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陆草木之花,可爱者甚蕃。晋陶渊明独爱菊;自李唐来,世人盛爱牡丹;予独爱莲之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中通外直,不蔓不枝,香远益清,亭亭静植,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当你踏上闽北建瓯市龙村乡擎天岩村大汴地自然村时,这方山水似乎处处都在吟唱着周敦颐这篇千古不朽的《爱莲说》。因为这是周敦颐后人聚居的地方。
大汴地,位于建瓯西北部,距城区42公里,距集镇所在地13.5公里,全村一百余户,五百多人。建瓯过去有句民谣:“出了朝天门,就看大汴地。”说的就是大汴地的繁华。这种繁华,至今走进时仍感余韵犹存。
大气的村名。据《大汴地周氏家谱》载,大汴地的周姓祖先是从河南省汝南郡迁入的。入闽后的其中一支来到建宁府瓯宁县水吉西乡,即现在的建瓯市龙村乡擎天岩山脚下的大汴地、横坑、洋后、大房沅、坪肖一带……因从河南而来,引当年河南“汴京”之“汴”而取此名。在中国历史上,“汴京”虽然先后有东京、汴京、汴梁、大梁等的不同称谓,但指的都是现在河南省开封市一带。这一带曾是战国时的魏,五代时的后梁、后晋、后汉、后周,北宋和金朝末年的建都之地。其中北宋在此建都168年,历经9代皇帝。这是一个先后建都长达两千七百多年历史的风水宝地,是我国七大古都之一。一个小小的村落,竟然取如此大气的村名,实属罕见。这其中寓意着什么?是张扬家族荣耀,还是砥砺后人?我无法破解,恐怕只有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了。
灵逸的布局。大汴地地处建瓯、建阳、政和三县(市)交界处,海拔高峻,盆地宽阔。四周山峦起伏,群山拥抱,森林茂密,溪水长流。尤以东面海拔高达1222米的建瓯北天柱擎天岩为天然屏障,环起了一处山清水秀的自然佳境。也许是受其先祖周敦颐的“与天地合其德,日月合其明,四时合其序,鬼神合其吉凶”的理论影响吧,他们将村落布局在北面的一个缓坡上,坐北朝南,依山而上。按等高线的区划,高处建民居,低处设庙学。在高处,民居有连排而建的,也有单体成栋的,高低错落,参差有致。在低处,东边村头则建有东林庵(现已倒塌)和关帝庙,供祭祀之用;而在离庙宇直行向西不足两百米的地方是书院,即早年村中的学堂。除此之外,在村子的显要位置还建有周氏祠堂和祖厝,其中的祖厝为三纵四横,上有高三层的绣花楼,别具一格,是族人和村庄议事与活动的中心。这些民居公所,全都被纵横交错的宽畅石板路网连接起来,远远望去,仿佛一幅立体的八卦图案,规则而灵逸。
精美的建筑。这里的古建筑与建瓯别处的古建筑有所不同。一是视野宽阔。因其顺坡而建,层次分明,前后不会相互遮挡,越高望得越远。二是街弄宽敞。无论是纵向主街还是横向弄堂,宽度一般都在2米左右,踏在石板或卵石铺就的街衢上,感到宽气自如。三是门墙雄伟。主街上下和弄堂前后都设有高大雄厚的拱形门户,用大块土砖砌成,高在3米以上,厚达60~80厘米,显得格外坚固峻伟。最为精美的要数半山上连建的一排民居。一扇大门进去,一条里弄6栋房屋,呈前后错落非对称排列。但每栋房屋都具同样的特点:一是房前都留足空阔地,深度分别成倍于里弄的宽度不等;二是每栋房屋都采用四榀递进结构,中轴对称,主次分明;三是土墙勒脚都用毛石及方砖组砌,墙体用红土夯筑,墙顶高出屋面,以青砖封顶,青瓦遮盖,形成高大风火墙;四是每栋房内都开有边门,既相互贯通,又互相分离,形成一个统一的整体;五是石础、木柱皆有雕镂,以花鸟竹木为主要题材,或镌石墩,或环柱帽,或镶屏风,或嵌廊檐,形态逼真,气势飘逸。其中有一栋房屋,所有木柱都用一种特制的材料(以当地产的苎麻丝与胶黏土为主配以其他原料搅拌而成)包裹,使木柱得到很好的保护。据有关资料记载,这些民居始建于清嘉庆十二年(1807),虽已历经两百多年的风雨,但主体结构仍保持完好,展示出高超的建筑技艺。漫步其中,仿佛置身于历史艺术的殿堂。
儒雅的警句。6栋连建的民居由一条横巷穿成,巷头巷尾各筑有大门,其中巷头的门楣上石刻“甪里新闾”四个楷书大字,字体严谨,字形沉稳,笔势雄健,整体大方。据1979年出版的《现代汉语词典》字词解释:甪里,古地名,在今江苏吴县西南;闾:为里巷、邻里,古代以二十五家为一闾。另据《大汴地周氏家谱》记载:大汴地周姓是周敦颐侄儿聪公一世支派的贞五公十三世派系的子孙。这样看来,聪公一世原居住江苏吴县,自成甪里一个村庄。后代不知什么原因南迁,到达大汴地,为了不忘祖籍和故乡,把新建的村子作为家乡的一个部分,就很有文采地把村庄称为“甪里新闾”了。这种“儒雅之风”在书院里同样得到淋漓尽致的展现。书院虽小,但雕梁画栋,充满着浓郁的文化气息。在屏风两侧的朱红木制门壁上,不仅阳刻着傲骨腊梅和枝头嬉戏的鸟儿,寓意春天永驻,还阳刻着四幅训导:“将相本无种,男儿当自强”、“窗前勤苦读,马上锦衣归”、“白日莫闲过,青春不再来”、“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透过这些警句训词,让人深切感受到周氏后人时时都在把周敦颐作为人生的楷模和标杆,教育子孙要勤学上进,立志高远,出人头地,荣宗耀祖,体现出源远流长的家教遗风。从其《家谱》中也可看出,自书院建立一直到新中国恢复高考,该村出了不少优秀学子,成了社会的有用人才,“理学过化”的风韵绵绵不绝。
如画的村景。在我的想象中,大汴地的农田上一定少不了种植莲花,因为他们的祖先周敦颐一生“独爱莲之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中通外直,不蔓不枝,香远益清,亭亭静植……”按照周氏的家教,应该也会以莲花的“身处污泥而纤尘不染,清水洗涤而不显妖媚”的可贵品质来教育后代,以树志节。可惜因大汴地山高水寒,农田每年只能种植单季水稻,对于相对喜温的莲花可说是地不相宜,水不适应,不能不说是一大缺憾。然而,村庄四周连绵起伏的山脉除了茂密的树林就是青青的翠竹了。竹子的清姿素容和高洁刚正的品质,早已成为中国文学史上铁骨铮铮的贤人雅士的形象大使。而大汴地四周的片片竹林,则别开生面,或跨涧越岭,独领风骚;或登峰落窠,郁郁葱葱;整体望去,铺天盖地,苍苍茫茫,一望无际;微风过处,万竿摇斜,势欲飞来,遮盖村落,给村庄平添一袭袭风姿雅韵,神情鬼魅……就这点上说,与莲的里外贯通、外表挺直、表里如一、不牵扯攀附的品质何其相似,无论是气度还是风节,丝丝缕缕都渗透出对人生的一种理想人格和洁身自好情操的强烈追求。无莲而有竹,不也同样能展示出周敦颐酷爱雅丽端庄、清幽玉洁,一生“以名节自砥砺”的洒脱胸怀和仙风道骨吗?“宜烟宜雨又宜风,拂水藏时复间松。移得萧骚从远寺,洗来巯侵见前峰。侵阶藓折春芽迸,绕径莎微夏阳浓。无赖杏花多意绪,数枝穿翠好相容。”漫山遍野的青青翠竹,就这样在季节的变幻中,包罗万象,风情万种,迎风染雾,沾雨浸霞,化作万竿彩笔,把大汴地鲜活地定格在迷人的画意之中。
淳朴的民风。走访大汴地事先没有打招呼,只有乡文化站的两位同志陪我一同前往。当我们走进周德荣家中时,他与妻陈定金正坐在厅房里的同一条长凳上,如初恋情人一般聊得开心。第一眼看去,两位老人皮肤光洁、精神焕发。见到我们几位不速之客,先是惊讶,后是热情地迎出门来。我一边问候他们,一边询问能否将周氏家谱借我看看。话音刚落,陈定金老人已从房间里拿出一包用绸布紧裹着的包裹放到厅堂的案桌上,然后小心翼翼地将绸布解开,其神情像是在打开一件珍藏的“宝物”似的。绸布摊平后,她用双手谨小慎微地将一本16开大的《建瓯市大汴地周氏家谱》递给我,并说:“你拿去看看。”我接过翻翻,扉页上不仅有精美的画图、文字,内页还有许多照片和画像,文字内容就更丰富了。知道走访时间不长,一时难以看完,我就想了想说:“能否借我几天时间,了解一些情况。”他俩几乎是异口同声地回答说“可以”。素昧平生的他们就那么慷慨地将珍藏的“宝贝”给了我,着实让我感动。当我们要离开时,两位老人坚持要我们留在他家吃午饭,一直挽留到大门口。见我们去意已决,陈定金老人快捷地返回家里,拿出一盒糖果,双老手脚麻利地将糖果硬塞到我们手上,口中说道:“一回生,二回亲,那就以后再来玩。”嘴上一直重复着这样的话语,再见的手势一直举在空中,直到我们离开了他们的视线。“糖果很甜,只甜在口中;民风温暖,却暖到我们的心间。”我不由自主地、很是诗意地给同伴说上这样的话。他们点点头,会意地笑了。
大汴地村后的半山上,有一口建村时开凿的圆口大水井,用石块砌成,井口直径达1.5米。井水丰盈,清澈见底,照之如镜,尝之甘甜,是全村的饮水之源。也许是女性心理细腻和敏感,同行的乡文化站吴淑婉站长在返程途中说:“周德荣、陈定金二老身板那么硬朗,肤色那么光洁,肯定与长年饮用井水有关。”为了证明自己的判断,她还说她的一位女性朋友前几年到大汴地当了两年教师,皮肤也随之白嫩鲜艳起来。我不敢肯定她的话是否百分之百正确,但水质与环境对人体健康肯定起着举足轻重的作用。这样想来,我们这些被城市钢筋水泥囚禁的蜗居族们就不得不产生一种奢望了:向往自然,向往低碳,向往周敦颐笔下的“莲塘”,向往他的后人择居的世外桃源——大汴地。想到这里,深觉不虚此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