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一场游戏一场梦(珍藏一生的经典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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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8章 尊重生命

一日在街上独行,一女孩儿上前拦住我,“先生,买束花吧!今天是父亲节,买束花送给您的父亲。”我一怔,望着如花的面容,怅然无语。她大概因为鼻梁上的眼镜,抑或年轻斯文的脸,才把我列入销售对象。然而,我的父亲两年前病逝,这花只能献于他的墓前。

我小时候,文革余烈未消,父亲赋闲无事,尤爱养花。

星期天,父亲就和同事、邻居切磋种植技艺,互授花粉、互赠花苗。后来“君子兰热”,有人曾出一千元买我家最大那盆。父亲也没卖。他养花是为了自娱,让花盆长出钱来,他从没想过。

落实知识分子政策后,父亲的工作紧张起来,我家的花却渐渐枯萎。与工作相比,他显然更热爱后者。

父亲变成了一部机器,准时高效。同时他使许多部机器准时高效。图纸、花镜,尖锐的电话铃声组成父亲生命的另一部分,终于我家的“花市”凋零了,空花盆一摞又一摞。

父亲养花,妈妈绝对支持,她也是爱花之人,然而父亲吸烟,母亲就大为反对。即使得了心肌梗塞最最忌烟时,也未能改变。

成功戒烟的例子不少。父亲一定属于反面教材的典型。抛开性格因素,工作的紧张忙碌也是其身着烟瘾不能自拔的重要原因。父亲是新中国培养的大学生,陆文婷式的知识分子,坎坷、多舛的生涯,没有消磨在那火红年代培养起来的信念,相反,他们更坚定地用全身心去完成本职工作,去探索新的领域新的课题。没有浮嚣,没有颓废,没有名利。

父亲主抓矿山机械电气设备,安全系数要求高,为了不耽误生产,近十几年,父亲几乎没有在家里度过一个完整的星期天,更不要说节日,业余生活几乎为零。《新闻联播》以外的电视节目很少看,许多明星家喻户晓,父亲却不知道。他有病呆在家里休养时,我们都不大适应,他自己更是如此,仿佛没了机器的轰鸣、没了会议、计划数据,他便没了思考。忽然又把他抛向花间鸟丛,他显得那般的无所适从。从前吸烟只是他工作间隙解乏的妙药,那么后来,吸烟则是他无奈无聊之余无声的叹息。

世事变幻,人情冷暖,这个一直扎在符号里的人,日益变得这也看不懂,那也不明白,闷闷的,烟抽得更勤,病也愈重。医院几出几进,不见大好。终于,一次剧烈的咳嗽导致脑梗塞加上心梗沉疴,十几天后亡故。

人活着,不能太纯粹,否则便会很脆弱。父亲在抢救室时,一直有两样东西伴随着他,枕旁一支烟,他早已不能抽了,但还需要,那是它忠实的伙伴,在他最痛苦时,他更需要它的安慰。屋角一束花,马蹄莲,海棠……他曾经喜爱过的,然而他已忘记它们已十几年了,但是,在他生命的最后时刻,他的“老朋友”却在角落里默默地陪伴着他。

往事如烟亦如花,父亲匆匆走过,已经两年了。忘了带笔,忘了拿书,忘了计算器,忘了万用表,只有一脉意气,一缕忠魂,随他而去,但是有一点,我和姐姐都没有忘记,那就是父亲追求的是生命的价值,而不是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