露丝道:“钟,我带你上楼休息,你以后便住在这里吧,卓威华的手下会来看他,他们以后会来这里跟你见面!”
罗拔道:“明早我会去找朋友,叫他们代你调查鲁志生的行动!”
钟楚雄跟露丝走了几步,忽然回头问道:“罗拔,日本人知道这个地方吗?”
“当然知道,不过博士是国际着名的医学权威!他们不会来这里的,你放心睡觉吧!”
露丝带钟楚雄到一间寝室,知机地道:“我不打扰你了,晚安!”
钟楚雄脱下衣服,便上床睡觉了。也不知过了多久,他忽被楼下的一阵拍门声惊醒,他吃了一惊立即穿衣下楼。
罗拔穿着白袍,拉开大门,进来的是位神色慌张的中国男子,那人一进来便道:“罗拔先生,我们接到消息,有一队日本兵要来你们这里搜查!”
罗拔不信地道:“不会吧,他们一向不来的!”
“真的,他们已经出发了,你们快准备一下!”
罗拔道:“就算他们来,也不用担心,就说卓先生倒在外面,咱们作为医生的,不能够见死不救的!”
那中国男子焦急地道:“我也相信他们不会为难你,但卓先生便危险了!”
罗拔这才吃惊起来,反问:“那该怎办?”
那人搓着双手,道:“最好将卓先生转移到别处!”
“但他还未渡过危险期不能转移!”
那人也道:“那怎样办?”
罗拔转头向钟楚雄:“钟,你有好办法吗?”
钟楚雄还未回答,背后已传来露丝的声音:“这只有一个办法,将日本兵全部杀死!”
罗拔急道:“露丝,现在不是开玩笑的时候!”
露丝耸耸肩,道:“难道还有更好的办法?”
钟楚雄道:“除非能将日本兵引开到别处去!”
那中国人道:“但事后他们还会来的,就算杀死这队日本兵,他们还有第二队,第三队!”
亨利博士忽然出现道:“带卓威华离开这是唯一的办法,就算危险也得冒!”
那中国人道:“那就请快一点!”
亨利道:“不过这只能靠你跟钟先生了,咱们都不便离开;等日本兵去了,你们再回来。”
露丝道:“我也去!”
亨利博士也没有反对,带他们到地窖,钟楚雄将卓威华背在背上,赶快上到地面,然后由后门出去。
露丝提着一个药箱跟在后面,那男子则走在最后面。
背后是一片绿油油的草地,远处才有树木,当他们未穿过草地,便已听到一阵吆喝声。
那男人道:“快,快!”
露丝回头瞪了他一眼:“卓先生不能受震动,难道你不知道吗?”
就在此刻,远处忽然传来一阵叫喊声,接着又是一道枪声,这次钟楚雄也着急起来,叫道:“分开一点!”
他几个箭步,窜到一棵大树后面。
露丝和那个男人也奔到树后。
钟楚雄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梁增光!”那人探头回去张望,焦虑地道:“钟先生,他们追来了!”
钟楚雄忙问:“附近有什么地方可以躲藏的嗯?我怕卓威华抵受不住颠簸!”
梁增光道:“有个山洞非常隐蔽,不过还要走一段路!”他也能操英语,以英语交谈。
露丝道:“那就快点了!”
钟楚雄向她道:“你回去吧,不要冒险!”
露丝瞪了他一眼,道:“我回去谁替你们联络和送食物、药物?”
钟楚雄没可奈何,只好让她跟着。他们三个人沿小径向后山进发,居高临下,见十多个日本兵荷枪追来。
梁增光道:“不要紧,他们好像还未发现咱们!”
山路十分崎岖,幸而不久,梁增光便道:“到了!”
只见他立在一堵山壁之前,那山壁挂满绿油油的攀藤植物,他拨开绿藤,露出一个小洞口来。
“爬进去!”
钟楚雄背着卓威华爬进山洞。
那山洞十分狭窄,而且还很浅,爬了一阵便到尽处了,梁增光又在后面道:“你面前的石能活动,将它推开!”
钟楚雄依言推动面前的大石,那石一推即移开,钟楚雄继续爬进去,里面还是一个山洞,不过比外面高大得多,足可容纳二三十个人,而且也比外面那小洞光亮。钟楚雄将卓威华轻轻放倒于地上,这才略为打量一下山洞。
洞高丈余,上面有几个小孔,空气和风便由小孔透进来,梁增光等露丝进来之后,便将大石移回原处,几无痕迹,若非事先知道,即使日本兵爬进小洞,也没法知道里面别有洞天。
露丝拍拍胸膛,道:“上帝保佑!”
梁增光忽然叫了起来:“卓先生呼吸困难!”
钟楚雄也没了主意:“大概是刚才受到震荡!”
露丝打开药箱,道:“刚才博士吩咐我,说假如他情况不稳定,便给他服药!”药箱里面还有一瓶冷水。
她倒出几颗药丸,用银匙盛着,慢慢喂卓威华,差不多花了二十分钟,卓威华才服下那几颗药丸,却忙得露丝满头大汗。
梁增光感激地道:“谢谢你!”
钟楚雄问道:“梁先生,卓先生有没有托你查几个人?”
梁增光道:“是不是鲁志生,他曾经告诉过我,可惜还未知结果?”
露丝道:“钟,你不用紧张,大不了追去埃及开罗,也要把他们追回来!”
钟楚雄忽然听到一丝异响,忙道:“噤声,他们来了!”他走到石后坐下,以背顶住那大石。梁增光和露丝见状也坐在他身旁,学他背靠大石。
由于那块石不大,三个人挤在一起,露丝的发丝不时在钟楚雄鼻头及耳边磨擦,弄得他很不舒服。露丝则闭起双眼,一副陶醉的神色,她只盼那些日本兵长期守在外面,让她永远可以与钟楚雄靠在一起。
也不知过了多久,钟楚雄忽然离开,道:“他们走了!”
梁增光讶然问道:“你怎知道的?为什么我一点也听不到?”
钟楚雄不想对他说得太多,只淡淡地道:“因为我的听觉特别灵敏!”
露丝道:“我去通知博士他们!”
钟楚雄忙道:“不可,再等一下,提防他们还未去远!”
梁增光则道:“要去也该让我去!”
露丝高兴地道:“钟,你还是关心我的!”
钟楚雄咳了一声,道:“敝国与贵国是盟国,面对咱们的共同敌人,不该互相关心吗?”
露丝一听,热情顿时冷却,过了一阵,他们三个人都饿得肚子咕咕地响;梁增光道:“我出去看看!”
钟楚雄道:“还是由我去吧!”
“不,地形我比你熟!”他轻轻推开石头,向外探视着,钟楚雄叮咛他小心,可是梁增光一去又回来了:“******,他们就守在附近。”
露丝道:“日本人十分狡猾!”
梁增光道:“不用担心,他们也得回去吃饭!”
“假如他们轮班回去吃饭呢?”钟楚雄道:“我担心的倒不是晚饭的问题,而是卓先生的健康情况!”
外面日本兵的情况,不幸被钟楚雄言中,他们一直守至晚上,还不撤岗;钟楚雄还不觉得太难受,梁增光与露丝则饿得四肢酥软,不断咒骂着日本兵。
忽然三个人都听到一个粗重浓浊,而又急促的呼吸声,钟楚雄连忙爬过去,问道:“卓先生,你觉得怎样?”
“是钟先生?请你扶我起来!”
钟楚雄见他突然能够说话,心中不由泛上几丝不祥之感,道:“卓先生,你伤口还未合缝,不能动!”
“我没有事,你快扶着我!”“
钟楚雄没奈何,只好扶他起来。手掌触及他的肌肤,只觉得燠热异常,几能炙人,后衣都为汗水所湿,他一手搭在卓威华腕上,脉搏跳动速度,快逾常人数倍。
钟楚雄更惊,连忙道:“露丝,快到我衣袋内将火柴拿出来,划一根!”
露丝毫不犹疑,伸手到他衣袋里去,将火柴摸了出来,还未等她将火柴划亮,卓威华已唱起歌来了!
说他唱歌,有点失实,其实他哼的只是一段乐曲子,他声音沙哑刺耳,令人听得毛骨悚然!
梁增光道:“老卓,你不要再唱!”
钟楚雄起初也十分奇怪,以为他哼的是思乡曲一类的曲子,后来才觉得有点耳熟,蓦地一个念头泛上心房:“怎地他也会与彼得他们犯了同样的怪病,都会这阙‘魔曲’?”
卓威华所识与彼得差不多,来来去去哼的都是那几句,可是却越唱越高!
“刷!”火柴亮了,只见卓威华双眼吓得圆大,眼神既兴奋又迷惘,嘴角也滴着血,那模样说有多恐怖,便有多恐怖,尤其在这种环境下,更觉妖异!
露丝忍不住发出一道充满惊悸的叫声,颤着声道:“钟,你看他……他……”
洞顶通气孔忽然送进几句日本话,钟楚雄“呼”的一下将火柴吹熄,山洞重陷于黑暗中。
“不要再说话!”
卓威华也不再哼歌了,不断地喘粗气,刚才钟楚雄也只瞥到他一眼,但那恐怖的情景依然留在脑海中,只觉得一颗心怦怦乱跳!
外面的日本兵叫嚣,搜查了一阵,又渐渐静下来了。
钟楚雄附在卓威华耳畔问道:“老卓,你躺下休息吧!”
刚才卓威华哼歌时,中气十分充足,但这时候却气若游丝:“不要……对不起,我没办法替你查……”他的胸膛急促地起伏着。
钟楚雄忙说道:“不要紧,罗拔先生已答应帮我的忙。老卓,你昨晚派人去找我,是为了什么事情?”
卓威华喘着气道:“是我的事……刚才我哼的那曲子……你听过没有?”他语气中充满渴望之神色。
钟楚雄道:“有,听过几次。”
卓威华忽然牢牢地抓住钟楚雄的双臂,兴奋地道:“曲名是什么,你快告诉我吧!”
钟楚雄苦笑一声:“我也不知道!”
“你听谁唱过?”卓威华仍未绝望:“这是不是中国的乐曲?马来亚人无人懂得!”
钟楚雄叹了一口气:“我相信你是在不知不觉之中懂得的!我听人拉奏过,但是一样都是残缺不全的,而且他们以前也都未听过这阙乐曲!”
卓威华身子一抖,半晌,才喃喃地说道:“原来这世间还有跟我患一样的‘怪病’的人!”
梁增光问道:“怎地我不知道你患怪病?”
露丝听不懂国语,在旁问道:“钟,他说什么?”
“等下再跟你说!”钟楚雄续问卓威华:“老卓,你这病已有多久?”
“三年多了!”
“还记得第一次你‘懂’得这阙乐曲的情形吗?”
卓威华声音听来有点遥远:“我一次在矿坑找位同乡,晚上便住在矿坑里,第二天天还未亮,我便突然醒来了,接着便哼出这几句乐曲来,登时矿坑内的工人都以为我发疯……但我哼了之后,一切都恢复正常了,以后每隔一段时间便会发作一次!”
“发作时有什么征兆?”
“冲动!”卓威华喘着气道:“全身的血都好像沸腾起来,还有,十分紧张,事后好像干过一场苦活,很疲劳!”
“这倒跟我那几位朋友一样,但他们到现在还未找到答案,其中一个‘患者’还是英国人,他嗜爱音乐,也同样未听过这首乐曲!”
卓威华的声音越来越微弱:“我昨夜未上手术台之前,便想问你这件事,希望能解开我多年来藏在心中的谜,不致于临死抱憾!”
钟楚雄心头恻然,连忙安慰他:“等我办完鲁志生这件事,一定全力研究你的事,一有消息无论如何也会通知你!”
卓威华叹息道:“我是听不到的了……钟先生,我托你一件事,请你回国之后,将我的情况通知我家人……”
“一定!你在国内还有什么亲戚?”
“一个妻子,她叫阿莲,还有一个儿子,他们住在佛山镇……”卓威华喉头胡胡作响:“放下我吧,我要去了……”
钟楚雄含着泪将他放在地上;卓威华喘着气道:“梁……以后……我的工作,便交……交给你了……”他说了最后一个字,也咽下最后一口气。
梁增光抚尸道:“卓大哥,您放心去吧!我一定不负你所托!”
洞里重新陷于寂静,良久露丝才道:“钟,咱们现在怎办?”
梁增光道:“天亮之后再走吧!”
钟楚雄忧虑地道:“只怕明天他们还不会离开!”
露丝道:“那么咱们就算不被他们抓住,也要饿死了!”
梁增光咬牙道:“大不了跟他们拚一场!”
钟楚雄道:“咱们根本没有条件跟他们拚,只能智取!”
梁增光道:“请您将办法说出来!”
“天亮之后无法逃过山上的眼睛,所以还是趁天黑行动,不过暂时不能去博士家。”
露丝急问:“那该去那里?”
“请梁兄想办法。”“
“离开山洞就有办法!”
钟楚雄道:“等一下再行动!”他闭目打坐,养精蓄锐。
过了半个钟头,他才睁开双眼:“把老卓的尸体也带走!”
梁增光一呆,道:“放在这里很安全,咱们以后再回来抬!”
钟楚雄沉吟了一下,道:“梁兄,我有个预感,外面那些日本兵还未收队,所以将老卓的尸体抬出去,有个好处,届时可以抛尸……”
梁增光很不悦地说道:“这有什么好处?”
“那些日本兵彻夜不回,不是为了咱们,而是为了老卓,假如他们知道老卓已经死了,便会放松搜查,咱们才有机会逃掉!”
露丝道:“好主意!”
“但这样对卓大哥不敬……日本兵很残暴,他们会毁尸的!”
钟楚雄道:“老卓是个明理的人,相信他在泉下也不会怪咱们,他还要你代替工作哩!”
梁增光想了一下,终于同意,他背起卓威华的尸体;钟楚雄推开大石,首先爬出去。
到洞口他先凝神静听一阵,不闻有声才轻轻拨开几条绿藤,探头出去。
虽是月杪,但天上仍有星星,还不致漆黑一片。钟楚雄见附近没有人便轻轻跳下去,他背靠山壁,转头观察两旁,然后示意露丝跳下来,最后则是梁增光。
他们依来路跑去,露丝的皮鞋踩在石上便发出响声,她又惊又急,拚命地跑;钟楚雄忽然接过卓威华的尸体,叫梁增光拉着露丝在前面带路。终于惊动了山上的日本兵,大声吆喝。
刹那间,山上射下几道光柱,接着便响起“砰砰”的枪声!
钟楚雄忽然“哎唷”叫了一声,接着将卓威华的尸体抛下。由于山坡倾斜,尸体滚下,草木摇动,枪口都指向那边去了。钟楚雄示意他们快跑。
三人一口气跑下山坡,背后狗声跟枪声仍然不绝于耳;梁增光改个方向,向城内跑去。
梁增光穿进小巷,去拍一扇门,过了好一阵,门才打开,里面一个老妇,问也不问便将他们迎进去。
“伯母,成功在家吗?”
“在楼上,我去叫他!”那老妇人上楼,不久,楼上便走下一个睡眼惺忪的青年来,问:“梁大哥,什么事这个时候来找我?”
“日本兵追咱们,来你这里避一避!”梁增光替他们介绍了,原来这青年姓招,名成功。招成功道:“你们跟我来!”他带他们到厨房,抬起大水缸,地下面便露出一个洞来:“你们下去吧!”
梁增光道:“卓大哥已经死了……成功,有没有吃的东西?咱们一整天未吃过饭!”
“只有一点冷饭,我叫娘再煮!”
“不,一生火便会将日本兵引过来,”钟楚雄道:“有水喝就行,天亮之后再想办法!”
招成功拿了一壶冷水给他们,一下便让他们喝光,他塞了一颗榴莲,道:“我去拿刀!”
就在此刻,外面忽然传来一阵狗吠声,梁增光道:“快,来不及了!”他首先跳下去,接着便是露丝和钟楚雄。
招成功将水缸放回原处,便走出厨房。过了一会,大门“砰砰”地响起来,招母吓得乱颤。
招成功示意他娘回房去,他故意等了一阵才用含糊的声音问道:“谁呀?”
“八格呀鹿,开门!”
招成功将门打开,外面的日本兵一涌而入,为首的那个还用枪托撞了他一下。
招成功叫道:“我是一等良民,你干嘛打人!”
“八格!有没有看见三个人跑进来?”日本兵问。
招成功打了个呵欠,道:“没有呀,我刚被你们吵醒。”
“假如你知情不报,全家都要杀头!”日本兵道。
招成功道:“真的没有,那三个人是什么样子的?”
“两个男的是你们中国人,一个女的是英国人!”那日本少佐道:“见到他们要通知!”
“是,是!”招成功送他们出门,揉着胸膛,心中暗骂不已。
那些日本兵又到隔壁去问了,一直扰攘到天亮。招成功叫母亲煮饭,开门出去,却见巷口附近仍有日本兵,心头一跳,小心翼翼到附近买了两包烟便回家。
他到厨房,搬开水缸,梁增光三个人早已闷出一身汗来:“成功,你再不开‘关’,我们都要闷死了!”
招成功道:“他们还没收队,巷口还有日军哩!”
他娘问道:“增光,到底是什么事,惹来这般大的祸?”
“为了救卓大哥!“梁增光咦了一口气:“伯母,你不用害怕,咱们不会连累你!”
“你们快吃吧,说不定那群狗养的又会回来搜查!”
他们三人捧起碗来,狼吞虎咽,就连露丝也吃得津津有味。
饭后,他们都坐在厨房里,不敢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