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不是朋友说起,我还真不知道有个伍石山庄。
伍石山庄,也称伍石村,位于福建省建瓯市徐墩镇丰乐行政村地界的一个山坳里,距市区西面约20公里,是一处清代遗留的民居自然村落。盛夏的一个下午,我和朋友一同前往探访。
走近村落,便见南北两面丘陵夹峙,在山垄的中间坡地上,排立着一组古建筑,坐北朝南,东西走向,高墙驼峰,黑瓦鱼鳞,造型别致,古色古香。
由东往西,第一栋是伍氏家祠。隔堵厚实砖墙,紧挨家祠而建的是并排的4座大院落。院落大门前有一条笔直的小巷穿过,使各大院落连成了一个整体。小巷其实是一条里弄,宽约2米,北面是大院的外墙,南面是高高的护墙,将古院落围成马蹄状,形成一个独立的建筑群落。头尾皆有厚实的大门供开关,是进出院落的必经之门,具有很强的防盗防匪功能。这条封闭的内部走廊,形成了与其他普通民居的分界线。就是这条分界线,不仅隔开了贫富的悬殊,也隔开了现实与历史的对接,让人的情丝紧紧地黏附到“山庄”成因的追溯与探究之中。
伍氏曾孙伍老汉今年已75岁,身体还硬朗。当我们走进伍氏第一座院落说明来意后,他站在天井边,一边解答我们的问题,一边毫不保留地向我们讲述了伍氏家族的变迁。从他零零散散、断断续续的述说中,我们对伍氏家族的兴盛有了大致的了解:他的曾祖父叫伍富,闽西汀州人,流落到此安家。一天遇到一位自称是做茶叶生意的客商到他家借宿,他不仅热情大方地接待,而且交谈十分投缘。几天后,客商离去,将包裹留了下来,说是回头后再取。寒暑易节,伍富怕客人衣物发霉,想拿到阳光下晒晒。当他打开包裹时,顿时被吓呆了,这哪里是衣物,而是一包闪闪发光的金银珠宝。伍富赶紧将其包好,找个隐蔽的地方藏了起来。又过了几年,客商还未来取包裹。伍富在冥冥之中觉得,这客商并非做生意的,而是财神爷,是来帮助自己发家致富的。于是伍富利用这些资本也做起茶叶生意来。想不到生意特别红火,几年下来已是富甲一方。儿子伍玉灿接手生意后,更是得心应手,左右逢源,生意越做越大,家境越来越殷实,成了“西出建宁(府)首富”。于是在大清同治三年(1864)便远上江浙聘来园林设计师,近下闽南请来能工巧匠,开始着手建造家族祠堂和膝下三个儿子的豪宅。伍玉灿原想三座院落连建在一起,偏偏在他看中的地块上有一块翁氏家族的地基夹在中间。伍玉灿千方百计做翁家工作就是不通,最后用银元铺满四百多平方米的地基作为转让还是不肯,无奈之下只好隔过一栋再建。所以今天看到夹在伍氏豪宅中间的一栋略为逊色的建筑就是翁氏家族的遗产。伍氏的家祠和院落建筑占地面积近一万平方米,每座院落不仅有大厅、从厅多重,而且还有前后花园、鱼池等附属工程,设计之巧妙、建造之繁复、技工之精湛、结构之完美,皆可谓建筑中的精品。由于工程浩大,从动工到光绪八年(1882)完工,先后共花了18年的时间,这样的工期在建瓯乃至闽北的私宅建造中恐怕都极为少见。所以伍老汉在讲述中,眼眶里还不时地闪烁出一种家族的骄傲和自豪的光华。
带着伍氏家族辉煌的记忆,我们来到了最大的一座伍氏院落。走进用宽厚石板砌成的大门,内部结构便了然于目了。整体院落采用四栟式递进的构造:天井两边是下廊,除通道外各建有一个下廊间;主建筑正中是大厅,大厅两旁是前后相通的左右厢房;大屏风后是后厅,后厅前又设一个天井,天井两边各建一个厨房。厨房紧挨着一堵高大的风火墙,风火墙正中有一扇圆门,与通进井径相连;墙后是花园、亭台、鱼池及游玩漫步的场所。纵观整体建筑,虽然采用的是闽北古民居常见的建筑格式,体现中式布局,但与普通民居又有很大区别:一是四周风火墙都高出屋顶1~2米,即使发生火灾也互不牵连;二是所有柱梁都选用上等油杉,特别粗壮坚硬,使得院子尤为高大峻伟;三是构架跨度大,无论是厅堂还是厢房都显得特别宽畅和透气;四是结构设计巧妙,所有柱础皆为鼓状,而每一根柱帽也都雕成鼓形,上下对称;在大厅用脊梁,后厅则改用藻井,在继承传统风格中又显变化;五是装饰十分考究,无论是屋架上的梁脊檐榫,还是风火墙上的帽披砖石、花鸟竹木、杂粮五谷,或雕或画,因势镶嵌,琳琅满目,难以尽述。这里就连一个窗棂、一扇房门,也要精雕细刻,以物寓意,具有浓郁的西洋特色。徜徉在这大院之中,虽然柱梁檐画耐不住岁月剥蚀早已失去了往日的风采,但又无处不让人感到当年主人富贵的身份和高人一等的气势。
来到村头的伍氏家祠,只见四周砖体高墙矗立云天,紧紧地围住一块上千平方米的空地。围墙正面的门楣上刻着“伍氏家祠”四个楷书大字,字体端庄,笔力雄健,非一般书法爱好者而能为。走近大门,门扇早已不知去向,取而代之的是几块杉木板皮钉成的门栏。透过缝隙,只见偌大的空坪一半被搭成简易的木寮,堆满了柴垛和废弃的农具,另一半则长满了芦苇和野草。而仅存的围墙近了看也是疮痍满目、岌岌可危,东塌了一段西斜了几米,似乎一阵轻风就能将它吹倒,这让我们在惊恐之中不禁为这残垣断壁产生无限的惋惜和慨叹。
何为“山庄”?正当我怅然若失时脑海中突然闪现出这个问号。据有关资料解释,“山庄”类似于“庄园”,而“庄园”又以欧洲中世纪(约476~1453年)早期的封建领主占有的成片土地和居所最为典型。这种模式渗入到我国后,封建地主们纷纷效仿,开始占有和经营大地产(包括一个或若干个村庄),渐渐形成了一个自给自足的经济单位。在伍石这样一个相对闭塞的山坳里,一个小小的村落称得上“山庄”,可见当年伍氏家族是何等的兴旺发达。难怪伍老汉刚才还指着风火墙上的两幅“画竹”对我们说,那是他祖上设计的竹画,画中暗藏着玄机,谁能明白其中的寓意,就能找到藏宝的地方。可惜一百多年过去了,伍氏后代没有一个能读懂其中的奥秘,就是请了有文化的人帮助破译,也都不知所云。我看过那画竹,左边的一竿,竹叶下垂,像是刚被暴雨淋过;右边的一竿,竹叶斜向,仿佛正迎狂风飘逸。两竿画竹,是否真的暗示着藏宝的密码?我不敢肯定。若从当年伍氏富甲一方来看,埋藏一批宝藏也在情理之中。但我更多的以为,伍氏祖上能建造如此豪华气派的山庄,并且处处都体现出浓郁的文化氛围,是否更多地该从思想和精神上去挖掘探究呢!众所周知,竹子的观赏性自古以来就被世人所推崇,更为可敬的是它的坚忍不拔的精神:“咬定青山不放松,立根原在破岩中。千磨万击还坚劲,任尔东西南北风。”郑板桥笔下的竹,早已成为人生励志的榜样,成了意志坚不可摧的典范。作为当年艰苦创业的主人,他一定明了“坐吃山空”、“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的道理,用两幅暴风雨中的“劲竹”来嘱咐后代人必经风雨,然后才有彩虹,寄寓后代要学习竹子精神,才有立命之本,才能立世不败。如果真是这样,伍氏后人就不该再耽于寻宝的梦寐之中,也不该将一些雕花画屏、古砖石础低贱地卖给民间所谓的收藏者们了,而应当依靠自己先辈遗传的智慧和勤劳创造自己的新生活。同时,保护好祖上传下的基业,才不愧为荣宗耀祖、恩泽后人啊!
离开伍石山庄时,我倏然有了一种感觉,像这样一处在建瓯保护相对完整的古建筑群落,一定会得到有关部门的重视和利用。而这颗镶嵌在青山秀水中的民居“明珠”,不但不会跟随缥缈的风雨而消失,而会随着社会的进步和文明的推进,闪现出“山庄”名副其实的夺目光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