公爵夫人和公爵小姐看见安德烈公爵走出来,又瞥了一眼穿着白睡衣、没有戴假发、戴着老花镜、怒声喊叫的老头子探出来的身影,异口同声地问道。
安德烈公爵叹了口气,什么也没回答。
“好了。”他对妻子说。这一声“好了”别有意味。
“安德烈,立刻就走吗?”小公爵夫人说,她脸色苍白,带着恐惧的神情望着丈夫。
他拥抱她。她大叫一声倒在他的肩膀上,失去了知觉。
他小心翼翼地把她放在安乐椅中。
“再见,玛丽亚。”他小声对妹妹说,拉着她的手吻了吻,快步走出房去。
公爵夫人躺在安乐椅里,布里安小姐给她揉太阳穴。玛丽亚公爵小姐扶着嫂嫂,她那美丽的眼睛满含泪水,一动不动地望着安德烈公爵走出去的那扇门,朝着公爵画十字。安德烈公爵刚走出去,书房的门突然敞开了,露出穿白睡衣的老头子的严峻身影。
“走了吗?走了就好了!”他说,忿忿地端详一下失去知觉的小公爵夫人,带着不满的神情摇摇头,砰地一声把门关上。
……
(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