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大屋西墙临门的位置,有上下几道用铅笔画出的小线段,这是爸爸为了给我量身高而画的,逐步上升的高度记录着我的生长轨迹。记得在我6岁以后,爸爸就不再用这种方法来丈量我的高度了。
“嗯,你从大连回来后,又长高了。”爸爸让我靠墙站直身体,把摊平的手掌抵在我头顶上比了比,在先前那条小线段稍高的地方又画了一道线。
“爸,我什么时候能长的像你一样高啊?”
“呵呵,早着呢”,爸爸回答道,“快的话,也得到十五六岁吧,不过你现在确实是长高了。”
看来出趟远门回来,还是颇有收获的,不仅自己的“阅历”增长了,而且身体也长大了。
当时虽然不太记事,但那次大连之行还是给年幼的我带来了一些依稀的印记。我看到了蓝蓝的大海,看到了家乡少有的高楼大厦,看到了大街上奔跑的“火车”(有轨电车)……可有一样东西我却没看到——海豚。
爸爸骗了我。
离开大连前,舅爷给我买了好几袋鱼片,他说我正是长身体的时候,鱼片营养价值高,有利于我的成长发育。舅奶和伯伯还强制性地把一些海产品和衣服塞进了我们的行李袋,无论爸妈怎么阻止都不行。另外,姐姐在海边捡到的海螺也被当做宝贝带回了家,放在小屋的柜子上展示。
从大连回来后,爸妈开始商量着把我送进幼儿园。他们认为,我不应该总是呆在家里傻玩儿了,而是应该接受启蒙教育,学学算术、识字和画画,要想达到良好的效果,去幼儿园正是最好的选择。
姐姐的一篇作文在学校获奖了,写的就是火车行进过程中的沿途风光。难怪姐姐在火车上总是出神地看着窗外,原来是在为写作文寻找灵感和素材呀。当时,姐姐的同学,像她这个年纪就坐火车出远门的还很少,所以姐姐写的作文就非常新颖独特了。爸爸对我说,姐姐之所以作文写的好,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受了教育,认识了很多字,所以我也应该去幼儿园学知识。
一天早上,阳光温润,天空也蓝蓝的,真是个好的开始。爸爸领着我,过了家跟前的那条满是砂砾的土道,往前走上了一条较为宽阔的大路,路的两侧是灰土土的住宅楼,一棵枝繁叶茂、枝干粗壮的大杨树矗立在前,树的后面是两座酱红色的大砖房,房前房后有院子,里面种着各种花草和蔬菜,爸爸说那是厂里领导住的地方。在大杨树的树荫下我们折向右,接着又转了几个弯,就来到了一座三层的建筑面前,那就是幼儿园。
之前听爸爸说,幼儿园的整体环境很不错,不仅室内卫生整洁、设施齐全,而且户外条件也很优良,楼后有宽敞的操场,操场上种了很多树木和花草,楼前安装了滑梯、跷跷板、高低杠等游乐设施。这样的环境应该很适合孩子们的心理年龄特点。
其实入园手续已经办好了,只不过我那时懵懵懂懂地还不知道。爸爸领着我上了二楼,整个楼道都充斥着孩子们嬉笑玩闹、叽叽喳喳的声音。我和爸爸在一间敞开门的房间门前停住了脚步。“蓝天,你看,这就是你的班级。”爸爸用手指了指屋内。看到陌生的环境,还有房间里那么多陌生的小朋友,我竟然咧嘴哭了起来,闹着说什么也不想进去。
“你这孩子,还哭起来了,丢不丢人哪?”爸爸教训起我来。
我对爸爸的斥责置若罔闻,还是哭个不停。
面对我耍性子,有时爸爸还真是一筹莫展。
班里的阿姨听见了外面的哭闹声便走了出来,她见我不肯进房间,就好言安抚了我一番,说幼儿园可好玩儿了,有各种玩具,有糖吃,有好故事听,还有很多可爱的小伙伴。我最大的一个优点就是好哄,听阿姨的这些承诺,我就不再哭闹了,乖乖地跟着她进了房间,但还是回头依依不舍地看了爸爸一眼。
把我在房间里安置好后,阿姨就走了出来。
“老师,孩子不懂事,你就费心照顾了。”爸爸满脸谦卑地嘱托阿姨。
“没事,过几天他就适应了,每个孩子都一样,这需要一个过程,你就放心吧。”阿姨安慰爸爸说。
“老师,你贵姓?”爸爸问。
“哦,我姓李。”
“嗯,知道了。李老师,那就麻烦你了。”爸爸客气地说。
“没事,我会好好教孩子的。”
爸爸像吃了一颗定心丸,他把头伸进房间里,说他要走了,叮嘱我要听阿姨的话,好好学习,和小朋友们愉快相处。说完,他跟阿姨礼节性地点了点头,就回去了,把我扔在了这个陌生的环境里。
觉得自己被无情地抛弃了,当时不懂事的我会不会产生这种想法呢?哎,谁知道呢!
在幼儿园呆了几天,我发现爸爸说的没错。平心而论,幼儿园的条件真的很优越,我们班有好几个不同用途的房间。活动室很大,一大圈小朋友坐的椅子环绕着整个房间,中间是一片宽敞的空地,用来表演节目、做游戏。爸爸第一天带我来,指给我看的那间屋子其实就是活动室。教室跟学校的格局差不多,黑板、讲台、课桌椅,还有黑板擦和粉笔,一样都不少。我们有一间睡房,面积很大,里面有好多张小床,幼儿园规定孩子们要有午睡的时间。这样的生活环境不要说在区里,就是在全市,也是数一数二、响当当的。但不足之处也是有的,那就是每层楼只有一间厕所,而且还是男女共用,不知道当初建立幼儿园的时候,设计者是怎么想的。因为这还发生了一件现在想来挺尴尬的事。那是我刚来没几天吧,我憋了一股尿要上厕所,一拉门,只见一个小女孩蹲在了里面,看到这个场景后我也没觉得不好意思,只是把门又关上了,而那个小女孩也只是看了我一眼,并没有喊叫。后来我想,这种事不只是我遇到过吧。
每天下午,我们都有户外活动的时间。在李阿姨和其他教职员工的看护下,我们玩滑梯、坐跷跷板、捉迷藏,也会随意地跑跑跳跳。当然,阿姨们也会组织我们做集体游戏,比如老鹰捉小鸡,老鹰自然就是阿姨,小鸡就是我们这些小不点儿。但这个游戏玩的比较少,因为阿姨们的年龄比我们大很多,让她们整天和小孩玩在一起,确实让她们抹不开,毕竟在人生中始终能保有一颗童心的人还是不多。
我们玩的最多的游戏是丢手绢。这个阿姨不必亲自参与,只是充当裁判或是旁观者。一天,我们围成了一个圈玩起了这个游戏。丢手绢的是一个小女孩,她的名字我现在真记不得了。“丢手绢,丢手绢,轻轻地放在小朋友的后面,大家不要告诉他..”,就在我们唱这首歌谣的时候,她把手绢无声无息地扔在了我的身后。大概是刮了一阵小风吧,那只手绢竟鬼使神差地稍稍移动了一点位置,结果就停在了我和一个小胖子的中间。
“你把手绢丢在谁身后了?”李阿姨问那个小女孩。
“他!”小女孩用手指了指我。
“蓝天,出来吧,其实我看到了,该你了!”李阿姨伸出手招呼我出列。
“老师,不对”,我赶忙纠正,并且伸出食指指了指我旁边的那个小胖子,“手绢在我和他的中间,这次不算。”
事实确实如此。有了争议,怎么办呢?
“怎么能算了呢,必须得想个法子确定一下是你还是他。”李阿姨不肯善罢甘休。
“老师,让他俩掰手腕吧。”有个欠不登出了个馊主意。
“嗯..”,李阿姨想了想,但她随即就否定了这个想法,“不行,一个胖,一个瘦,这样不公平。”
“这样吧”,李阿姨马上就有了主意,“还是石头剪子布吧,就一把,谁输了就是谁。”
于是,我和小胖子开始了一场一招定输赢的石头剪子布闪电战。我已不知道当时自己的感受,但我敢肯定,那会是惊心动魄的。
嘿嘿,我的运气好,结果我赢了。我出剪子,他出布。布遇见剪子——开了!
可我至今还不敢确定,这究竟是天意、巧合还是怎么的,布真的就开了,我说的是那小胖子的裤裆开了。可能是他太胖了,穿的裤子又瘦了些吧,他把手绢扔给另一个人后,回来正准备要坐下,就在身体下蹲的那一刹那,“咔嚓”的一声,裤裆顿时开了口子。
那动静好像我们都听到了。瞬间,在场的人都乐翻了。
“别笑了,都给我严肃点儿,有什么好笑的!”李阿姨马上掩住笑容,制止大家肆虐的大笑。不过,我看的出来,她在向我们下这个命令的时候,脸还憋的通红。
“回家换条裤子吧,换大一点儿的啊。”李阿姨对小胖子说。
“哦”。小胖子嘴里憨憨地蹦了一个字。其实他自己知道,这天他可是糗大了,难堪死了。
“除了放屁,这是我听到最好听的音乐了。”一个小子调侃加挖苦地说。
“你闭嘴!”李阿姨严厉地斥责道。
那小子马上就没电了。
呵呵,其实我也笑的很厉害,而且笑的肚子都疼了,差点淌眼泪。这事儿,搁谁谁不笑呢?
别看李阿姨生气的时候挺严厉,但总的来说她人还算好,对小朋友的态度比较和蔼、有耐心。但不知什么原因,几个月以后,李阿姨就被调到别的班了,接替她的是一个姓耿的中年女人。她比较胖,胳膊粗的能混我们好几个,脸又大又圆,仿佛一张被擀面杖擀的大饼,眉毛上翘,眼睛大的像灯泡。这个阿姨可不是好惹的,手黑着呢。谁要是犯了错,她就像犯了虐待症一样毫不手软、滥施淫威。有一次,我拿铅笔在一张白纸上画道道,正画着,我脑后突然响起了“啪”的一声,那种被击打的感觉让我的整个脑袋一阵眩晕。“别祸祸纸!”她大声对我吼道。想想看,我当时也就五岁的年纪,身体的各个部位都嫩着呢,一只大手使劲儿拍了一下我的后脑勺,那滋味真是可想而知。还有一次,她在活动室用皮球砸向一个淘气的小朋友,结果还砸偏了,皮球打着了旁边的一个小孩。可误伤了人,她不但不愿诚恳地道歉,反而还歪着脑袋,手指着那个小孩,露出一脸的狞笑说:“是我打错你了,但我也要借这个机会提醒你,以后你要是犯了错,就会遭到这样的惩罚!”
面对这种凶神恶煞的狠角色,我们这些小朋友对她是怕的要命。当时我们都还小,想不出那么多新奇的字眼儿,但我们都听过《小红帽》这个童话,所以有人就在私底下给她起了个外号——狼外婆。
起初,我刚来幼儿园的时候,李阿姨曾安慰我说,幼儿园里有很多玩具玩儿,她这么说,还真是哄住了哭鼻子的我。可后来我才发现,李阿姨也是在骗人——难道小孩就是该骗的吗?——现实情况并没有她说的那么好。活动室的展示柜里确实有很多玩具,有电动火车、遥控汽车、变形金刚、城堡模型等,但也只是摆摆样子而已,实际上是不让我们玩的。但我后来一想,这也不是不可以理解的。那些玩具都很高档、都很新,看着那精致的样子,价格应该不菲。如果让我们随意摆弄,以当时我们的顽皮个性,自家的玩具都撇东撇西,随便拆卸,幼儿园的东西更是不会爱惜,所以一旦被我们弄坏了,也确实怪可惜的。
当然,话是这么说,但那些漂亮的玩具还是让我眼馋的不得了,一种想玩儿个痛快的强烈欲望燃遍了我的全身。跟幼儿园琳琅满目的玩具比起来,当时家里真的是没什么玩具。我有一只毛绒绒的玩具狗,可偏偏还掉了一只眼睛,成了独眼龙。整天抱着它,跟它四目相对,不,是三目,时间长了自然会腻烦。那时家里收入不高,爸妈没那么多条件给我买更多的玩具。幸好,爸爸动手能力强,他小时候总是用木头做刀做枪的。后来上班当了车工,手艺就更加娴熟了。和妈妈结婚后,家里的衣柜、桌椅和床都是他纯手工打制的,质量跟商店卖的家具比起来也差不了多少,更是为不富裕的家里省了不少钱。
做家具都得心应手、游刃有余,随便造几个玩具更是不在话下。我不是吹牛,一块块普通的木头一旦经由爸爸灵巧的双手就会变幻成一个个栩栩如生的玩具积木。我记得他用一块木料给我雕刻了一只熊猫的轮廓,再在上面施展点儿画工,画上眼睛、鼻子和嘴,那惟妙惟肖的模样跟真实的熊猫相差无几。他还给我做了一列小火车,把几个长方形的木块用铁丝连在一起,每个木块下方都嵌进去四个小铁钉,钉子上安装一个红颜色的小圆木块当做车轮,然后再给车厢刷上绿色的油漆,画上窗户,这样一列能运行的小火车就制作好了。我总是把家里的那张床当做大地,在上面推动着我的火车滚滚行进,“呜呜,呜呜……”,我的嘴也跟着配合,来充当火车的汽笛声。虽然爸爸给我做的这些“山寨玩具”给我的童年带来了很多乐趣,但面对那些高级的电动玩具,那种感觉就像在乡下坐惯牛车马车,突然间看见了汽车飞机一样兴奋和好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