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过蓝桉的家会很奢侈,但我没想过,他的家竟然奢侈到让人发指的地步。怪不得他总是在藐视一切,因为他的确藐视一切的资本。不但有幢巨大的别墅,还有一片公园似的私家花园。白色的房子,掩藏在葱郁的树木里,仿佛与我隔着十万光年的屏障。
那是我第一次那么真实地感到与蓝桉之间差距。我站在黑色雕花的大门前,像一粒渺小的灰尘。我忍不住问自己,我凭什么和他谈恋爱。我凭什么要他喜欢我。我们根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他住在天界,我住在人间。
我用手指轻轻摸了摸大门旁的门铃,不想按下去了。
就在这时,一辆黑色的宝马停在了门前。后座的车窗缓缓降下一半,露出一张女人的脸。
是蓝景蝶,但她没有认出我。
她说:“你找谁?”
我紧张地说:“我……我找蓝桉,他好久没来上学了。”
蓝景蝶说:“你回去吧。他不在。他的事,你也不用担心。”
说完她就关起了车窗,脸上淡淡的轻蔑神情,好像早已习惯了打发我这样自不量力找上门的人。
我的心痛极了,仿佛被碎开的骨刺,刺进心脏。
我一直以为,自己是蓝桉生命中最特别的女孩。可原来我不过是他玩伴中,最短的一个。我突然觉得自己好蠢,把蓝桉臆想成一个有情、有爱、有型、有钱的男生。可事实上,他就是传说中,花天酒地的富二代。只不过他与洛小缇玩的是经典偶像剧,与我玩的是怀旧小清新。我的第一次算什么呢?那只是他对我的恩赐。我应该感激涕零,谢谢他给了我一个刻骨铭心的夜晚,让我永生不忘!
那天,回程的路上。我给卓涛打了电话。卓涛在电话里“喂”了一声,我就站在路边放声哭了。
卓涛慌了,大声地问:“老婆,你怎么了?别吓我啊。出什么事了,和我说。”
可我能说吗?我不能说,我所有的委屈与疼痛,都是咎由自取,只能闷在心底自己品尝。
我呜咽地说:“你在哪儿呢?”
“我火车上呢。”
“我……我好想你。”
是的。我真的好想卓涛。我好想在他宽容宠溺的怀抱里,放肆地哭。他才是属于我的,属于平凡简单的苏一。
卓涛哄着我说:“老婆,乖啊。我很快就会回去了。不哭了好不好。再哭我就心疼得想死了。”
“好。”我收拾起颓败的心情说,“我不哭了。我等你回来。”
那天,我回到学校的时候,已经午后了。我去水房洗了洗脸,也掩饰不住哭肿的眼睛。洛小缇躺在宿舍的床上,听Mp3。她看见我,侧过身说:“怎么哭了?”
我默默地坐在床边,没有说话。
“找到蓝桉了?”
我摇了摇头。
“是不是站在他家门口,你就回来了?”
我点了点头,说:“你怎么知道?”
“因为我也去过啊。”洛小缇坐起来说,“所以,我也想你去受受刺激。”
我有点错愕地望着她,说:“你……知道我见不到蓝桉?”
“你当然见不到蓝桉。所有追到那幢房子的女孩,都见不到蓝桉。”
“那你为什么要让我去?”
“因为我与蓝桉发生的,你也都发生了,所以我承受的,你也该承受。只是我没想到,你们结束得这么快。”
洛小缇的语气里,透着幸灾乐祸的味道。
我说:“小缇,我们不是朋友吗?”
“对啊,你和蓝桉在一起的时候,有问过自己这句话吗?”
“我……”
“其实,大部分时间,我还是把你当成朋友的。但是一想起你和蓝桉,我就会恨得牙痒痒。没错啊,我是故意让你去找他的。因为我想看你心死的样子,会不会和我一样。现在清楚自己的位置了吗?他根本不是我们这个世界的人。你就不要再妄想了。”
洛小缇站起身走了。
我一个人,呆呆地坐在床上,像一张凝固的照片。阳光透过窗子,在地上画出一方明亮的光斑。它缓慢无声地移动着,记录悄然流逝的时间。我真希望它可以倒转,倒转到那一天之前。
我会在那个布满星光的屋顶对他说:“不,我绝不!”
临近傍晚的时候,我被叫去了教导处。没有了叶繁、欣语、小缇、卓涛,也就没有人再为我的旷课打掩护。
教导主任拍着说:“苏一,你干什么去了?竟然旷课一整天!”
我失魂落魄地说:“你处罚我吧。狠狠地处罚我!”
教导主任被我反常的举动吓到了。他说:“你没事吧?”
我摇了摇头,说:“我没事,我做错了事,就该被罚。”
教导主任有点惊悚了。也许是因为现在热爱自杀的同学太多了,他小心地说:“旷课的事,咱们回头再谈,你先去心理老师那里看看吧。”
我点了点头,默不出声地走出办公室。
食堂的菜,大概只剩菜底了。我准备去吃麻辣烫。这个时候,真的好想念卓涛。想念他每天跑来陪我的时光。
我一个人孤单地走出校门,一辆黑色的宝马跟了上来。好像是白天蓝景蝶坐的那辆。前车窗落下来,却是蓝桉的女司机。
她说:“你今天去找过蓝桉?”
我点了点。
她打开车门说:“上车吧。”
Memory 65:爱,就杀了她
我坐在车子,悄悄看身边的女孩。她不是那种抢眼的美,眉目小巧精致。我说:“我叫苏一。”
“我知道。”
“那你呢?”
“你可以叫我Q。”
“是蓝桉叫你来的?”
Q摇了摇头,说:“是我自己来找你。”
“有什么事?”
“他……已经在里面待了两个多星期了。”
“谁?蓝桉吗?在哪儿?”
Q没有再说话,她只是一路把车子开去了那座我一直不喜欢的圣贝蒂斯教堂。
Q在教堂门前停下车子说:“你应该知道他在哪儿吧。我想,只有你能叫他出来。”
是的,她把车子开到这里的这一刻,我就知道蓝桉在哪里了。我推门下了车,回头对Q说:“谢谢你。”
Q却笑了笑说:“是我谢谢你。如果你能把他叫出的话。”
傍晚时分,圣贝蒂斯教堂,沐浴在金红的夕阳里,一如我第一次见到它的样子,高高的尖顶,投下巍峨的暗影。修女们弥撒的歌声,穿过老旧的彩窗,飞散进迟幕的黄昏。我沿着记忆中的路线,一直走上教堂顶的阁楼。
光线渐渐收笼起来,只剩一扇长窗泻出一丝幽光。我站在木门前,轻轻敲了敲说:“蓝桉,你在里面吗?”
阁楼里突然传出“哗啦”的一声,似乎碰倒了什么东西。
“是我,苏一。”
可是里面却再没有声音传出来。
我轻声说:“蓝桉,我来,只想亲口听你告诉我,我在你心里,究竟算是什么?”
就在这时,我身后木制的楼梯,传来皮鞋轻微的咔咔声。
我飞快转回头,叫了一声:“谁?”
从楼梯上走上来的,竟是曾经送我Mp3的小女孩。她依然穿着粉色的裙色、红皮鞋,双手背在身后,一脸天真地看着我。
我有一点怕,颤声说:“你……你不是……”
“姐姐,你是不是想知道蓝桉哥哥为什么不见你?”
我点头说:“是,你知道?”
“对啊。我知道。”
小女孩眨着漂亮的大眼睛,笑嘻嘻的,却让我有种说不出的冷。我说:“告诉我。”
“因为那一天,他在窗户上看见了这个。”
“什么?”
小女孩缓缓地从身后抽出手臂,白而细的手指,提着一只皱巴巴的晴天娃娃。
我认得,那就是蓝桉亲手做的那只。只是它微笑的脸,竟被改得面目全非。眼睛变成了两个幽秘的黑洞,微笑的嘴,染满了干涸的血迹。女孩提着它脖子上的细绳,轻轻地荡着,仿佛在是在给它上最残酷的绞刑。
而让我恐惧的是,晴天娃娃的裙摆上,写了一行血红小字——如果你爱上她,我就杀了她——Icy。
我一把夺了过来,厉声质问:“是谁给你的?”
小女孩并没有因为我的凌厉而惧怕,她说:“还是上次那个戴面具的人啊。他说我完成得好,会给我更大的棒棒糖。”
突然,昏暗的空间里,传出一声轻咳。我听得出,那绝不会是蓝桉。我再也忍受不了威压的气氛,忍受不了一个人总是躲在暗处窥伺我。
我旋转着看着周围,疯了般大嚷着:“Icy,你给我出来!我不会怕你的!你要是想害死我,现在就出来!”
可是没人有回应,只有空荡的教堂传出层层回声。不知什么时候,那个小女孩不见了。
我茫然地站着,感觉自己就要崩溃了。
是我疯了吗?还这个世界疯了?
我的头,痛得几乎要裂开了。心脏紧缩在一起,却没力气再弹开。我的眼前突然黑了,身体像棉絮一样倒在地板上。
我隐约地听见阁楼的门打开的声音。
是蓝桉吧?飞快地抢到我身边。
他抱起我,焦急地问:“苏一,你怎么了?”
我悠悠地转醒过来,虚弱地说:“你肯出来了?”
蓝桉抱起我,向楼下走去。他说:“谢谢你,让我做出了选择!”
他是在说给我听吗?还是说给隐在暗处的Icy?
然而此时,我不想追问。
我只想知道,他究竟然出了什么选择。
Memory 66:无条件的爱
Q的车子,一直停在门外。蓝桉把放进车子说:“去医院。”
我连忙说:“不要。我没事,刚才只是有点太激动了。”
蓝桉坐进来,关上车门。
他没说话,车子就那样停着。中间缓缓地升起了黑色的玻璃屏障。促狭的空间一下变得私密起来。蓝桉的脸,因为久不见光,显得越发白皙,嘴唇也泛着浅浅的淡白色。
我有点心疼,却不知道要以什么身份去担心他。
我说:“为什么不见我?”
蓝桉没有说话。
“为什么把自己锁起来?”
蓝桉依旧不答。
“是因为我吗?还是我自作多情?”
车子里依旧是难挨的沉默。
我说:“你刚才,究竟做了什么选择?”
蓝桉缓缓地靠在座椅上,用一种漫不经心的口吻,说:“酥心糖,你相信我爱你吗?”
这要我怎么答呢?
他从没说过表白,却要我相信。地球上还有这么不讲理的男生吗?
可他是蓝桉。
一个从小怀揣着谋杀与背叛的男孩。
他的世界必定充满了猜疑与怀疑。
即便是爱情,他也需要一个人先去无条件地相信他。
我望着他说:“其实我心里有许多疑问。但是,我还是选择相信你。因为你是酥心糖唯一的朋友,在酥心糖最孤单、最无助的时候,是你一直陪伴着她,教会她勇敢。所以,我相信蓝小球绝不会骗酥心糖。就算有一天,他不喜欢酥心糖了。我也相信,此时此刻,他真心真意地爱过她。”
蓝桉转头看着我,眼睛里一直挥之不散的冷漠悄然散去了,飘浮起星星点点的流光。他伸出手臂,把我环起他的怀里。他依旧什么也没说,但他紧到快要让我窒息的环抱,已然是最明晰的答案。
那一天,赶在学校关门前,蓝桉把我送回了学校。我想,如果我再夜不归宿,教导主任一定会杀了我。蓝桉跟着我下了车,却不准备回宿舍。
我问:“你不回去吗?”
蓝桉摇了摇头说:“我还有些事,办好了再来。”
“真不公平啊。”我感叹说,“你天天不来,也没人管。”
蓝桉却倚着车门说:“你要是捐给学校一座体育馆,一样也没人管。”
“好得意吗?”我有点恋恋不舍地说,“那……我走了。”
“还少点什么没做吧?”
“什么?”
蓝桉用手指了指嘴唇。我的脸一下就红了。
我说:“这是学校门口哎。”
蓝桉却依然固执地指了指嘴。
我只好踮起脚,飞快地吻了他。
然而我刚要转身跑走,就听到路边传来“哗啦”的一声。我循声望去,没想到竟是卓涛。他手里提着的行李,全部散落在地上。
Memory 67:沉重的自责
有时,命运就是这样不可理喻。白天我还在为蓝桉痛不欲生,晚上,我们却已成为不可分割的一对。我几乎忘了卓涛的存在,忘了就在十几个小时之前,我还向他哭诉自己不能承载的悲伤。
卓涛走到我面前,反反复复张了几次口,都没有发出声。
我低声说:“你不是已经……”
“我是走了。可你不是说,好想我吗。我很担心你,所以在下一站下车,又坐回来了。”
我沉默了。我真搞不懂自己是怎样的一个人,一边被爱刺得生疼,一边却用爱,去刺伤别人。
卓涛望着我说:“是我不够好吗?”
我咬住下唇,摇了摇头。
“那……是我什么地方做错了?”
我不知要怎样解释眼前的一切,只能拼命地摇着头。
卓涛依旧追问:“我做错了,你告诉我啊。我可以改的。”
我满心愧疚地说:“你没错,是我错了……”
卓涛:“再给我一次机会好不好?”
我感觉自己快要哭了:“对……不起,卓涛。”
卓涛的身体像泄了气的玩偶,开始慢慢地蹲下去,他把头埋在两手间,用非常轻微的声音说道:“不用对不起的……蓝桉一出现我就知道了。我不该强逼你喜欢我……你给了我好多好多快乐的时光,我满足了。”
他猛地站起来,故作很潇洒地甩了甩了头发说:“以后……我是不是都不能叫你老婆了?”
而我看着他强撑的样子,终于忍到了极限,“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卓涛伸出手,温柔地擦了擦我脸颊上的眼泪,说:“别哭了,叶繁说的没错。咱们都长大了,你不是以前的苏一,我也不是以前的卓涛了。咱们两个在一起这么久,是该休息了。”
他绕过我,对着蓝桉举起拳头说:“来,咱们玩个游戏,谁输了,谁就挨一拳。我只出石头!”
蓝桉点了点头,说:“来吧。”眼里没了以往对卓涛的蔑视。
卓涛挺了挺胸膛,说:“石头,剪子,布!”
他一动不动地举着拳头,而蓝桉从容不迫地出了剪刀。卓涛大喊着冲过去,凶猛地挥出了一拳。
蓝桉终是被打倒了,但他的嘴角,却挂一丝微笑。不是嘲弄,更像是赞赏。他从地上站起来说:“卓涛,我很高兴苏一之前一直喜欢的是你。如果我们不是喜欢上同一个人,应该会是朋友。”
卓涛看着他说:“我也很高兴,小一现在喜欢的是你,因为你有能力保护她。如果有一天,你敢对小一不好,我们一定是敌人。”
说完,他就转过身,捡起地上散落的行李,头也不回地走了。
我紧掩住面颊,早已经哭得泣不成声。
我从没想过,原来伤害一个人,竟然也会这样痛苦。我宁愿是卓涛背叛了我,也不想忍受这样沉重的自责。蓝桉从身后,轻轻揽住我的肩头。神情里有一点获胜者的优越。而我却悄悄从他的臂弯里,滑开了。
这一刻,他对我任何的关怀,都会让我觉得自己很可耻。
忽然,卓涛的背影停了下来。他远远地抛来一句带着哭腔的喊声。
他说:“小一,别哭了。不管你选择谁,我都一样喜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