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思台淡淡一笑:“惊什么?怕他有牙?我们还有一半钱未付哩,再讲东西还在我们处,怕他飞了去?他还比我们担心哩!人家要追斩他,那一多半钱被他输掉了。”
“那他不是很惨?”阿强有点惊诧地说。
“香港地是这么的啦!”
正当陈村锦招摇之际,大头昌的马仔们也来了,一眼就看见了陈村锦,大声的喝道:“陈村锦,你咪走哇!”
陈村锦吓得掉头就跑,两个打手就追上来。
这时,陈村锦已是上牙岌下牙的,讲话也变了音,哀求着陈有才:“大佬,快点现身啦,我顶唔顺啦!不然我就无命啦!”
陈有才看看这形势也果然急,也就露了面,待马仔们追到,一看不是陈村锦,便骂了一声:“丢那妈,又是条老嘢!”
陈有才瞪了他们一眼:“契弟!玩阿叔!阿叔都几十岁了,积点阴功吧!你哪个老豆教得这么无规矩的?见老人家就追。”
那两个家伙看是追错人了,也没心思和他理论,掉头又去追寻陈村锦。
陈思台这时发现了陈有才,朦朦胧胧的想起了梦中的情景,就是他了,和母亲在一起,在工地上透得过推土机的老人家,母亲就说他是父亲。于是他迎上去,也不知为什么,老人家的面目模糊了,又变成了陈村锦……
大头昌不知什么时候也出现了,看见了陈村锦,就喊:“你个死陈村种,睇你跑得去哪里?”
阿清在大堂等候多时,看到如此热闹,发现是大头昌,便飞身过去猛的一撞,把大头昌撞个人仰马翻,四脚朝天。
陈有才在冥冥中也觉得大头昌十分面善,这个撞他的人和他年纪相仿,也觉面善,他刚想起来,忽听得陈村锦大喊:“打劫呀!打劫呀!”一下子整幢大楼警笛四响,保安们如临大敌的冲了上来,于是人们四处的走避,一下子秩序大乱,陈村锦自然得以逃之夭夭了。倒是大头昌的马仔们有麻烦了,保安们把枪和电棒都对着他们。他们一个二个都乖乖的举起双手,“阿sir,我地无哇!不过是追贼嘛,那个贼都被你地放走了。”
那些保安本来就懵查查的来追,现在又懵查查的放开他们,始终弄不明白自己应该抓哪一个,反正喊贼,他们就追,见谁跑就追谁。因为总之有人追到了,就好交差,不然如何受老板支的薪水!不少,一个月万把块,好过执。人家是这么说的,所谓“执”就是还要弯下身去捡。好过执,也就是连腰也不用弯,便可袋袋平安的了。陈村锦深谙此道,只要是千钧一发,迫在眉睫,便出此奇招,常常得以奏效。
只是陈有才刚刚想起的往事,再待细看时,却如电视屏幕一下子被关了电掣一般,杳无踪影了……
大头昌则如梦初醒一般,忽觉刚才是场梦,四顾茫然的……
陈思台和阿强,一个要认清是否自己的父亲;一个要追上那个混骗乡亲的香港佬,也都在一刹那间全都浑然不见了……
谢天谢地,总算等得凤仪自觉烦了,由她弟弟李龙象陪着到外面游玩,散散心,他劝她道:“这事急,急不来,待我再去警署查查看。”
李氏两姐弟前脚走,陈有才就迫不及待要陈村锦动身;陈村锦迫于无奈,只得暗暗的叫苦,也再没理由赖在丽晶酒店不走了。于是陈有才隐在雨伞里,随着陈村锦来到红磡车站坐火车来深圳,入罗湖关时,陈村锦得打着伞,陈有才方可进来,偏他又生事端了,既是他自己现的形,偏又拿出陈有才的护照来,那边境检查的边防军士兵觉得这人有点怪,大日头的打什么伞?于是格外的留神,对着护照里的照片看了老半天,冷冰冰的问道:“这个是你么?”
陈有才知道陈村锦捣鬼,便在冥冥中揪了他一下,“咪玩嘢!正经点。”也只好自己现形了,对那边防军笑吟吟的说:“这不就是我了?”
那士兵懵了,疑惑地把陈有才打量个仔细,看看护照中的照片,又看看他,的确是他本人,那刚才的人呢?明明是在眼前站着的呀,这身衣服也没错呀,怎么回事?士兵嘟囔着说:“你搞什么名堂?”
偏偏这时,陈村锦淘气,又现了面目,这下可把那兵士傻愣住了,干脆一气之下把那护照摔还给陈村锦:“你自己先弄明白你自己是谁再说!”
陈村锦即把自己的证件拿了出来,那照片的确是陈村锦本人。
边防军目瞪口呆的,到底查不出什么茬,没有理由不让这“两个人”进关。但想想现在斗争这么复杂,这事自己水平有限,着实把握不了。这得由当官的定夺,他们学习得多,政治水平自然高得多,这锅让他们去背。
当官的出来了,戴的是大盖帽,帽沿镶的是红边,当中是一大块徽章,肩上有两颗星,一道杠。两个人威风凛凛的朝陈村锦走来,看那架势可把陈村锦吓呆了,陈有才更是如芒在背。因为那阵阳刚之气着实迫得陈有才魂魄几乎散了形,于是只得连忙往行李包里藏了那股精魄阴气,由得陈村锦与他们周旋。
陈村锦这下大可车天车地乱车大炮(吹牛皮)了,不然也就不成“陈村锦”了。他朝那军官两脚一并,一手紧握着伞,像握了把马刀;另一手“刷”的行了个军礼,但那不过是“倨喀兵”的英军礼。那军官不曾受过有如此的礼遇,也莫名其妙的本能反应,刚想举手答礼,但马上觉得这是失态了,即收了那手,且一看陈村锦这副腔调就不顺眼,呵斥道:“在屋里你打什么伞?搞什么名堂?”他以一种秉公行事的严肃态度对陈村锦的嬉皮笑脸的神态来个反其道而行之,以正视听。他背着手,把胸脯挺得高高的,腰杆直直的,极尽军人之标准风范,叫陈村锦不敢再嘻嘻哈哈,没一点正经的。
陈村锦这时心里可是幸灾乐祸的,他立即收了伞,这很是名正言顺的,是那军官大人叫收的,陈有才过不来也无话可说,他可是尽心尽力的。这下不是他陈村锦不肯帮忙,实在是天意不让你陈有才回老家的……于是,他故意的想把伞丢下,往那角落处一放,翻这样找那样的装得很忙很忙。
“把你的证件拿出来!”那军官可一点也不跟他开玩笑,说得那么毫不客气。军官再以教训下级的神态,盯了士兵一眼,好像是说:“看,学着点,平时又不学,该你当一辈子兵,没出息……”
陈村锦这下老老实实的拿出了“回乡证”,那军官查验了,也就放行了。陈村锦正想提起行李过关,可偏偏那军官要看看行李。陈村锦还未知道陈有才已经转移到行李袋里,便不假思索的把行李袋放上了检验台。本来那伞是一把折叠伞,把陈有才折了好几折,实在太难受了。这下又把行李袋打开了个口,陈有才再也憋不住了,一股阴气直冲出来,往那军官脸上扑,那军官打了个寒颤,正感到诧异,定神一看,站在面前人却变成是一个老头,他一愣,看来那个士兵并没骗他,他想。于是厉声问道:“你是什么人?”
“阿sir,刚才你不是已经睇过了证件吗?”陈有才有点战战兢兢的答道。
刚才看的可不是你!你!拿证件出来!就是你!”军官以一种军人常用的、毫无商量余地的口气命令道。
“我……我就是我咯!”陈有才不是心有余悸,正不知所措,好在陈村锦并没隐去,那手脚还归着陈村锦使唤,于是立即掏出了护照。
“喔!还是台湾同胞!”军官的口气放软了,“那么刚才的那位香港同胞又是你什么人?”
陈有才连连的点头哈腰:“长官,我们是同胞兄弟,同体人,同体人……”
军官暗忖:“只听说过有联体人,就是孪生兄弟身体连生在一起的;可就没听说过有同体人,两个人一个身体,一会变这,一会变那,变来变去,变化不定……可能这是世界还未发现的科学奇迹?”
于是他说:“既然都有合法证件,也就算了,只是以后再遇到这样的问题,就要商量好了,该哪个出面,不然我们也难做。噢,对了,你俩可是科学奇人,能不能给我签个名,我想写篇见闻到报纸发表一下。对,还请留个影!”
说到留影,也就是拍照片,这对陈村锦来说,并不是一件陌生的事;当然陈有才也不会觉得惊奇。问题是他俩都曾听说过拍照片,那闪光灯一亮,会让人的魂魄还不了原位,也就是进不了躯体。也就是说,这可是比两个魂魄一个身体还要复杂的事,弄不好,两个魂魄都回不了躯体,都成了游魂野鬼。陈有才还问题不大,陈村锦可要无端端的面对死亡的现实,那对陈村锦来说可不是太不公平了吗?他该有大好的生命,挥洒他要挥洒的金钱,好好的享受人生。所谓“四十而不惑”,也就是说,做人做到四十岁才不至于“懵查查,戆鸠鸠”,才弄明白做人原来是那么“过瘾”,陈村锦是这么认为的。陈有才嘛,现在之所以死不瞑目,无非是还未了却魂牵梦绕了一辈子的返乡心头大事,倘若魂魄附不了身,那会在光天化日下散掉的,难得超生的事小,谁都知道现在中国大陆只生一个,想来世投生的鬼魂可是排着队绕地球转了好几圈,谁知道要排到哪年哪月?本来这问题也不难,可以去外国投生,问题是他拿的是台湾护照,人家不承认,做鬼也分你是哪国鬼,尽管在阳间可以移民,但死了,可按你在阳间打上烙印甄别国籍,那里可没有移民局。
为此种种原因,两人都拒绝拍照片,“不……不……我……我看还是不要拍了好,嘻,多多包涵,多多包涵。”陈村锦连连的陪好话,陈有才这时已趁机连露面也不露了,不过,他怎么也不会忘记捡起那把伞,塞进了行李包里。
军官本来是满腔热情,一下子浇了一头冷水,兴味索然。把手冷冷的一挥,没好气的说:“走吧!走吧!别来烦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