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中国上面的那个国家怎么这么大?”我坐在椅子上,眼睛盯着地球仪上的一个国家出神地看着,问了爸爸这样一个问题。自从爸爸带回来这个地球仪后,我就经常拿起它转呀转,看呀看。
“嗯,那是苏联,是世界上面积最大的国家。”爸爸放下手中的陶瓷马,来到我跟前,弯下腰,顺着我视线的方向回答了我。“你看它横跨的地方有多广。”他的食指从那个国家的最东边一路滑向了最西边。
“那中国是第几大呢?”
“这个我太不确定,不是第二就是第三吧。”
这个地球仪被我拿在手里不知看了多少遍了,但有一个地方是我怎么找也找不到的。“爸,这上面怎么找不到咱们的城市呢?”我向爸爸问起了这个几天来一直困扰着我的疑问。
“呵呵”,爸爸朝我笑了笑,“地球仪上一般都是标上一个国家的首都,咱们的城市太小了,所以就给省略了。”
“哦,是这样,我说怎么没有呢。”
“我单位里有一张中国地图”,爸爸说,“那上面就有咱们的城市。”
“拿回家让我看看吧?”我请求道。
“单位的东西怎么能随便拿回家呢!”爸爸用柔和的语气拒绝了我。
“嗯,也是,拿回家就是小偷了。”
“是呗”,爸爸摸了摸我的脑袋,“我以后给你买一张吧。”
“嗯。”我朝爸爸点了点头。
我把地球仪又拿到手上转了一会儿,然后就放下它,到家门口去了。
我先来到食杂店,开店的徐大娘正坐在火炕上听收音机,收音机里传出了说评书的声音。徐大娘的食杂店正对着我家门洞,是由她家原来存放旧物的仓房改造的。当时几乎家家户户都有仓房,用来堆放废旧物等一些杂七杂八的东西。仓房里还有一个三米深的菜窖,用来贮存白菜、土豆、胡萝卜等蔬菜。徐大娘的食杂店开张有一年了,左邻右里都到她的小店买东西,所以她的生意很红火,在我们这个楼,她家也算是一个富户。
“有没有一毛钱的?”我进了门就问。其实我知道食杂店里有一毛钱的东西,但每次去都是故意这样问。
“有”,徐大娘说,然后她起身从货柜里取出一小袋无花果放在柜台上,“你想要的是不是这个?”
“嗯”。我从裤兜里掏出一毛钱,递给了徐大娘,然后就把那袋无花果拿走了。
那时候,很多孩子都喜欢吃无花果,我也不例外。那味道酸酸的、甜甜的,嚼起来很有口感。但爸爸对这种食品却嗤之以鼻,他说,那哪是什么无花果啊,估计就是用萝卜丝做的。由于爸爸不鼓励我买零食,所以通常一毛钱就已经是我兜里最多的资产了。
吃完了,就该玩了,我的眼睛四处寻找着目标,最后把目光锁定在了蚂蚁洞上。
楼房的墙根处,有很多蚂蚁洞,一到夏天,一楼的窗户底下就会“搬来”新的邻居——蚂蚁。在那个生机勃勃的季节,很多昆虫都会在我们的视野中翻腾跳跃,像蚂蚱、螳螂、蝲蝲蛄、水老鳖、蝴蝶、蜻蜓等,还有很多是我叫不出名字的。所以夏季,也是捕虫的季节,我就没少捉这些虫子,有时候会把这些“猎物”装在瓶子里,看着它们在里面互相践踏,争先恐后要逃出瓶口的样子,那感觉真是一种说不出的快乐。
我眼前的蚂蚁洞,有几只蚂蚁正在进进出出,有的还在往洞里搬运着面包屑大小的食物,看来里面的蚂蚁是要进行一场大餐了。
可惜,你们吃不上了!
我在地上捡起了一根小树叉,拿着它对准方向朝蚂蚁洞直捣了过去,洞的周围立马就扬起了一小片尘土,更多的蚂蚁窜了出来,有几只还慌张地爬上了我手中的小树叉。
搅了蚂蚁的饭局,我嫌不过瘾,我还要掘地三尺,给它们来个一窝端。
我抄起一块又一块的石头猛地朝蚂蚁洞砸去,一阵的狂轰滥炸,越来越多的蚂蚁惊慌失措的爬了出来,它们慌忙地四处乱跑乱撞,仿佛被惊吓地迷失了方向。看着那密密麻麻的蚁群,感觉它们的数量都能比得上一个城市的人口了。
“哎呀,多麻人呀!”在一旁站着的孟大娘看到蜂拥而出的蚂蚁,皱起眉头,咧开嘴,整个脸都扭曲了。我估计,此时她的胳膊上都起鸡皮疙瘩了。
“你在干嘛呢?”我身后突然传出来一个声音。
我扭过头去一看,原来是常赢。他手里正端着那把大水枪。
“我在轰炸蚂蚁洞呢”,我说,“你看,它们的老窝被我端了,死伤惨重,还有这么多的蚂蚁被我轰了出来。”
常赢蹲了下来,看了看被我摧毁的那个蚂蚁洞。
“我说喂,你用你的那个大水枪射一下别的蚂蚁洞吧,看看会不会是一种山洪爆发的效果?”
“哎,这个没意思。”常赢显然对我的提议不感兴趣。
“那你说什么有意思?”我反问道。
“嗯……”,常赢用食指敲了几下脑门,想了想,马上他就做出了一个打响指的动作,但是没有弄出声,“有了,你想不想跟我一起参加远征?”
“什么远征?”我迷惑不解。
“以前我们玩水枪大战都是在咱们这个楼”,常赢充满雄心地说,“这回咱俩联合到马路对面那个楼去挑战。”
“算了吧”,一听要到一个陌生的地方去,我的语气中就露出了胆怯,“我们又不认识那个楼的人。”
“那里有个人我认识”,常赢继续怂恿我,“再说了,玩着玩着就认识了呗,咱俩一开始还不认识呢!”
“要去你自己去吧。”我还是不接受他的“邀请”。
“你要是不去,我以后可就不给你片基了”,常赢威胁道,“别忘了,你家里那么多片基都是谁给的!如果我不给你,就你那水平,你还能赢过来多少呢?”
一听他的威逼利诱,我动摇了。的确,我家里有一大盒子片基,其中有一半以上都是常赢送给我的,还有一部分是我从地上捡的,只有很小很小的一部分是我赢回来的。我扇片基的实力很烂,要想靠我自己赢一大盒子的片基,简直比去西天取经还难。
“我再想想吧”,我有些举棋不定。
“还想什么呀?”常赢猛地站了起来,显得很急躁,“不去你就不是男子汉!”
“行,我去!”我已经被他逼的无路可退了,就拍了一下大腿,做出了一副下定决心的样子。
“这就对了!”常赢拍了一下我的肩膀,继续说:“其实咱俩在一起组合是最合适的。”
“为什么呀?”
“你听我说啊”,常赢的话匣子打开了,“我想了很长时间,发现你们管我叫苍蝇真是太冤枉我了,其实我的这个名字跟苍鹰也挺像的,我爸说它是一只大鸟,老厉害了,专门抓地上的动物。可你们不叫我苍鹰,偏偏叫我苍蝇!”
“你到底想说什么?”我不解地问道。
“我是说我是一只苍鹰,你的名字又叫蓝天,苍鹰飞在蓝天上,是不是绝配?”常赢解释说,“所以咱俩组合起来天下无敌!”
“呵呵,你还挺会想的。”我真佩服他的想象力,像他这样的人以后不当科学家都可惜了。
在常赢三寸不烂之舌的诱导下,我最终决定跟他一起去“远征”。我回家取来水枪,拧开水龙头灌满水,就往门外跑。“别跑远啊!”妈妈在我身后喊了一句,可我却把她的叮嘱当成了耳旁风。
“走!”我从楼道里出来,就招呼常赢上路。
一场远征就要开始了。
“你等等,我回家去一趟,马上就出来。”我们俩刚走到他家门口,常赢突然想起了什么,他用一只胳膊拦了我一下,端着水枪就钻进了他家的门洞。
在门口等了一会儿,常赢就扛着水枪出来了,看那样子是又补充了不少“弹药”吧。
常赢把他的大水枪扛在肩上,我握着自己水枪的枪把,食指卡在扳机上,就这样雄纠纠气昂昂地穿过了马路,向目标进发,那架势好像是如临大敌,即将冲锋陷阵一样。
“喂,小虎,你们敢不敢跟我俩挑战?”到了对面那栋楼的地界,常赢招呼那个叫小虎的家伙,率先向他发起挑衅。小虎和旁边那几个人的手上都拿着明晃晃的水枪。
那个叫小虎的好像是他们家那一带小孩的头儿,见常赢来下战书,他也毫不示弱地应了一声:“怕你们不成!”
多余的话不说,两伙人就摆好了阵势。二对多,我们可能要吃亏。见到对方明显占优的人数,我心里不禁打起了退堂鼓。
“蓝天,你先向前冲,我给你打掩护!”常赢像个司令官,他向我下达了冲锋命令。
既然被他拉下水了,害怕也没用了,这时候如果退缩,不但会被常赢瞧不起,而且也会被对方视为软弱。男人是要有尊严的!
我咬了咬牙,身体先前倾了一下,仿佛还有片刻的犹豫,然后就横下心来,硬着头皮便直冲了上去。我跟小虎他们拉近距离,展开了一场“白刃战”。我的食指一刻不停地勾动着扳机,道道射出去的水流打在了他们的脸上、脖子上、衣服上,当然对方不可能不还手,所以我的身上也受到了同样的“伤害”。
就在我在“前线”奋力厮杀的时候,大后方的常赢也没闲着。他在后面开辟了第二战场。除了我的水炮弹外,一道道从后面射过来的水流也打向了我的对手。常赢的火力确实猛,不但射程远,而且水流的打击力度也很强,把小虎他们射的眼睛都睁不开了。
“呸”,小虎和那几个小伙伴突然眉头一皱,露出了看样子很是恶心的表情,他们的嘴几乎是同时往外吐着某种液体,“什么味儿呀?”
小虎的手往脸上抹了一下,然后把手掌凑到鼻子旁闻了闻。“妈的,是尿!”小虎恍然大悟,他气急败坏地大吼了一声。“兄弟们,给我上,揍死他俩!”小虎一招手,他的兄弟们就一起向我们扑来。
“快跑!”常赢见大事不妙,赶紧招呼我。
面对眼前突发的场景,我一时摸不着头绪,就糊里糊涂地撒腿开跑。
我们俩毕竟是深入敌后,孤军奋战,对方有着地利和人和优势。我和常赢原本是想沿着我们的来路跑出去,但在小虎的号召下,那个方向的几个小孩也跟着来围堵我们了。一时间,我和常赢被前后夹击,水枪里的“弹药”也用尽了,处境十分不妙。
小虎和另两个小孩扔下水枪,扑向常赢,想要夺下他手中的水枪,他们个个的表情都苦大仇深的,仿佛是要把常赢的水枪抢下来砸个稀烂。
常赢挥舞着他手中的大水枪,想要把他们都赶走,虽然他很勇猛,但毕竟寡不敌众,三个人一起抱住他,要把他摔翻在地。常赢扭动身子奋力挣扎,水枪被他的左胳膊高举着,那样子有点儿像董存瑞炸碉堡。
危急时刻,我不能见死不救。我拼尽全力挣脱开扯住我胳膊的两个小子,冲上去从后面一把抓住小虎的头发,使劲儿往下按,小虎仰面疼的嗷嗷直叫。常赢得到了喘息之机,他腾出空间,一脚一个,把另两个抱住他的小子狠狠地踹了一脚。那两个小子赶忙用手捂着被踢中的部位,弓着身往后退了两步。
常赢脱身了,可我却为了救他,被刚才扯住我胳膊的那两个小子撂倒了,小虎把气都撒在了我头上,骑在我身上抡起拳头就打。两记拳重重地打在了我的脸上。
常赢见我遭难,扔下水枪,旋即冲过来,从后面猛地用胳膊勾住了小虎的脖子,把他从我身上使劲儿拖开。
“住手!”就在小虎的同党要上来围殴常赢的时候,一个很响亮的声音从后面传来,小虎他们回过头去,一看是个大人,便撒腿就跑、四散逃奔。
我从地上艰难地起身,往前头一看,原来是爸爸!
多亏爸爸来的及时,否则,我和常赢可要吃大亏了。
“你怎么样?”爸爸赶忙把我扶起来,关切地询问。
“没事,就是脸有些疼。”我说。
“能不疼吗?你脸上都青了两块了。”爸爸的口气有些急躁。
“你也没事吧?”爸爸转过头来又问常赢。
“我没事”。常赢说。
“下回记住了,别出去撒野”,爸爸严厉的目光紧盯着常赢,接着又向我逼视过来,“要不是你张大爷看见,急着跑到咱家告诉我,还不知道会打成什么样呢!”
我和常赢都一脸羞愧。
还好,我的水枪安然无恙,它就躺在我旁边。刚才小虎他们把注意力集中在了我身上,无暇顾及其它。我从地上拾起了它。
爸爸带着我和常赢过了马路。常赢自己一个人回家了,爸爸则扯着我的胳膊把我拽到了家。他那只大手的力度仿佛是要把我的骨头捏碎,预示着我即将面临一场狂风暴雨了。
一进家的大门,爸爸就用力推了我一把,他粗暴地夺下我手中的水枪,使劲儿把它扔在地上。“我给你买水枪,是让你玩的,不是让你去打架的!”爸爸脸气的涨红,脑门上的青筋都爆出来了,嗓门扯得老高,“我以为我出差回来,你能懂事些,可我没想到,你还是让我这么不省心!”
就像母亲见到婴儿摔到地上一样,我发疯似的扑上前捡起水枪。我根本不理会耳边的咆哮声,把水枪来回调转了好几遍,仔细检查着。还好,除了个别有地方出现裂纹外,没什么大碍。
“你要是把我的水枪摔坏了,我就把你买的那些工艺品全砸了!”我瞬间就爆发了,鼓起勇气,大声对爸爸发出着抗议。
我话音刚落,爸爸顿时就愣住了,面带着大为吃惊的表情,仿佛是在说:“你疯了吗?”他憋了半天,最后才吼出了这么一句:“做错了事,你还有理了!”
面对眼前的这阵疾风骤雨,在一旁的妈妈和姐姐一直都来不及插话。我当时顾不上留意她们,但我后来想,她们的表情一定是很紧张,很吃惊的。直到爸爸吼出最后一句话后,妈妈才上前来安抚爸爸激动的情绪,姐姐则在我面前蹲了下来,仔细察看着我脸部的伤情,她的手刚要去摸我挨拳头的部位,忽然意识到了什么,就又放下了。
做为对我的惩戒,爸爸把我的水枪没收了,他说一周后我才可以玩,而且我的活动范围不能超出我家所在的住宅楼。
第二天晚上,我到门口玩儿,恰巧碰到了常赢。常赢也没带水枪,以前他可是从不离手的,看得出来他对昨天的事也是心有余悸。
我俩简单地交谈了几句别的,然后就一起坐在了他家楼道的门槛上。
门槛的一个旮旯处,也有一个蚂蚁洞,三三两两的蚂蚁在进进出出,但此时它们再也提不起我俩一丁点儿破坏的欲望了。蚂蚁和它们的家暂时安全了。
“昨天你爸回家打你了吗?”常赢先开口,面带着一丝自责,那口气听起来充满了关心。
“他把我臭骂了一顿”,我回答说,“还把我水枪摔地上了,幸好没摔坏。”
“哦,那就好。”常赢说。他低头盯着地面,仿佛我的脸在那儿。“你爸真仁慈,只是骂了你,如果换成是我爸,非把我吊起来打不可。”
“对了,我有个事想问你”,我想起了昨天打架的起因,“昨天你是把尿灌进水枪里了吗?”
“嗯,是,我就想图个刺激。”说到这儿,常赢突然眉飞色舞起来,畅快地笑了笑。
“噢,我说嘛,你昨天让我等你,原来是到厕所里灌尿去了。”
“嘿嘿,我突然就想出了这个主意。”常赢又得意地笑了笑,脸上全然没有了刚见面时的歉意。
“我真服了你了,这种损招儿亏你也想的出来。”我白了常赢一眼。
“哎”,常赢叹了口气,“早知道会惹出事,我就不会这么干了。”
“其实打上一仗也没什么,就是你的水枪白瞎了。”我带着嘲讽的语气说。
“怎么白瞎了?”常赢现出一脸疑惑。
“你以后就甭想用水枪灌汽水喝了”,我给他解释道,“里面都沾上尿液了,你不嫌恶心吗?”
常赢一听,摇了摇头,无奈地笑了笑,似乎是以这种无言的方式对我的话表示了认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