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在说:“听说有学生进来,校长让把这锁了。”
“要不要进去看一下?”
“我靠,这么黑,喊两嗓子就行了。”那人大喊起来,“里面有没有人啊?要锁门了!”
蓝桉和小缇没有回应,我就不敢出声。可是他们谁也没有说话。我正在犹豫要不出来的时候,突然传来“砰”的一声。
防空洞的门竟然锁了!
我这才慌了,连忙在黑暗中跌跌撞撞地跑过去,用力拍门喊:“别走啊。还有人呢!放我出去!下面还有人呢!”
可是那扇厚重的铁门,一动不动,仿佛它永远也不会打开了。
“为什么刚才不说话?”
是蓝桉。
我转过身,在极弱里光线里,依稀看见他斜靠在墙上。
我问:“小缇呢?”
“只有我。”
“那我们怎么办?”我慌乱地翻出手机,却没有一丝信号。我快要哭了,反身拍门喊着,“有没人啊!放我们出去。”
蓝桉却在一旁闲闲地说:“别费力了,这门有十五厘米厚,防核爆都行。”
“那我们怎么出去?”
蓝桉轻轻地摇了摇头。
忽然,来自房间里的,那点低暗的灯光也熄灭了。
我按亮手机说:“怎么回事?”
“他们大概拉闸了吧。”说完,他就转身走了。
而我在盛大的恐惧中,无可抑制地尖叫了。
Memory 34:等着生,等着死
我借着手机的光亮,找到了蓝桉。他仰面躺在深紫色的垫子上,闭着眼,脸上没有一丝慌张。我说:“你怎么不急啊?咱们出不去了。要是没人发现,会困死在里面的。”
蓝桉却微微笑了,他说:“急你就能出去了吗?如果急有用。我帮你一起急。”
“一定还有出口,我去找。”
我拿着手机,向洞里摸索进去。然而防空洞比我想象的要大得多的。我转过几个岔路。就迷失了方向。我这才发现自己已经找不到回去的路了。我颤声说:“蓝桉,你在哪儿呢?”
可是空空的黑暗中,只有我的回声传过来。我怕极了,似乎偌大的世界只剩下我一个人。
我慌张地跑起来,大喊着蓝桉的名字,泪水不受控地涌出眼眶。突然,脚下不知被什么绊了一下。我重重地摔倒在了地上,手机脱飞去,失去了光芒。
刹那间,我被浓稠的黑暗吞噬了,死寂的空间里,听不到一丝声音。我把眼睛瞪得极大,可看到除了黑色,还是黑色。
就在我几乎要绝望的时候,一束光线忽然划破了黑暗的封锁。
是蓝桉。他拿着的手机,神祇一样站在我面前。
他冷然地说:“起来吧,别乱跑了,留着体力才能等到有人来救我们。”
我听话站起身,紧紧地跟着他,再不敢贸然乱走。当我再次回到络小缇的房间时,我才稍稍安心下来。
蓝桉拍了拍身旁的垫子,示意我坐下,然后指着地上的一堆的啤酒,说:“我们就剩下这个了,希望可以撑过去。”
“小缇知道你在这儿,对吗?”
“她不知道,我来是拿CD的。今天是周五,她要去找他爸要钱,几天之内回不来。”
“卓涛他们根本不知道这里。只有欣语知道这个地方,可她这几天迷迷糊糊的,会不会想起来这里找找啊。要是一直没人来,我们怎么办?”
“等。”蓝桉里熄灭手机的光亮,缓慢地说,“等着生,或者等着死。”
而我的心,也跟着一瞬沉寂了。
黑暗中,我紧紧倚靠着蓝桉,生怕他像那些光线一样,消失不见。他递给我一罐啤酒,说:“喝吧。醉了就不怕了。”
他的口吻让我有点恍惚,浅浅的关怀,更像我记忆中的蓝桉。我拉开锡环,猛灌了一听,接着猛烈地咳起来。他伸出手臂,在我背上拍了拍,然后把我揽在怀里。我下意识挣脱了。他却突然按亮了手机,直视着我,细长的眼睛,在羸弱的光线下,现出奇异的蓝。
他说:“酥心糖,如果这是我们最后的时光,你真想一个人孤独地等死吗?”
只一句话,他就击溃了我所有防线。我借着涌上的醉意,轻轻靠在他的臂弯里。或许,在我不可知的心底,早就期待着这一刻了吧。那些一直徘徊在心里的焦躁与恐惧,悄然消退了。
我看不见他的样子,只能听他的声音,感觉他的身体。在我醉蒙蒙的意识中,他仿佛就是从前的蓝小球。
我依偎着他说:“蓝小球,知道我为什么害怕被锁在这里吗?因为我小时被锁得太久了,真的太久了。那么多年,我都是一个人。爸爸外出打工,妈妈要上班工作,照顾我的方式,就是把我一个人锁在家里。一桶饼干、一壶凉白开。还记得我家那扇满是铁槛的窗子吗?每当外面有小孩嬉笑着跑过,我就会摆着凳子爬上去。从羡慕,到嫉妒,从嫉妒,到仇恨,从仇恨到无奈。那时,我唯一的朋友,是一只叫蛋黄的狗。它已经很老了,但它很温顺。我把毛巾被系在它脖子上,它就是我的超人。系在腰上,就是和我一起参加舞会的公主。它是万能的,扮演我能想象得到的,各种各样的朋友。你大概不知道吧。在妈妈带你回来之前,我被锁在家里整整五天。蛋黄就在那五天里,离开我了。那天晚上,我还像往常一样抱着它睡觉,可是醒来,它却没了一丝气息。
“蓝小球,你以为我真不懂什么叫不在了吗?可害怕一个人的我,只能当死去的蛋黄还活着。每天,我都会从碗橱里拿出副碗筷,放在它面前,把自己不多的小饼干分给它。然后和它说话,给它念故事书,或者跳一段自己编的舞。记得是第三天吧,它开始发出难闻的气味。我翻出爸爸送给妈妈的,唯一的香水,轻轻洒在它的身上。可是你知道吗?一个东西开始腐烂了,就再也难以掩盖它变质的味道。我洒了整整一瓶的香水,却仍是惊扰了邻居。他们从窗口看见了蛋黄的尸体,于是撬开了门锁,要拿走蛋黄。我疯了一样扑在蛋黄身上,大喊着,你们别带走蛋黄,它没死,它只是睡着了。蛋黄,你快起来,告诉他们你还活着。
“可是你知道的,我还那么小,没有一个人帮我。我眼睁睁地看着他们野蛮地打翻盛着小饼干的碗筷,用塑料袋装走了蛋黄。而我,除了肆无忌惮地痛哭、尖叫,再没有别的办法。蓝小球,如果没有你,我想我会憎恨这个世界里的每一个人。甚至是我的妈妈。如果没有你,我都不知道自己能不能长大。”
是因为我喝醉了吗?还是因为觉得这是我在世上最后的时光?这个一直暗藏在心底的秘密,第一次这样血淋淋地掀开了。我紧紧地抱着蓝桉的身体,溢满泪水的双眼,凝着眼前的深邃的黑暗。我说:“我是嫉妒洛小缇,嫉妒她可以和你在一起。尽管我有卓涛,尽管他对我那么好。但是蓝桉,你在我心里,是不可代替的。是你撬开了锁住我的窗子,带我去认识这个世界。我不懂这是不是爱。我只知道从我再见到你那天起,就一直在抗拒,却又无法抗拒。”
蓝桉忽然环紧了他的手臂,压得我几乎透不过气来。他说:“酥心糖,如果可以重新选择。我会选择不离开你。”
“真的吗?”
他低下头,重重地吻了我额头
我们不知过了多久,也不知喝了多少酒。蓝桉的手机也终耗尽了电池,关机了。我们只剩下了黑暗,和彼此。我从极度的饿,变成了极度的虚弱。
我仿佛可以听见生命从躯体里悄悄流走的声音。但心情却在酒精的迷醉下,变得格外欢娱。我似乎看到黑暗中,有阳光淋漓灿烂地照下来,那是朱槿盛开的夏天吧。我站在最高的屋顶上,微风吹动我漂亮的花裙子,那个留着小平头的男孩,在海浪般起伏的屋顶上奔跑,跳跃……
我说:“蓝小球,我们要死了是吗?”
“是。”
我忍不住哭了,从没想过真正面对死亡竟是这样无助和绝望。我像一个委屈的孩子,把头埋在蓝桉的脖颈间。我说:“蓝小球,当初是你带我逃出家里的铁窗,。现在你还能带我逃出去吗?”
蓝桉伸手,轻抚着我印满泪痕的脸颊说:“你真的想出去吗?”
我微微地怔了一下,点了点头。
蓝桉站起身,拉起虚弱的我,摸索着走出门外。我有点迷惑,不知道他要做什么。他拿起我的手,把食指含在了他的口中,又缓缓地抽出来,说:“感觉到了吗?”
“什么?”
“嘘——”
我安静下来,把潮湿的手指探进虚暗的空中,隐隐约约,有丝丝凉意缠上来。
我犹疑地说:“有风?”
是的,风!
突然,有光芒在蓝桉的手里绽开了。
是我的手机,原来只是电池摔掉了。他拉着我,向有风的方向走过去。我们在一面巨大的墙壁上面,看见了一个通风口。他搬来几个杂物箱子,摞在一起,爬到上面,“砰”地揪下陈旧的百叶窗。然后转过身,向我伸出手说:“来吧。我带你出去。”
我跟着他钻进了那条狭窄的通风道,多年的积尘弥漫在空气里,我却依稀感到生的希望。我们不知爬了多久,终于在转过一个折角后,看见了白亮刺目的日光。
蓝桉停下来说:“加油吧,酥心糖。”
我问:“你……早知道怎么出来是不是?”
“……”
“那你为什么还要把我们困在里面?”
蓝桉没有回答,他只是义无反顾地向前爬去了。
前方的日光越来越强烈,我却越来越看不清眼前的他。
我仿佛又回到了那个有栗子蛋糕的午后,他消瘦的身体,隐匿在突兀盛大的逆光中,只剩一小片单薄伶仃的黑影。
也许,我们都知道,只要走出这个与世隔绝的地下,他将不再是酥心糖的蓝小球,而我,也将不再是蓝小球的酥心糖。
Memory 35:你们疯了吗
可以想象的,外面的世界早已乱成了一团。因为我已经整整失踪了四天。蓝桉把我送我到操场,就离开了。校保安很快就发现了几近虚脱的我,把我送去了医院。
后来妈妈、唐叶繁、谢欣语、卓涛,都陆续赶来了,他们都在问我这几天去哪儿了。
可是,我不能说。我更不能告诉他们,我究竟和谁度过这醉生梦死的四天。我只能以沉默对待所有的问题。
妈妈对我无能为力了,最后她只好隐晦地问我,“小一,你有没有被……”
我坚定地说:“没有。”
她这才长长地松了口气。
我休息了三天,就去上课了。学校安排我见了心理老师。有很多臆测,不胫而走。最离谱、最难听的,莫过于被强暴的谣言。我变得有点自闭,面对那些恶意中伤的谣言,只能故作无所谓的,摆出一笑置之的样子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