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子》中的髑髅大谈人生哲学,它现于庄子梦中,告诉他的是“生人太累”死是“以天地为春秋,虽南面王乐而不能过也”;志怪小说中的髑髅,在处于生与死接点这一点上,可以说是与《庄子》一脉相承的,不同的是,不把死当作浪漫的乐事来讴歌,而是当作生的延续来表现。
在后来的日本文学中,也有过髑髅的形象。歌人兼诗人良宽(1758?1831)写过一首《髑髅赞》,和髑髅讨论起“缘生缘灭,最初之缘从何而生”的问题。对这样一个问题,东家婆不说,西家翁颦眉去,狗子不予理睬,于是便“与野边髑髅/髑髅髑髅忽然起/为我歌且舞/歌长三世引/舞妙三界姿/三界三世三弄了/月落长安半夜钟”,那髑髅的歌舞,是在告诉提问者,这是一个无须追究也无法回答的问题。
本书《甥舅共盗——犯罪小说的胚胎》谈到江户时代的著名小说家井原西鹤的短篇小说《因果洞口》,那里的髑髅,作为生者与死者的见证,揭示怨怨相报的因果,作者描写髑髅便不是直接从《庄子》或敦煌文学中得到启示,而可能是受到《日本灵异记》等古典日本文学作品的影响。
近代作家幸田露伴(1867—1947)的《对髑髅》,也出现了髑髅。这篇小说写露伴病后,到日光中禅寺深处的温泉旅馆疗养。在归途中迷路,求宿于沼泽不远的人家,一个美女接他进屋,并在夜深入睡前在他面前露出媚态,遭到露伴拒绝。美女自称名阿妙,她向露伴讲述了自己的故事:阿妙十八岁死了母亲,母亲临死前给了她一个小匣子。阿妙在读了那里面放着的一封信的瞬间,眼前一片昏暗,以后便对一切事情失去兴趣。后有一贵族青年慕其美貌,几度派人来求婚均遭拒绝,相思病重,唤阿妙到床边见了一面便去世了,以后阿妙也就出家落脚山中。听完讲述,露伴突然醒来,屋子里不见了阿妙,脚下是一个白色髑髅在滚动。
露伴回到温泉旅馆,一问才知道进深山的人没有回来的。去年曾见一位可怕的乞食女疯狂奔向深山。那静静的白色髑髅里,封存着妖艳的美女,可怕的乞食女的故事,它变成了魔性的女子,要将露伴引向异境,而露伴则是在遁入异界的瞬间,猛然收住了脚步,幸运地回到了现实之中。
幸田露伴《对髑髅》中的髑髅,已经很少看出《庄子》和中国志怪小说的痕迹了。《庄子》和中国志怪小说的髑髅只能说是它的远亲。像这样的情况在中日文学中是不胜枚举的。近代作家金子光晴还将他的一部记述漫游中国经历的作品定名为《髑髅杯》,也是出自佛经的典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