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教材教辅中学生美文:花儿来得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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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9章 爱,直抵心灵的震区

在四川工作的一个朋友,于汶川地震后的第二天,打电话来,给远在山东的我们,汇报平安,并哽咽着讲了这样一个给他的心灵,带来深深震颤的故事。

朋友之所以在大学毕业后留在四川,而没有回到山东,是因为他与自己的母亲关系不和。母亲于父亲去世后不到半年,便结婚再嫁,而且嫁的是离异的初恋情人。这样一件事情,曾经在朋友的家乡成为一桩被人津津乐道的绯闻。很多人说,是他母亲这段藕断丝连的初恋克死了父亲。也有人说,母亲其实一直都念念不忘她的初恋情人,否则不会在父亲去世后,如此迫不及待地便将自己改嫁。亦有人说,他的母亲从来就没有爱过父亲,而对他,亦没有过留恋,甚至在婚礼上,他没有出席,她依然是幸福微笑着的。

这样的流言传了许久,他每次回家都深陷其中,无法自拔。他知道母亲与父亲相守的30年里,其实并没有爱情,但他还是不能原谅母亲像甩掉一件包袱一样的,将父亲不顾一切地甩开去,而后飞蛾扑火般地奔向那30年还不熄灭的初恋。他在母亲打电话让他参加婚礼的当天晚上,并没有多说什么,只冷冷丢给她一句:“既然你已经对这个家没有留恋,当然要赶紧将自己嫁掉。”但在一周后的婚礼上,他却让快递公司将两张照片,包装成礼物的样子,送给了母亲。

母亲并不知晓他心内的秘密,以为是一份诚挚的祝福,便无比开心地当着各位来宾的面,打开来。其中一张照片,是幼时他与父亲母亲的合影,那时他还是一个襁褓中的婴儿;而另一张,则是考入大学时,和母亲与已经病重的父亲在医院的照片。只是,他用剪刀齐刷刷地,将两张照片上的母亲,剪去了。他用这样的方式将婚礼上母亲的骄傲,在众目睽睽之下碾成齑粉。

此后本想回省城工作的他,不顾我们的劝阻,毅然地留在了四川。他说,山东已经了无牵挂,他离家千里万里,又有何妨。

地震发生的当天,他正开车在路上行驶,一瞬间便觉得地动山摇,头晕目眩。然后便看到路两旁的山上,有巨大的石块飞落下来。其中一块,当即将车门上的玻璃砸得粉碎。彼时与网络报纸绝缘的他,还不知道地震的消息已经传遍大江南北。他只知道迅速地掉头,沿着让人心生恐惧的道路,飞快疾驰。手机在一旁的包里无休无止地响着,但他已经顾不得那么多,他只知道,他要逃命,离开山石迸溅的震区。

一个多小时后,他终于抵达较为安全的开阔广场上,挤在从各个楼里逃出来的人群里,平息着依然恐慌的心。当他想起手机的时候,信号早已经断掉,而公共电话处也暂时无法接通,一片狼藉之中,他只好学了别人的样子,在电话亭外长长的队伍后面,焦虑又无助地等待信号的畅通。

终于可以通话的时候,他首先给小姨打了电话。接通的时候,小姨几乎是哭着喊出来:“真的是你吗?你知不知道,我们一宿都没有睡觉,在等你的电话?你的手机不通,办公室没有人,房东家的电话也无人接听,这一夜,让我们等得像一个世纪一样漫长。”

他在电话那端不知道说什么好,安慰了几句,便想挂掉,给别的朋友和同事再报平安。不想,小姨却小心翼翼地试探着问道:“能不能给你妈说几句话?她已经在电话旁边哭着守了一宿了,电话响的时候,她怕不祥,又担心你听见她的声音会挂掉,硬是没敢接听。”他没有说话,小姨又继续说下去:“我知道你还是不肯原谅你母亲,可是你知不知道,因为你的冷漠,你妈妈这一年,头发白掉了一半,而且从来没有睡过一个安稳觉?你的叔不忍心,说如果你能够原谅母亲,让她每一天都生活得幸福,他宁愿跟你母亲离婚。况且,你母亲之所以会这么快地再婚,是因为你父亲去世前,将你叔叔叫到床前亲自叮嘱的啊。连你父亲都已经看开了人生,你历经了这次巨大的灾难,还不知道什么才是最该珍惜的吗?!”

他与母亲,终于还是没有在话筒里彼此说话。但他却是清晰地听到了母亲的哭泣,亦让母亲听到了他哽咽的一句:“小姨,等火车可以通后,我就回家。”倔强的他,依然没有说其实应该请求原谅的,是他自己,那么无情地在母亲幸福飞来的时候,用两张照片便残忍地将之击打成碎片……

手机信号恢复的时候,他收到小姨发来的两张扫描的照片,每一张都是拼贴而成的,照片上头发灰白的母亲紧紧地依偎在他的身边,从婴儿到成年,不离不弃,眷恋不休。

他在巨石滚落的山路上飞驰逃生的时候,都没有流出的眼泪,却在这两张拼贴而成的照片面前,倾泻而出。

那些让我们难堪的亲人

在易初莲花的洗手间里,遇到一个60多岁的老太太上完厕所,没有冲水,便笑看着身后长长的队伍,向门外走去。她身后的一个年轻女子蹙眉看着用过的厕所,回头嘟囔一句“真没素质!”而那老太太,大约是耳背吧,始终笑眯眯地沿着朝她异样注视的人群,一路走出去。行至门口的洗手台处,她打开水笼头,开始洗手。

她先用水接连冲了四五遍水龙头,这才将脸凑过去,用手捧了水一遍遍地漱口。我有些纳闷,不知她上厕所,为何还要漱口,但这样的疑惑,还没有消除,她又开始清洗水龙头,这一次至少冲洗了有十次,然后再一次漱口、洗手。这样的动作,重复了大约有十几分钟,直到她身后的人,开始抱怨、指责,甚至有不耐烦的骂出声来,说:“在洗手间不知道冲洗,跑到水龙头下倒是洁癖起来了,真是神经有毛病。”

她依然不自知,不紧不慢地从镜子里看着后面排队等候洗手的人,脸上,依然有淡淡的微笑。只是这样的微笑,在那时的我看来,有了几分让人反感或者同情的感觉。

大约又过了几分钟,一个30岁左右的男人过来,看见洗手间旁边挤满了看老太太洗手的人,即刻红了脸,如芒在背似的,把还在洗手的老太太低头拉出了人群。我经过他们身边,无意中听到应该是儿子的男人,对母亲压低了声音说:“咱别在这儿让人笑话行不行?”而这个显然是有轻微神经障碍的母亲,则抬头看着自己的儿子,依然不说话,但视线里,却有些微的忧伤。就像一个依恋主人的小猫,看着主人难看的脸色,尽管不知为何,却也可以感觉到有什么事情,定是自己做错了的,于是便将身体怯怯地靠过去,试图博取主人的欢心。

又想起在学校门口,有一个卖山东煎饼的男人,大约50岁的样子,穿着素朴,每日都在春日傍晚的大风里,站在拐角处,等着学生来买他的煎饼。我是他的常客,常常顺便跟他聊天,知道他有一个儿子,在附近一所学院读自考的本科,尽管前途未卜,但他还是为能够供儿子到大城市来自费读书,觉得骄傲。我从他微笑时丛生的慈祥的皱纹里,知道这是个会为了儿子做一切事情的男人。

偶尔我会碰到他的儿子过来,是个言语不多的男孩,只站在父亲旁边,帮他收一会钱,便又找了理由,说回校学习,便匆匆走开了。男孩的身影同样地瘦削、单薄,有着与父亲一样对于这个城市的疏离与惶惑。只不过,男人对于儿子,有浓浓蕴蓄的温柔;而儿子对于父亲,则始终像是隔了一层。

男人的生意,并不是时时地如意,常常就有整顿市容的城管开着车,没收他们违章的摊子。几乎每一次,男人都会做一只逃窜的老鼠,或者小兽,推起车子,与几个同样摆摊的小贩一起沿着黄昏的马路飞奔。每一次我路过看到,都会觉得疼痛,想,如果是他的儿子看到父亲这样狼狈逃窜的一幕,不知会不会像我们路人一样,生出心疼?

一次城管又搞突然袭击,我恰好路过,看见男人手忙脚乱地将东西随便一收,便与几个小贩们一起,沿街飞奔起来。但不过是行出去几米,他便猛地回头,朝站在原地的儿子喊:“快回去学习吧,我一会就回来了。”我以为瘦弱的儿子会追赶上父亲,与他一起承担这样的惊吓,但他却是看着身旁开车追上去的城管,又羞愧地扫一眼周围看这一场追逐的路人,很匆忙地,便掉头走开了。

我之后再也没有看到过山东男人,听门口卖水果的小贩说,他做煎饼的炉灶与三轮车已经被没收掉了;但他并没有抱怨什么,也没有离开这个城市,而是在儿子学校门口的一家饭店打工,继续为儿子挣取学费。

常常想,有多少时候,我们像那个智障母亲的儿子,或者这个山东男人的儿子那样,为自己的父母,在人前的卑微与掉价,而觉得羞耻,或者难堪?又有多少时候,我们肯给予被人同情怜悯的他们,一双手的温度,或者一抹视线的温柔?

我们在人前需要面子,需要那些花哨的点缀,可是却常常忘了亲人给予我们的那些难堪,恰恰在很多时候,是爱—最快的酵粉,不过是放入一点,我们彼此的心中,便会有一盆火,熊熊地燃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