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青春文学耳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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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我是被温暖的阳光唤醒的。

冬天的阳光透过窗帘的缝隙照在裸露的手臂上,脸上,眼睛上,伴着耳塞里的音乐,在睫毛上跳动闪耀,如同简单的奶茶,变得舒缓而暖洋洋。

耳边是那首《Sunny》,《长江七号》的片尾曲:“Sunny,thank you for the truth you let me see,Sunny, thank you for the factors from A to C,my life was torn like a windblown sand,and the rock was formed,when you held my hand,sunny one so true,I love you.”

如果不是在别人家的床上,我一定会懒懒地闭上眼睛,什么回忆都会变得美好。

头有些昏沉,爬起来的时候差点把笔记本电脑摔到了地上,光驱还在慢条斯理地转动,像极了老式的留声机,那首《Sunny》从耳塞里飘出来,模糊不可闻。

衣服不知道什么时候被叠好了放在一旁的椅子上,一件件地穿起来,目光随手指而动,不可避免地触碰到了暗夜的禁忌。

胸前有青紫的吻痕,是属于昨夜的印记,即使它们会随时间的流逝而慢慢地淡去,可是那股陌生而不可抗拒的情欲,永远烙在肌肤的纹理间。

有人说,女人永远忘不了她的第一个男人,我想,她是永远忘不了那撕心裂肺的疼痛,无止境的魂魄荡漾,欲拒还迎的极度的快慰,还有,心中那份坚持轰然倒塌。

我们都在为谁守身如玉,而最后又给了谁,冥冥之中是否有命运的主宰。

我不愿意相信爱情,我只觉得强悍的是命运。

轻轻地拧开门把,屋里很静,韩晨阳正坐在沙发上看报纸,我走过去,他不动声色,仿佛我如空气透明一般,我也心安理得,洗漱后大大方方坐下来吃早餐。

他念报纸的标题:“亿万富翁征婚游船派对在沪上演”。

我笑笑:“你那个是什么八卦——亿万富翁征婚,给钱征婚的吧,本人敬谢不敏。”

他挑眉,饶有兴致地看了我一眼,幽幽地开口:“你不爱钱?”

我“哼”了一声:“钱,是钱人都爱,我又不是从古墓里挖出来的小龙女,也不是火星人,你问题问得太偏颇了,这不是钱的问题。”

他来了兴致,放下报纸认真看着我:“那你说说是什么问题?”

喝了一口水,我思索了一会儿:“是不信任的问题吧,我不会白痴到认为刚和我认识了几天的男人就能非我不娶,反之亦然。况且,亿万富翁,要什么女人能没有什么,那种人,万花丛中过的,兜兜转转地几年下来根本不可能有什么真心,他防着你算计他,我还防着他玩人于股掌之间呢,这种征婚,更像是一场交易,除了钱闪闪发光之外,连半个情字都没有,不稀罕!”

他笑着摇摇头,表情尽是无奈:“怎么,在你印象之中看来男人没一个好东西咯,有钱的男人更是碰不得?”

我一阵发憷,这话可是触到了韩晨阳的头上,连忙反口:“其实也不是,比如说李楠师兄就不错,俗话说男人一有钱就变坏,可是女人也不是一坏就有钱,半斤八两。”

他没接话,只是站起来冲了杯咖啡,晨光流泻了一地,落在他的侧脸上,让人捉摸不透,他走过来揉揉我的脑袋:“你的话,现在倒是挺多的。”

我诚实地点点头,说:“其实跟我这个人混熟了,别人就觉得我聒噪了。”

“不是那个意思。”他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眼神有些冷清,更多的是揣测:“我只是觉得,刚开始你很讨厌我的样子。”

是有些讨厌,本能的反感,但是我装傻,眨眨眼睛:“有吗?”

“自己心里清楚。”他凉凉地反驳了一句,随即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不过现在应该不讨厌了吧,起码从某种意义上已经开始接纳了。”

闻言我身体一僵,对上他不怀好意、玩味的眼神,一下子脸就“刷”地红透了,他的呼吸轻轻落在我的耳畔:“我说,小朋友,你想到哪去了,我不是那个意思。”

我懊恼地别过脸去:“我也不是那个意思,不是,我是说,我没……”

哧哧的笑声在背后响起,我气极地瞪他,丢下手上的勺子,闷闷地说:“吃饱了,我要回学校去了,好像你这儿没有直达的公交车。”

“我送你回去。”他拿起椅背上的外套,然后问:“对了,你说的那个地方……”

狡黠地看了他一眼,我微微笑:“想去吗?那就带你去。”

天空是无垠的藏青色,阳光虽然耀眼温暖,但是被寒天冬地的冷风一吹,仅剩下丝丝缕缕难得的光热,鸡鸣寺高大整洁明朗,慢慢爬着台阶,心被熨过一样妥帖。

脚下踩着厚重的落叶,吱吱咯咯的很有沧桑的感觉,我告诉韩晨阳:“这是南朝四百八十寺的第一寺,梁武帝四次出家讲经之地。”

他反问我:“你信佛?”

我摇摇头,随后又点点头:“中国人是实用主义者,拜哪个有用就信哪个,这里平时人不多,一到过年时候撞钟的、烧香的络绎不绝。”

有卖香火的地方,我买了几根,询问他:“韩晨阳,你应该是信基督教的吧,那我来替你烧香吧,你许个愿,以后要是愿成了之后,记得要来还愿。”

他环顾四周,很迷惘地问:“这个叫鸡鸣寺,为什么没有鸡?”

鸡鸣寺里当然不见鸡,倒是浑厚的梵钟鸣得很有感觉。

我鄙视他:“就是一个名字而已,跟你韩晨阳为什么叫韩晨阳一样,我为什么叫江止水一样,都是起的,硬说,也不定有什么道理,你问皇帝去,他晓得。”

旁边的小沙弥捂着嘴偷偷地笑,然后取了一个挂坠递给我,上面嵌着大悲咒,告诉我还可以挂牌,请菩萨,开光护身符,俨然把我们当成外来游客一般。

我一路见佛便拜,拜到药师塔时候,太阳已经当空照,登上佛塔只见一片苍茫,远处的南京城太过现代,高高低低的建筑像是从古城墙上长出来的,有海市蜃楼的玄妙感,定神能看到对岸的南京火车站大致的轮廓,眼前逐级而下的寺内建筑古朴沧桑。

高处不胜寒,塔檐角上的风铃叮当作响,我们仰望,聆听不规则的旋律,安静地微笑。

他忽然问我:“为什么要带我来这个地方?”

一阵风在耳边呼啸而过,穿过我的头发,打乱了三千烦恼丝,我不由得倾身向前,深深地呼了一口热气:“你知道吗,这个地方,曾经是一个人答应我的三件生日礼物中的一件。”

他不做声,我继续说下去:“当时说好了,要在这里许一个愿,求一个平安,可是最后还是没有实现,其实我只是遗憾错过了,就真的过了,来还个愿,了却这个念头。”

大风把他的衣领吹起来,遮起坚毅的下颌,他轻轻抿起嘴,神色严肃,眼眸黑暗的深重,他幽幽地问:“为什么要跟我说这些?”

明明就是他问我的,我心里不爽,但也没有心情较真,只好摊摊手:“我太多话了。”

“为什么带我来这里。”他咄咄逼人的气势慢慢地浮现,那种让我无处遁形的压迫感扑面而来:“为什么是我?”

我瞥了他一眼,回答得轻描淡写:“因为你恰好在旁边。”

爸爸去日本之后,我的第一个生日是和唐君然一起度过的,很稀松平常的一天,我几乎快要忘记了自己生日的时候,忽然接到一个电话,说是有我的快递,我觉得奇怪,之前并没有订东西,再下去一看,却是一盒巧克力蛋糕和一捧郁金香。

没有留言卡片,我觉得好奇,发信息给唐君然没有回复,直到晚上才接到他的电话,第一句话就是:“小丫头,今天生日有没有人送东西给你呀?”

我立刻了然,心里甜滋滋的:“唐君然,你就不能在卡片上写一两个字?”

那边立刻没有了声音,笑声轻轻地逸了出来:“你这么快就猜到了呀,不好玩,你看我都忍了那么长时间没有问你,容易吗我?”

我抿嘴偷偷地笑:“唐君然,谢谢你,不过我还想要另外的生日礼物。”

“嗯?是什么呢?”

“等我回家时候,你能不能带我去三个地方,鸡鸣寺、海底世界和圣保罗大教堂?”

一点都没有犹豫,我听到他的声音,仿似离我很近的郑重承诺:“好。”

可是一个都没有实现。

气氛陷入沉默,我和他各怀心思,我不知道此刻韩晨阳在想什么,显然我刚才的那句话是很不负责任而且极其挑战他权威的话,但是我能想到的答案也只有这一个。

若很多年后,我还站在鸡鸣寺的药师塔,聆听风铃的声音,我一定会想起,在很久很久以前,那个未兑现的承诺,是由另一个人陪在我身边完成的。

可是,为什么是他呢,我第一次迷惘了,难道真的是因为恰好的机缘,可是为什么别人不可以,常泽、赵景铭或是李楠师兄,非得是韩晨阳,难道是因为在我最不知所措的时候,第一个站在我身边的就是他,还是因为他对我的过去一无所知,我不容易设防。

我转头去看他,他的神色似缥缈又似冷凝,仿佛在想着什么,却又仿佛什么都没有想,不过是纯粹随意地站在那儿而已,忽然他问我:“那其他两个愿望呢?”

口气已经大不相同,反倒是一种哄骗,我顿时来了精神,歪歪嘴:“嘿”了一声:“好奇吧,好奇吧,我就是不告诉你,憋屈死你!”

他倒也没发作,碎金般的光芒跌在眼眸里,晶亮冷峻:“这里风大,走吧。”

这里的素面很好吃,十元一碗,浓香的麻油和丰富的菜料,有鲜笋、西兰花、胡萝卜、香菇、面筋等,吃饭的地方很古朴,和夫子庙相比,清静得多。透过朱红色的窗棂,能够看见古城墙劣劣的斑驳岁月,背后是长堤短桥的玄武湖。

我说:“这就是金陵古城,只是现在丢失了很多东西,再也找不到原来的味道。”

“你说的味道是指什么?”他问道。

我轻笑一声:“其实,这个古城,没有爱情,只有经典。”

他摇摇头说:“今天跟你讲话颇累,费神。”

我笑笑,决定实话实说:“其实,韩晨阳,我跟你讲话才叫累,真的,你问问题总是问到我最致命、最敏感的地方,让我无所适从。”

走的时候经过出售开光物品的小店,我好奇挤过去想给江风求一个,一旁一个女孩子买玉器时想多拿几个挑一挑,拿了一个又放下,摇摇头,继续挑。

扮成尼姑样的店员便说道:“随缘,随缘吧,你总是挑,便总是不知足,好的还有更好的,还是随缘的好。”

女孩子傻傻地笑,手下却不停,我却怔住了,韩晨阳敲敲我的脑袋,示意我快一点,却不知道我内心翻江倒海,思绪一齐涌上,无法抑制。

好一个随缘,一辈子算尽心机都抵不过随缘二字,所有的努力都挡不过命运的安排,也许,缘浅的人,强求得越多,缘分越早被用完。

而失去缘分的人,总是没那么容易再见的,比如我和唐君然。

坐在他的车上,车里飘着淡淡地茉莉花香,困倦立刻袭来,他让我安心:“这时候堵车比较厉害,你睡会儿,到了学校我喊你。”

我迷迷糊糊地应了一声,眼前空白到虚无,昏昏沉沉中听见电话铃响起,不是我的,是韩晨阳的,对话声断断续续地传来,我不是十分清醒,仍然可以辨识。

“晨阳,首长这回怕是真的不行了,医生已经让我们做好最坏的打算了。”

“爷爷情况现在如何?”

“时而清醒时而昏迷,今天早上精神还好,刚才又有些不舒服,脾气很大。”

“韩晨旭回来了没有,晨琳呢?”

“晨旭早上五点的飞机,已经赶回来了,晨琳这几天一直守在医院,寸步不离的,身体、精神情况都很糟糕,我们劝她也不听。”

“我知道了,我立刻就回去。”

电话挂断了,我适时地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是韩晨阳紧锁眉头的脸,视线虽然盯着前方,可是整个人神情恍惚,我挣扎一下坐起来,刚想开口,他淡淡地说:“吵醒你了?”

因为开车,所以手机用的是扬声器,我试探地问:“韩晨阳,你家有事?”

他点点头,打了个弯进了南大的校门:“我马上回家一趟,很急的事情,对了,你的论文我会帮你联系其他导师。”

我不知道哪来的冲动,脱口而出:“不要。”

他挑眉,宾利稳稳地停了下来,停在校园的主干道,十分显眼,一瞬间,我以为是自己的错觉,他看我的眼神,居然在冷傲中夹杂一丝脆弱和无助,没等我问出口,猝不及防地,一个轻柔的吻落在我的额头上,然后就是嘴唇上,柔和得像是花瓣飘落。

我彻底地呆住了,第一次忘记了接吻要闭眼,而他的眼睛紧闭,我清楚地看到他的睫毛在微微地颤抖。

他离开我,温柔的呼吸声近在耳边,他对我说:“好,那你要等我回来。”

我听见自己说,对他说,也是对自己说,尽管我说的时候手指在不停地颤抖,我不知道这是一个约定还是一个承诺,或许只是一句戏言。

我对他说:“好!”

阴沉沉的云朵压在金陵城上,尤其下雪前云层低沉得像要吞噬整个世界一样,眼见窗外光秃秃的枝丫,不由得心生一阵伤感,南京的冬天真的来到了,今年冬天,注定有一场大雪。

韩晨阳已经走了半个月了,这半个月我一直在他的实验室,几乎没有时间出门,连李楠师兄都奇怪,说小丫头难得这么拼命,平时这个时候早就喊冬眠了。

我只是笑笑,手指轻轻地抚摸那份论文,上面有韩晨阳的签名,他走得潇洒,倒是留给我一大堆的烂摊子,而且到现在还是没有音信,连一条信息都没有。

伸手捞过手机,上面没有一条短信,没有一个电话,按下那个熟悉的号码,跳出韩晨阳的名字,然后再一个数字、一个数字地删掉,乐此不疲。

是想念,是怀念,还是习惯,我对自己迷惑,对他更加不解。

江风来学校找我,为了所谓“亲爱的妹妹为大哥求来的护身符”,和他说好了去大江户吃日本料理,却在出发的时候意外地接到一个电话,原来是董安妍请我吃饭。

她在电话那头笑得欢畅:“止水,我终于不要考那个该死的英语了,我的老板我太爱他了,我要把他供奉起来,一天烧三炷香。”

我也笑,不忘记打击她:“直博有什么了不起的,小心以后男人嫌你学历太高了娶不起。”

她“呸”一声:“咱不稀罕男人,大不了养小白脸去,建立我庞大的后宫集团。”

我连忙打断她:“你跟我废话那么长时间,也不告诉我去哪里吃饭,江风也在这里,你不会把江风晾在这里喝西北风吧。”

那边明显愣了一下:“江大哥也在呀,呵呵,一起过来吧,真知味,进门就看到我了。”

我挂断电话,转头跟江风说:“去迈皋桥的真知味,安妍女博士请吃饭。”

他没有反应,淡淡地“嗯”了一声,就没有再回话,我觉得气氛很诡异:“江风,怎么我每次提到董安妍你都一副爱理不理的样子,你们以前的感情不是挺好的吗?有时候你们俩联合起来欺负我,别人都说董安妍更像你的妹妹。”

他长长地叹一口气:“小妹,事到现在我跟你承认吧,我喜欢安妍,不是哥哥对妹妹那种喜欢,是男人对女人的那种,可是安妍压根不把我当回事。”

我眨眨眼,完全不能消化突如其来的信息:“江疯子,你真疯掉了!”

“我是疯掉了。”他懊丧地抓了一下头发:“别跟安妍说,她不知道,我和她现在相处那么尴尬,主要一直以来是我在逃避她,不关她的事。”

我想劝他,但是最终还是只能摇摇头:“随便你,你爱怎么样就怎么样。”

一顿饭吃得有些尴尬,因为多半是她科室里的师兄师姐,不相熟,聊起来也多半是医院里的事情,我和江风不太容易插进话。

半路上江风被电话叫走,留下我一直陪衬到结束。几年不见,我已经隐隐觉得此时的董安妍不是当初那个单纯的小女孩,进退得体,落落大方,眉眼之间有了独立的神色。

可是我们已经变成陌生的最好的朋友,只能微笑,不能回忆。

还有江风的缘故,让我有些耿耿于怀。

出去陪她结账,我坐在大堂的沙发上等,那里有电视在播新闻,第一条就是一个政界元老去世的消息,偌大的灵堂里,黑色和白色交织,沉重肃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