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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到医院去看他,捎带帮几个艺术家朋友看看周围的环境,因为据我观察,他们发疯是迟早的事,他们总是认为,一个人不发疯的话,很难写出好作品,所以他们想身体力行。
院长姓郭,戴着眼镜,是个六十多岁脸上没有胡子的人,听说他在三十多年前的一次检讨会上反思自己的错误时,因为裤子拉链没系好被人观察到不合时宜的****而被人指斥为将矛头对准毛主席对准党中央,虽然他辩白说是因为膀胱充水,完全是生理现象跟思想无关,结果有很多人从中发现问题,他之所以说出膀胱这个词,是因为他一直就不尊重党不尊重组织,只是用旁光斜视,从来不正眼看人,这只能说明他心虚。他还是被群起而攻并且多加了一条罪名是转移现阶段的主要矛盾。
他恨透了这条没有觉悟没有观点的毛毛虫,为了表明他的立场,他决定与自己的****决裂。他要将自己阉割,说要把一切献给党。
做医生的都知道这么一件事,采熊胆时必须要把熊激怒,使它的胆汁分泌达到最高峰,这时去采,质量好数量多。
他想大可以借鉴一次。
于是他想给自己****,让****充足血显得更忠诚,然后切下。当然凭他自己的力量断难做到这一点,所以在组织的呼吁下,人们专门成立了“郭同志决裂事件办公室”——简称“决裂办”来完成这项震古烁今的改造工作,他们的口号是:一个人长个生殖器并不难,难的是一辈子都没有生殖器,这才是最难最难的啊!
他在人们的注视下以革命的名义****,以革命的名义开刀,双手劈开生死路,一刀斩断是非根,一把手术刀解决了全部问题。当医生疼昏了之后,有人把这个用红绳扎起来的依然挺翘翘黏糊糊红彤彤的器官送给了有关部门。大家开了一个现场会,赞叹着它的气势,比较着自己的短长,都受到了一次触目惊心的教育。开了几次会之后,因为没有采取什么防护和防腐措施再加上人为的触摸所造成的磨损超乎寻常的严重,这个器官渐渐萎缩并且开始腐烂。“决裂办”开了最后一次会议,一致同意把它扔了,后来这根东西就扔了。郭医生本来想去找到这个东西,用石灰把它干燥保存起来,等自己百年之后和自己的身体拼在一起好歹还是一个完人。但是,在妻子的劝说下,他才知道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可毁弃是过时的观念。他放弃了这打算,再也没见过自己身体的这一部分。
这个事情触及了所有人的灵魂,最大的教育作用就是从此以后大家开会时无论发言还是作报告,都在地下趴着,谁也不敢站着说话。即使万不得已必须站着说,也必须在身子前边挡上个半人高的桌子,才敢佤佤而谈。大家都心有余悸,因为郭医生的下场是大家都可以看到的:他的妻子因他的性能力严重不足已经离开了他,他的儿子因为有这样的父亲已经自杀。
作为补偿,郭医生被任命为这个新成立的精神病院的院长,因为这是当时声名和生意最好的地方。郭医生感到很荣幸,所以他在这里开设了阉割实验室和阉割课题小组,专门从事这方面的工作,据说取得了很大的成效,他也成为全国闻名的阉割权威。
我站在他的面前有点不自然,我的身体让我羞愧。
看来他也这么想,他一边心不在焉地听着我的介绍,一边直勾勾地盯着我的裤裆,像是在判断我的大小和长短,手里不停地掂着一把手术刀。
看来是职业病,病得不轻。
后来是很长时间的冷场。
后来终于来了个女护士带我去看老贾。
跟在女护士的身后,我只能用柔软这个词来形容她的屁股,她的屁股大小正好但稍微有些下垂,也许是纵欲过度闹的。有着柔软屁股的女人,有着一颗柔软的心,我记得一个广告曾经这样说。漂亮的女护士在医院随处可见,一看就知道很多是穿着三点式,在外面罩上一件白大褂,玉树临风。一想到她们就这样几乎光着身子在医院里窜来窜去,我的身体就恬不知耻跃跃欲试的僵硬。
我进病房的时候,贾极茂盛正看着窗外,没有说话。他的病房靠着太平间,如果他闷的话,我想他可以整天靠在床上,用枕头把身子垫高,摆出一个舒服的姿势,看着死人进来出去,还可以听到号啕大哭。
他是一个很有激情的人,但不是很容易调动起情绪。只有信任的朋友在场的时候他才会说话,并且一说起来就没完没了。他喜欢朗诵自己的作品,我参加过几个诗歌朗诵会,贾极茂盛总会作为重要嘉宾出席,他站在桌子上挥动手臂,就像列宁在1918年的造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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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直相信贾极茂盛并没有疯,因为我相信他的眼神我的眼睛。
我说,趁我还没有神志错乱,对我说点什么,让我记录下来,让世界留下你发狂的声音。
我说有的人觉得你在装疯,因为你想逃避伤害;他们说你在逃避自己,因为你已经枯竭,你已经没有灵感,所以你有理由发疯。
贾极茂盛的手动了一下,但他没说话。
很长时间的冷场。
我说好吧老贾,我要走了,我对你现在的状况很失望。老贾突然说话了。他说你不要走,我可以告诉你一些东西,可以告诉你我现在正在写的一首长诗,我一直想表达的一种奇怪的感觉。我说是什么题目?他说叫“天使守望北京”。很久以来,守望北京的有两个天使。一个值三天班,另一个值四天班。所以,他们的名字,一个叫张三,一个叫李四。听起来很土,但他们其实一点都不土。
他们穿着黑色的风衣,带着像夜一样黑的墨镜,在城市的上空驭风而行。
那时候,京城只有一个制高点,就是皇帝的宫殿。站在皇宫的屋顶上,他们可以看见天际线。只有孩子,才可以看到天使。
家长经常看到孩子发呆,是因为天使正从他们的头顶飞过。后来,这座城市拆掉了城墙,盖起了很多高楼。但天使,只按自己的高度飞行。
所以,张三或李四会撞在突然盖起来的高楼上,然后像一只断了线的风筝从天空翩然落下。他们痛苦地躺在地上,孩子们静静地看着他,天使的眼镜碎了,他的目光像马一样善良。后来,因为撞的次数太多,张三瞎了眼睛。因为空气污染,李四也患上肺病。
他们也不再能隐身,因为这座城市变成玻璃幕墙反射下的不夜之城。
最后,他们在守望的城市迷路,只能乱飞一气。
人们经常会看到不明飞行物光临这座城市,这使他们忧心忡忡。
于是,人们架起了一张又一张巨大的电网,捕捉天使的网。
一个雨夜,张三和李四撞在网上,无数的电火花像流星雨一样燃烧。
这就是守望天使的故事,诗人喃喃地说。
诗人灿烂地死去,我是李四,我是张三。
我被贾极茂盛描述的这种意象惊呆了,根本不能记录,索性我就不记了。
他的描述很像是《骇客帝国》,但我不相信他看过那部电影。我认为,他的确是疯了。
北京怎么会有天使呢?一个人怎么能既是李四又是张三?太荒诞了。我结束访问,合上笔记本走出去,没再理他。如果我和他再聊上一会儿,我想我也会发疯。
出于基本的礼貌,我去向院长告别。院长问了一下我了解到的情况,他不停地点着头,看来和他掌握的也差不多。送我出去的时候,他似乎有话要说。我说有事您就说。
他说是这么回事,我们医院原来是国家拨款,但现在机构改革走向市场开始自负盈亏。现在医院挺困难的,我们得自己找客源。我们这里条件挺不错的,如果你有精神病人,可以介绍进来,我们保证优质服务。
我说如果有这样的机会我自己都想进来住,我边说边向后退着,啾个机会突然加速从院办兼阉割领导小组办公室逃了出去。
在门口,我像一个正常的人那样卑贱地笑着,他们才不太情愿地给我打开门。
卑贱不卑贱,是他们辨别正常人与疯子的标准,因为疯狂的人从来很牛叉。
伸缩门在我身后后吱吱呀呀地合上,像是魔鬼在伸懒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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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我开始听到传言,说诗人贾极茂盛已经死了。
其实这是谣传,诗人贾极茂盛现在还活着,他还不时和“中国先锋诗人十佳”什么的到大学去做诗朗诵,还是人来疯,一有人给他鼓掌就犯病。还有人不时地给他赞助。诗人贾极茂盛住院住得连钱都不会花了,见钱就撕,要不然就见谁给谁,后来人们也就不再给他钱了。人们把钱攒起来,设立了一个“贾极茂盛文学奖”基金会,专门奖励后辈,奖励那些年轻诗人。
也还有人肯去领奖,不过没见过一个人当众把钱扯掉的,他们总是说钱总是钱哪这好歹是钱哪,领完奖大家该走就走了,也没人和贾极茂盛打个招呼。弄得他总是疑心钱真的是个好东西,不该养成撕钱的坏习惯。
诗人贾极茂盛也还在那家精神病院里住着,他从来没有想到过离开,每次去开会,他都会把自己的被子叠好,叠得很整齐。然后静静地坐在床边,等人来把他领出去,然后再领回来。
几十年后,我还没死,也住进了精神病院,就躺在诗人贾极茂盛相邻的一张床。他已经躺在床上不能动了,他看着我微笑,像是忘了自己曾经是个诗人。
当然,这出于我的想象,没有一个人可以看到以后会发生的事。但我告诉你这就是我们的明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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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艺术家之外,这个地方还住着形形色色的人,比如偷车贼和性工作者。偷车贼是兄弟俩,一个偷车,一个修车兼销赃;性工作者我只知道一个,她在一个叫劳动大厦的地方上班,工作性质和我们差不多:白天睡觉,晚上精神。她跟我炫耀说她和老板关系很好,不用交房租,我想这是真的。
前段时间,我还碰上偷车贼兄弟中的一个,他很热情地招呼着我:刻章!办证!
我笑起来,可能是客户太多,他好像已经把我忘了。
我提起那个公寓名字的时候,他才恍然大悟。
他递给我一张名片,正面写着:东南亚刻章办证业务中心,以诚相待、保质保量和姓名及手机号码,反面写着定做牌照驾驶证行驶证附加费养路费渣土消纳准运证税讫章检字章出租三证各种文凭技术等级证书厨师证电工证英语证书企业法人执照户口本结婚证发票身份证公章军本及部队牌照士兵证房产证上网办证文凭可上网等。
看来,除了不造假币,他们可是什么活都敢接!
我说你现在怎么干这个了。
他说现在是什么挣钱干什么了!他说有事您说话!很爽气的样子。我说我觉得你们这里面还缺少服务项目。他有点急,连说不可能!我们这可是全得不能再全了。我说还少,应该加上代办死亡证明。你想想,要是有人给自己办这么一死亡证明搁相框镶上挂在家里,那是件多么牛叉的事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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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和穷困潦倒联系在一起之外,艺术总是和女人发生关系。每个成功的艺术家,身后都会放倒一群女人。其中,尤以诗人和画家为甚。
并且,越是前卫艺术家,杀伤力越大,就像领头羊总是占有羊群。这一点让人伤心。作为一个写小说的人,我的职业生涯进行得并不顺利,这从我的性生活的频率和强度上就能够得到鲜明反映。
我对那些专门与艺术家睡觉的女孩儿印象颇深,她们总是热情得让人不忍下手。
这些女孩只要听说某个人是搞艺术的就激动得不得了,迫不及待地想为艺术献身。
但据我推测,真实的原因可能是来自一种谣传:搞艺术的人大多是牲口,性能力超群。正是这一点激发了她们无尽的想象力。她们前赴后继,殒身不恤。
终于,我也有了这样一个热爱艺术的女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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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潮是什么,你告诉我。认识没多长时间,她开始问我这个问题。我说高潮是一种颤抖,来自肉体决定于心灵,那是一种可怕的麻醉状态,值得你不择手段地去获取,一次便足以让你记忆终生。她说好吧,用你的身体来让我记忆什么是高潮。她掳去衣裙,说请君入瓮。
实际上,事情进行得并非如此简单,我们是经历了很长时间的磨合才使诸事顺畅。
我们是在冬天认识的。
她正准备考B大的研究生,她的学习经费由她富裕的家庭提供,所以她从来不为吃喝这类俗事发愁。
她只是希望在学习的同时享受丰富的精神生活。我们在一件很冷的房间做爱。
她没有任何的分泌,由于过度的紧张,她还不停地扭来扭去。只要我的身体和她的稍有接触,她就像受刑似的鬼哭狼嚎。
她说我觉得很害怕,我还是处女呢!
说实话,我从来没见过任何处女像她这样货真价实。
她的表现过于强韧,我的努力失败了。
她看起来有点失望,她说我原来练过短跑,可能是训练强度太大了。她的意思是说:短胞和训练使她的身体变得过度坚强,过度肥厚,像练过金钟罩铁布衫,能够刀枪不入。
我说也许明天会好一点儿,我今天也不在状态。我很快地穿上了衣服,这个房间很冷,我想这是影响发挥的一个重要因素。
后来我得出一个观点:如果你想和女人做爱韵话,一定要选择温暖的房间适宜的温度,否则,对身体是一种可怕的戕害。我们都没有勇气进行再次尝试。后来,她就从这个公寓搬走,保持着她的处子之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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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年春日的一天,我在附近的一个菜市场碰见了她。她热情地和我打着招呼,和我一起买菜。人很多,很拥挤,我走在她的后面,几乎和她贴在一起。我的身体直挺挺的,像一个带着小翅膀的炮弹有点儿头重脚轻。她回头冲我笑了笑,舔了舔嘴唇,好像有点渴望。我们仿佛一对公兽和母兽,裸露在人群中,充满了欲望。她和我一起回了宿舍。
事情的进展非常顺利,我几乎没遇到任何阻挡就进入了她的身体。她好像没有什么太痛苦的反应,相反,看起来很享受。她的解释是:春天来了。
我的理解是:春水融化了坚冰,一切水到渠成。
我们一共做了三次,这是有说法的。
相传古代的中国,有个很有名气的道学家,他每次和其妻的性行为,动作如一,历久弥新。他宣称:第一次插入是为人类的繁衍,第二次的用力是为了国家强盛,最后一次用力是为了自己的子孙繁荣,这样动作三次后,就宣告结束性行为,因而邻近的人均认其为“三冲先生”。我也是个“三冲先生”,不同的是,他是做了三个冲程,而我是在冲锋。
在进行最后一次冲锋的时候,我听到有人在敲门。
我非常痛恨这件事。
那是一个女诗人,她喊着我的名字,好像是想要借什么东西。
我说,我正忙着呢,你待会儿再来!但她不听。
她是一个好奇心很旺盛的人,她趴在窗户上,透过一个小孔看我究竟在做什么。
然后,我听到了她的一声惨叫。我和身下的女人都大笑起来,退出了操作程序。这#事让女诗人好几天都很尴尬。在水房我和她打招呼,她似乎并没有反应过来。
后来女诗人跟我说,我还以为你是在吃东西,不知道你在换衣服。我充满暧昧意味地对她笑了笑,不置可否。她落荒而逃。
女诗人是来B大做访问学者的,来的时候,她已经怀孕。她也是“乌托邦”成员,不过年龄比我们大,显得比较温和。她的肚子没有受到这件事的强烈影响,继续茁壮成长。我相信她也喜欢做爱,这个肚子就是证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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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和我上床之后,她一直强调自己是处女。我说,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一个地主特别欣赏他手下一个叫富贵的长工,于是就把女儿嫁给了他。地主帮他们操办了婚事,搞得很热闹。
但他很快发现,婚后女婿似乎很不开心,似乎不爱搭理妻子。地主努力想弄明白是什么原因,可始终没有头绪。一天,他实在憋不住,就直截了当地问女婿道:
——富贵,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你们好。如果你还不满意,我会生气的。怎么啦?难道我把女儿嫁给你错了吗?我女儿不是处女吗?富贵似乎还在躲避。——没什么,挺好的,我知足了。富贵说道。
地主看着富贵,想弄个究竟。
——说吧,实话实说,她难道不是处女吗?
——你知道了?
富贵反问道。
——我知道什么,她难道真的不是处女吗?
地主声嘶力竭地说。
富贵看了地主一眼,慢吞吞地说道:
——我也不知道,我能说的就是,我从未听说过哪个处女新婚之夜能够快乐地扭动身体,晃动得像个筛子一样。我把这个故事讲完,她打了我一下。
——你才是个筛子呢!她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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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此之后,她再也没有提过处女这回事。
我问女人:第一次做爱之后,你有什么感觉?她说我觉得自己原来就像一个小皮球,总是充满了力气,往地上一拍就能弹起来。
但现在我瘪了。
我现在总是觉得腰肌酸软浑身无力,好像全身的力气都被放光了。我说:你的感觉是对的,古代皇宫遴选皇后和宫女,就是应用这种原理。
据汉籍记载:皇帝每次征召妃嫔和宫女,都会进行处女测试。负责测试的宫中女吏把研磨极细的灰洒在一张纸上,让接受测试的女人裸体蹲在上面,当然她们不会对她解释这是为什么。然后,女吏用鹅毛挠女人的鼻孔,女人禁不住,就肆无忌惮地打出一个喷嚏来。打完喷嚏,她就会被命令站起身来,由女吏查验女人体下灰的形状与痕迹。如灰保持原样,则此女应为处女;如灰被吹开并呈旋涡状,则此女必不是处女,因为她的****和子宫已经被打通了,强烈的喷嚏会导致她的腹肌产生收缩,其****因此产生气流,从而把灰吹出形状;如果有女人体下的灰被吹起,迷了女官的眼睛的,则此女必是一个****即俗称的“大喇”,女官会将此女直接宣判发付教坊,沦为免费的性奴隶,当众表演跳肚皮舞或是用性器官抽烟的绝活,终此一生。
我说:这就是小皮球的悲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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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常是这样,在一个星期或是更长的时间里,我们都不会彼此联系,直到澎湃汹涌的荷尔蒙鼓起我们的勇气。只有****让我们彼此怀念。那些日子,我刚看完凯鲁亚克的《在路上》。我想,外国人能做的我们一定也能做到,我要去找她。她正待在公共食堂,跟一群刚刚洗完澡显得惨不忍睹的女人一起在看琼瑶的言情片,有人还大笑着,从她们张开的双腿可以一直看到她的大腿根和一条大红的内裤,就像从她们张开的大嘴可以一直看到她们黏糊糊的扁桃体一样,弄得我都有点不好意思。
我拉上那个女人就往外走。那些女人边挪开她们粗壮的大腿边用眼睛瞪着我。
我问她为什么要跟这些人混在一起,我痛心疾首地说你这是堕落,可耻的堕落,我用了多少时间多少经历才把你培养成这样,现在可好,琼瑶阿姨一部电视剧把你就给毁了,你多让我伤心你知道吗。
她根本没和我废话。她说你跑这么大老远就是跟我说这个,我看你是疯了,再说,我自甘堕落关你屁事。你有事没事,没事儿我进去了。
我说你就不能正经一点儿?我有很严肃的事跟你说。
她很聪明,说什么事儿都好办,就是睡觉不行,我这两天不方便。
那什么时候才行?我死皮赖脸地问。
她说等等吧,怎么着也得四五天。你克服一下,要不然你自己解决一下,实在不行,就找你的朋友帮帮忙。你那么多哥们儿,难道这点儿事而还办不成?
他们都不让我办,我说。
她笑着要打我,我避开了。
骑着自行车我悻悻地走在回去的路上,我谴责自责反思反问说你怎么堕落成这样了,堕落得满世界找女人,难道这就是你来北京的全部目的吗?我说你错了。后来我就想起了很多比如董存瑞炸药包黄继光机关枪什么的,差点儿后悔得哭了。
我后来又笑了,我说瞧你,别充大尾巴狼了,别深沉了,不就是没满足****吗?装得跟事儿似的,要是得逞了,你才不想这些呢!
我说你离高尚远点儿吧,离思想远点儿吧,离深刻远点儿吧,离优秀远点儿吧,何苦来哉?
你今天的晚饭还没着落呢!
我说你也是个俗人,整根儿,从头到脚。
我觉得那天特别有收获,自行车带给了我思想,自行车带给了我方向,自行车也锻炼了我的膀胱。
她长得不漂亮,但长得极富挑逗性,总是让人充满欲望。
我们在一起不谈爱,只做爱,并且一定要做通了、做透了才肯罢休,因为谁也不知道下一次做爱是在什么时间,什么地方,还会不会****,会不会动情。
所以我们也就不用客气。通常我们见面的前三分钟还都端着,三分钟过去,我们两个人就忙作一团,一会儿就进入亚当和夏娃的临战状态。我比亚当只多一个天然橡胶的套子。
我总是有很多要求,她一般都是尽量满足;所以当她提要求的时候,我也不好拒绝,这样倒显得大家不生分,挺好。
课间休息的时候,我们就扯些不咸不淡的闲篇儿。有一个原则,就是谁也不能把自己的心里话带到床上来,怕影响情绪,影响发挥。
她问我说你对别的女人也这样吗?
我说怎么样?
像这样对他们,花样百出?我问她为什么这么说?
她说我觉得你没把我当成你的女朋友,我觉得我像是一只鸡。
我说这才说明我们是全力以赴的。
我点着一支烟,脑袋空空的,看她在我的腹部忙活。
她在缩短我的不应期,追求的是我单位时间的产量。
我们的爱情没有明天,我们不怕涸泽而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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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在B大的食堂吃饭。饱暖思****。
吃完饭,我的欲望开始变得强烈。我们向湖边的小池塘走去。
这个地方还不错,有凉亭,有石桌石凳,光线很暗,很安静,除了地上有大团的卫生纸看起来比较脏之外,几乎无可挑剔。
她背朝我坐着,扶着面前的石桌。我们装模作样地聊了几句,然后就该干什么干什么,扭扭捏捏可不是我们的一贯风格。
还好,她穿的是裙子,一切都藏而不露。
印度神话说,湿婆与乌玛****,持续了100年之久,宇宙为之震荡;诸神恐惧,求他停下。于是湿婆紧急刹车,把****射到了地上,地上陡然而起一座大山。
我想,这就是为什么地上有如此多的卫生纸的原因,因为大家都是环保主义者,不想平地里生起一座高山。
后来我看一个访谈节目,是采访一位健在的B大的国学大师的。采访在户外进行,惠风和畅。
大师精神矍铄,说了很多话,啰唆了半天,不明所以。他还提到了很多历史名人,提起了很多轶事,看样子是把自己和他们像一捆烂芹菜似的一起供到先贤祠里,不准备让人择开。
我吃惊地发现,那个地方我似曾相识,尤其是那个颇有古意的石凳。我终于想起来,大师发表高论的所在居然就是我和她常去的那个凉亭。我想:大师如果知道这个地方的其他功用,应该会有很多想头。他如果知道那些卫生纸的用途,一定会口吐鲜血而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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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时候,我也会去她的宿舍,因为那里比较安全。
她的床下有一个塑料袋,里面装着各种各样的安全套。
她告诉我,那都是她自己买的,未雨綢缪。
我却发现里面有几个品种,我从来没用过,包装却是打开的。
我一直怀疑,我不去的时候,她也没闲着,和别的男人也做这件事。
这让我有些不舒服,但我从没点破。
后来,她告诉我,她得了病。
得了病之后,她开始有所收敛。
而在这之前,我们总是放纵自己,身体经常出现过度劳损的症状,稍一接触就有痛感。
每次****前,她都会给自己抹点东西。杀菌的,她说。
她得的是“盆腔炎”,好像是一种非常麻烦的病。
从她住的地方望出去,下面是一个巨大的监狱。你能看到铁丝网和探照灯,还有岗楼里大多数时间站着不动,偶尔走来走去的警察。
那里像是一个巨大的地穴,屋顶上还覆盖着钢筋铁骨焊成的栏杆,形成巨大的笼子,让每个囚犯插翅难逃。
我看不到任何人在下面活动,也没有任何声音。看着这个地方,我总觉得不祥。
我并不知道,几年以后,我的一位朋友将会住进去,他会被关在这个铁栏下面。
他的视线里没有天空。
维特根斯坦在他的《哲学研究》里说过:意义即用途。我想,世界就是这样,有些东西就是为了让你感到它的用途而存在的。等你感觉到它存在意义的一刹那,真相大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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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非洲,有一种人,每当三五月圆之夜,他们对月哀号,然后俯身在地,幻化为狼。
我是狼,荒原狼,人狼。
不消我这么说,许多人就这么评价我。
因为我要的太多,远大于自己所能承受的。
因为我给的太少,远少于别人期望的。
我是自私的,是排他的,是封闭的,我的心永远是井底之蛙。
世界对我来说,是一个向下生长的井,有一个透明的盖子。
我的孤独前生注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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狼喜欢行走,因为生存总是那么严酷;
狼喜欢交配,因为担心明天不再来临;
狼嗜血嗜肉,因为撕扯和咬噬会释放灵魂。
它可以容忍自己的堕落与放纵,
它可以容忍自己的残酷与不忠,
因为,人类体验生活,
荒原狼,体验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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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来北京的时候,我讨厌搬家。后来,我热爱搬家。
搬家已经成为一种习惯,每年不搬几次家,你简直过不下去。又要搬家了,我们住的地方将要被夷为平地,将会建立一座大花园和一个高尔夫球场。四环路将从这里通过,车轮会碾过我们的宿舍。附近将被开发成为居民小区,我们还没有搬走,售楼广告就已经矗立起来,上面说:“这是一个预约幸福的时代!准现房——向右100米!”
我不知道这个幸福快车会驶向哪里,它不够环保,还有尾气。在一个月的时间里,整个公寓都要完成拆迁任务。
房东拒绝给我们退款,他说:这次拆迁让他损失惨重,他根本无力赔付。
民工开始住进宿舍,我们看着周围逐渐变成一片瓦砾。
颜伍每天晚上都得放一把火,烧书烧报纸烧烂木头烧旧衣服烧柜子烧破床垫,把所有能冒出火苗的东西变成烈焰。
房东被搞得焦头烂额,根本无睱顾及我们的破坏。房东不注意的时候,我们就去别的空屋拿床板,用脚踹烂,烧了好几张。
我们像一群拜火教徒,看见火就莫名其妙的兴奋。
我们把能烧的破烂都扔进火里,看着冲天的火光,我们一边喝茶抽烟,一边听着摇滚。
很多人都搬走了,我们就在那里这样挺着,住在一天一天变成的废墟上。
终于有一天早上,我醒来的时候,看到了阳光。民工站在屋顶上,正在拆石棉瓦。
有砖头掉下来,砸到上下铺的上铺,砸坏了简虎同志熬粥用的砂锅。还好没砸着人。
我冲出去把他们骂了一顿。他们是一群粗鲁的人,以为这排房子的所有人都已经搬走了。
我只好把东西搬到颜伍屋里,坐在一个破沙发上,看着他们拆掉了对面的宿舍。
晚上,我们把桌子拼起来,进行了最后的晚餐。
然后,我们把搬不走的桌子、椅子和二手沙发,浇上剩下来的色拉油,都放在火里烧了。
天亮之后,大家分别搬去了不同的地方,我们的“乌托邦”土崩瓦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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颜伍后来和一个朋友开了一个音像店,专卖进口的打口带。
有生意的时候他们就一起做生意,没生意的时候就打扑克赌钱。
他的黑店在五道口,你如果常去的话,看到那个面容消瘦、像一个印第安人那样把长发梳成辫子、嘴里经常叼着一支烟、通常裸着上身、肋骨历历在目的人就是他。
城铁开通之前,颜伍的店又要拆迁。
店主们都恋恋不舍,因为他们已经交了近半年的房租,房主已经蒸发。
那是段极富悲剧性的时光。
出于纪念,很多人过来捧场,采购打口带。
因为已经没有照明电,所有的“打口店”白天黑夜都点着蜡烛,像是该死的灵堂。
拆迁的潮流不可阻挡,颜伍的店最终还是关门大吉。后来,在一个朋友的鼓励下,颜伍开始做大生意,开始炒期货。一开始他做得很好,挣了很多钱。他又从家里借了些钱投进去,准备好好搏一把。
没想到,期货市场的低谷来了,颜伍损失惨重。当他从期货市场退出的时候,已经一文不名,还背负了将近十万元的债务。
我们几个人去找颜伍喝酒,庆祝他金盆洗手。颜伍明显喝高了。
他和我们提起这种投资行为的时候,说道:****的期货,把老子害惨了!
他说这就是天命,命中注定不会发财,只能搞摇滚。
颜伍住的地方很偏,一到晚上就声息皆无,连路灯都没有。
到处都是随意堆放的垃圾,散发出臭味。
我们从小饭店出来,走在肮脏的街上。
烟头忽明忽暗,我们长发飘飘,像是一群孤魂野鬼。
我要性生活,我要性生活,我要性生活。
颜伍喝了很多啤酒,有一搭没一搭地喊着,衬出了夜的孤寂。
一条狗从我们身边抬着脚爪走过,它轻手轻脚,唯恐惹了我们。
还是有人绷不住,重重地跺了一下脚。
那条狗受了惊吓,猛地从我们边上跑了过去。
我们对它行着注目礼,直到那个黑影消失。
颜伍在那个鬼地方租了一个一居室,和一个女人住在一起。那个女人好像是个模特,身材很地道。颜伍参加了一个地下乐队,在里面当鼓手。他说,乐队的名字叫“马后炮”。
颜伍的乐队有时候会和别的乐队一起到酒吧演出,然后按照乐队知名度的大小,发劳务费。
那些所谓的劳务费纯粹是象征性的,大多数时间,分到每个人手里不过十几元,连在演出的酒吧里买瓶啤酒都不够。
颜伍说,很多乐队都是插进胚门的体温计,用来测试观众的热度,只能起到暖场的效果。
直到有一天,你不再当体温计,而是成了指挥棒,你就知道你已经火了。
从他的言谈话语来看,他似乎和乐队的关系不是很融洽,对这种所谓的商业演出也并不热衷。
颜伍的屋里很简单,一个大大的架子,满是打口盘,都是他做生意时淘换来的精品。
架子边上,还有一个神龛,供的不知是哪路豪杰,他说是从路上捡回来的,觉着还不错,就摆那儿了。
里屋没有床,只有一张床垫,扔在地上,上面还有几件女人的内衣。颜伍打开电脑,请我们听乐队录制的小样。声音很嘈杂,我只记住了几段歌词。
健康的疲惫,不健康的累浑身上下透出一种无知的颓废也想风花雪月,也想天真无邪可更多时候却是兔死狐悲你这该死的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我这该死的为什么不早点破老婆缠上你你的苦难开始了孩子缠上你你的幸福到头了情人缠上你你的噩梦来临了摇滚缠上你你的症状加重了三十而立,四十不惑所谓不惑不惑就是凑合着过好像你做的你做的全是他妈对的好像我做的我做的全是他妈分裂人格就是错了错了你也不会道歉你看着我一脸的道貌岸然我一直想给你来个回马枪却被你玩了个马后炮你这该死的家伙狠狠地放了一个马后炮唉什么世道唉什么世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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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秋节的时候,简虎给我打电话。我问起他颜伍的情况,他说,颜伍已经和女模特分手,现在和他住在一起,整天不着家。
春节的时候,简虎告诉我,颜伍要结婚了,我很惊讶。
简虎说,颜伍演出的时候,认识了南美某国的一个女孩儿,目前正打得火热。他准备在那个女人完成学业之后,和她一起回那个国家发展。
简虎说,颜伍还割了双眼皮,长发剪成了短发,比以前清秀多了。
我觉得简虎说得比较玄近乎扯淡,根本就没放在心上。没想到,这一切居然都是真事。颜伍离开的时候,我正在闭关写作,所以没有接到他的电话。我去找他们喝酒的时候,才知道颜伍已经去了南半球。我在简虎那里看见他留下一套新鼓,上面还蒙着黑色的绸子。简虎说,颜伍来到北京之后,最大的愿望就是买一套这个牌子的鼓。鼓有了,他却给捅漏了,你说,他是不是个牲口?简虎有些感慨地说。我把黑绸扯下来,看到最大的鼓上,插着一把刀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