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一场游戏一场梦(珍藏一生的经典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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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余光中比我更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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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查两年之前是睡在我上铺的,篮球打得不错,单杠也翻得不错,大伙儿叫他周·乔丹。而我基本上算是一个呆子,写点诗,托杨果的福登在校刊上,浪得一个“小余光中”的虚名。

我叫余光中,不好意思,跟那个著名的诗人同姓同名,这不是我的主意,是俺爹给的。

我和周查的关系一开始不好不坏,但是后来发生的一件事让我们的关系朝着铁的方向发展。

那天晚上我和同学甲去听一场诗歌讲座回来,快到校门口时遇到一个人,他客气地说,兄弟,赏包烟钱。我说我哪里有钱赏啊?那人干净利索地掀掉了我的眼镜,同学甲像兔子一样地跑掉了,我也想跑,可没了眼镜的我寸步难行。当我趴在地上摸眼镜时,那个人非常开心地笑着,笑够了,我听见镜片破碎的声音。

就在这时周查来了,据同学甲说,他只用一个直勾拳就将那人打翻在地。那人也不是吃素的,立刻站了起来,挥刀刺了过去,周查伸手一挡,那刀直插周查的手掌,他举起血淋淋的手冷冷地笑,那人立刻就软了下来……他的侠义之事一夜之间传遍了校园,但伤痕却永久地留在了手上,像是留在我心上一样,每当我想起来,都觉得是我欠了他的。

那时我刚刚喜欢上杨果。杨果中等漂亮,写得一手好文章,又是校刊的主编,因此显得分外迷人。

尽管我有一颗浪漫的心,可我当时穷,老爹每月发300块钱的工资。我没有钱去咖啡屋,没有钱买玫瑰,没有钱送巧克力。

恋爱是件讲成本的事,我缺少经济基础这样一根细细的棍子去捅那张薄如透明的纸,我把多情幻化成一腔柔情,“女儿红”一样地酿在心底。我会为她写诗,所有的题目都是“致YG”。相思苦啊。

有一次忍不住问杨果,恋爱时你喜欢玫瑰还是更喜欢情书?我特意强调更喜欢。杨果说这两种东西她都喜欢,如果非要选择一种,她宁可不要玫瑰,玫瑰只是一种植物,就像钻石只是一种矿物质一样。她说她要情书,白纸黑字地写出来就有些庄重,老了时翻出来那就像一些时光的碎片,温暖而年轻,让人知道血是怎样热过,知道心率是怎样的不齐过。

这是我想要的结果,我觉得我为我的行为打下了基础,于是我给杨果写了第一封情书。正当我思考是通过邮递员,还是亲自交给她时,我上铺的兄弟周查求我一件事。那天,他绝无仅有地忸怩了,他说喜欢上一个女孩,写了几封情书,但都觉得词不达意,不敢给她,怕她笑话。他说他知道这个我最在行。

我说谁呀?他说,杨果。我听见胸腔骨折一样地响了一声,我想告诉他,我手里有一封给杨果的情书,但我咬紧了牙关。我说,好,咱哥们儿谁跟谁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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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书这东西,唯一的目的就是在一个特定的人心上发表,能否发表,关键的问题不是文采的好坏,而是那一刹那你是否能在她眼里再现一个眼神,一个背影,或者一个三步上篮的身姿。我替周查写的第一封情书,实际上是修改了我写给杨果的那封情书。我的作品非常荣幸地起到这个效果。

我在信中说,你就是一首婉约的宋词。我说我小时候知道一个神话,说一个画家喜欢上了一个梦中的女孩,他画呀画,终于画出了这个梦中的女孩,然后他把这幅画挂在寝室(不是画室)里,天天对她倾诉衷肠。他的痴情真的感动了这个画上的女孩,她从画中走下来。我在信中说,我也有梦,也梦见一个女孩,可惜我不会画画,但我希望我梦中的那个女孩能明白我的心意,希望她有一天推门进来说:“嗨!我是杨果。”

没过两天,周查告诉我杨果回信给他了。看着周查乐不可支的样子,我却有种想哭的感觉,因此平生第一次喝醉。

接下来,我替周查给杨果写了第二封、第三封信。提起笔写上杨果这两个字,我完全忘了是在替周查写信,好像每一个字都是从我骨子里喊出来的,她面对的是周查,她接受的却是我的心。我是开启她心灵的钥匙。杨果随着我一次又一次滚烫的话语,一步一步和周查走近了,然而这意味着我永远和她失散。

有一次,我在花园里看书,我看到杨果挽着周查的胳膊,小鸟依人的样子,我被眼前的情景灼伤了。我把手中的书撕得粉碎,我的心也像是碎了,四分五裂地疼。

我拒绝了周查再让我帮他给杨果写信的请求。也许周查永远也不知道我不替他写信的原因。我不懂,捧在自己手里的幸福为什么要轻易送给别人呢?我承认我比任何时候都渴望得到杨果的情感。那个周末杨果来找周查,恰恰周查回家了,我们就聊起了周查,我说,周·乔丹不错吧?

杨果沉思片刻说,以前我一直认为喜欢运动的人都是那种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人,没想到他的情话也是那样动听。我失态地哼了一声。我真想对杨果说,那些信是我写的,那是我的灵魂,那是我灵魂最动情的分泌。可杨果没有发现我的异样,还在如痴如醉地说着周查的好。我鼓起的勇气一下子如破了的气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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毕业后,我谈过几个朋友,可杨果的影子总是在我的左右,她成了一个标本,我习惯于把她们和杨果相比,这样相比的结果是分手,因为她们谁也不是杨果。但是有一个女孩最终改变了我,她指着我的鼻子骂我是个王九减一蛋,她说爱情不可抄袭,也不可复制,抱着这样的心思恋爱,对她就是辜负,她说她就是她,而非什么杨果,凭什么要她给杨果垫背?

我笑了,我觉得她说得真好,我感激她的嘴,我热烈地把初吻给了她,并保证以后再也不敢了。

有天夜里我接到了杨果的电话,我以为她请我喝喜酒,可是不是。她说周查出了车祸。这跟俗套的爱情故事非常相似,但等我看到面目全非,整个头只有一只眼睛和嘴巴露在外面的周查时,我觉得生活除了俗套还有恶毒。

周查刚从第二次昏迷中醒来,他用微弱的声音,断断续续地和我说起大学的时光。说真的,大学的那段时光对于我来说是苦涩的,但此刻我一点也没有了那种感觉。

周查说,他这一生最怀念的就是那四年的生活,现在他最愿意回首的也是这四年中的一些事。他再一次把我带进了美丽的校园,他的眼睛分外明亮,他让杨果休息一会儿,“有余光中在这儿陪我就行了。”杨果张了张嘴却没有说话,她缓缓地离开了。

周查说,我是他这一生中最难得的朋友,他最不后悔的是有杨果相伴。他说,余光中,我这一辈子都欠你的,因为我知道你爱着杨果。在你拒绝代我写信后,有一天,我偷看了你的日记。因为我知道你爱写诗,我想抄两首送给杨果,可我看到了另一个你,你深爱着杨果,甚至比我更爱她。可因为我,我是你朋友,你什么话也不说,你真够朋友。我知道你一直都在挣扎。你跟踪过我和杨果,总是不远不近地跟着;在电影院里,我知道你坐在我们的后面;在长廊里我看到你在另一个长凳上坐着。可是,我已无可救药地爱上了杨果,并且我一点儿也不想退。当时我想过,我要把实情告诉杨果,让她选择,假如她选择了你,我就一生不娶。可是我没有勇气,我害怕失去杨果,不敢告诉你、告诉杨果这一切。

周查说到这里,我强忍着的眼泪流了出来。所有的恩怨并不重要,我只想他能活着,我还是打断了周查,我说,周查,你会没事的。

周查的嘴角有了一丝笑意,他示意我停下,他说,杨果还没来,他还要再坚持,他有话跟她说。我喂了一汤匙水给他,可他的嘴唇肿得非常厉害,喂不进去。他的眼睛非常的亮,非常的不正常。站在一边的周查的亲人都强忍着泪水。“把杨果找来。”杨果来了,跪在周查的床边,脸贴在周查缠满纱布的脸上。周查伸手好像要抓着什么,我握着他的手,他把我的手又放下,他又摸索杨果的手,然后慢慢挪过我的手,又把我的手放在杨果的手上。他这个举动出乎我的意料,我明白了他的意思,但是我已经有了女友,此时此刻,我无法把我的手抽掉,这样三双手放在一起,不是握,因为他已经没了力气。他的声音不算小,我们都能听到。他说:“杨果,余光中比我更爱你!”

这是周查这一生中最后一句话。我和杨果都哭了,她伏在我的怀里,我保持着一种奇怪的姿势,双手不是垂着,也不是举着,也许只是张着,我不知道我的手该放在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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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杨果约我出来,杨果说,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过去,爱如果错过那一声呼唤,它可能再也得不到回声。像我,像周查,一个在里头,一个在外头,心中有爱埋起来。

我们紧紧拥抱,然后,一东,一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