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化词语的感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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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最初的光芒(2)

那失去火花的眼睛已说明了一切

骤降的体温,无意的闪躲

比陌生还要陌生

如果是这样

也出去喝杯酒吧

如同手中的酒杯,能拿得起

也该放得下

3滑动

一切新鲜、未知的事物都是缓慢的

让等待、探寻

与滞重将时间拉长

那是开端与惊喜中间黑色的部分

沉郁、沮丧、痛苦、繁复且无助

让一日长于百年

可一切惯常都有加速度的性质

让时间在倾斜中变快,日复一日

昨天和今天等同

明天和后天一样

让人在无知无觉中衰老

由于漫不经心而轻浮

因失去重量和根茎而浅薄

生命啊,你滑动的时间竟这般短暂

一切惯常的事物如是,快乐也是

4一束阳光

早晨

一束阳光从楼隙透过来

劈开了居室的昏暗

光束清新明快

那普照万物的博大与温煦

由于阻隔

竟被削成如此狭长的形状

可我在这束光亮里

发现了尘埃

轻薄、微小的颗粒飘忽着

于游移中悬浮

我惊异这看不见的肮脏

总偷偷地浸染我的肺叶

即使偶然看见了它们

我也无法逃避

5忽视美女

朋友说——

不知道怎么得罪了那个女人

我和她

刚刚相识

还没来得及口无遮拦地贫嘴

就被她骂了一通

那天晚上

我大肆吹捧了另一位女士

胡言乱语,好话说尽

坏话也说得不脏

只是为朋友和她牵个线头

如何往下扯

就是他们自己的事儿了

对于骂我的女人

我无丝毫冒犯

其实她更漂亮些,挺耐看

可骂起人来就不好玩儿了

看来,这位朋友犯了“忽视美女罪”

面对美不动眼、不动心、不动口

或敬若天人

却对平庸大加赞赏

不是有眼无珠吗

真是该骂呀——

冷落,令人难以忍受

你应当像我一样,对谁都一样

不说好,也不说不好

在无语中把自己藏起来

就没你什么事儿了

或者悄悄告诉她——

越是动了心,越不敢接近

疏离就是爱慕

可朋友说——

刚认识,不知人家想啥

就是爱她也不能说呀

不然,那不真成了小流氓啦

我想想说:可也是

这分寸还真难把握

1偶尔的放纵

在青海湖,我一反常态

很阳光地

搂着两位女诗人拍照

她们和我一样,都老了

可看上去依然很美

我满嘴胡言,她俩也口无遮拦

说都是老情人啦

惹得大家哈哈大笑

一脸灿烂,我也合不拢嘴

就这样心无芥蒂,随意轻松

不管不顾。可谁都知道

几十年了,我们都是文字之交

诗的恋人。心里干净

互生敬意。见了面

聊聊天,喝杯茶

人离得远,心却很近

如同我的姐妹。我说

年轻时,机缘巧合

我也许会爱上其中的一个

可多年前就没有机会啦

旁观者却说,今天也不晚啊

我忍住笑复述了一个段子——

老农被问近亲为什么不能结婚

他说:嘿,太熟,下不了手哇……

2狗事

一条身价过万的法国名犬

不胜娇羞地

和本地土狗恋爱了

两条狗追逐、嬉戏,在草地打滚儿

旁若无人地在光天化日下交配

母犬的拥有者愤怒了

当连在一起的狗幸福地嚎叫

狗的两个主人却大打出手

警车赶来

将打架的人带走

跨越种群的狗之恋依旧轰轰烈烈

警察不理会狗之间的事情

人们也很难猜度狗的心情

交配后的土狗在一株树下

跷起一条后腿

酣畅淋漓地撒了一泡尿

3倾听

1

当灯光转暗

舒缓的乐音在空间流淌

抚慰疲惫的神经

绷紧的肉体也随之松弛

哦,波动的音符,优雅的旋律

清水一样覆盖干渴

让一颗心在润泽中柔软

昏暗中华美的线条

在虚幻中起伏、波动

一种温婉的声音

让清冷的长夜有了暖意

让看不见的音乐有了形体

2

是的,只有乐音响起来的时候

我才找回了自己

雾的迷漫,花的幽香

浸透周身的孔窍

让烦躁消融,让沉重轻缈

灵魂袒露赤裸的真实

睁开第三只眼睛

打开幽闭的蕾朵

让意念随着感觉攀升

逸出身外,无中生有

如一团光焰在空间悬浮

撒落缤纷的花雨

3

我总会从轻柔缠绕的音乐里飘起来

云絮一样飘起来

雾化的血肉已失去重量

于没有羁绊的虚空

云缕般随意、自在且逍遥

是的,我的手指抚触着音符

线条在委婉中蛇动

发丝轻飏,眸子如晶亮的星辰

在天宇的奥秘中飞旋

随着鲜活的声音而高亢、低回

将一个重拙的我,忧郁的我

洗涤得清爽、干净

我的毛孔张开,身体张开,体味音乐

一曲明澈,照亮了躯体的昏暗

4

我体味到声音的暖意了

温婉的乐音让一颗封冻的心软化

感知扑打心头的热浪

和躯体的轻颤

旋律如一双无形的手

将一颗坠落的心轻轻捧起

放入另一颗心里

让它柔暖、强劲

更为剧烈地跳动

世界啊,有什么比真挚更令人动心

比柔暖的声音更为惬意

夜晚,倾听流入肺腑的乐音

一个心也丢失的人已身不由己

4词语的感应

我曾在无声中感受到一种哀怨

心灵的颤抖,暗淡的眼神

可感知的情绪让空气痉挛

时间塌陷,在隐形的漩涡里

坠入布满吸力的磁场

是磁电感应,也该叫心有灵犀

是什么让灵与肉颤动?当阴阳接引

来电的感觉

让躯体在惊悸中酥软

一见倾心,眼睛里闪烁的火花

叫电弧,也叫秋波

那是魂魄的应合

称为电容,也叫心领神会

当一个人为之倾倒,有如

电在势差里迅疾地流动

称伏特,也叫欲望

而劲健不绝的能量与强度

称安培,也叫狂野……

其实,太强的电流会将心灵洞穿

人不得不在心房安一道闸门

或许,令人心怡的只是一种氛围

如临酒吧,十五勒克斯已经足够

那是卡瓦菲斯的夜晚,此刻

光不需要太多——

他在召集阴影,呼唤爱情……

5去敦煌的路上

那是一九八六年的某日

长长的沙漠公路上

吉普车风驰电掣

从玉门驶向敦煌

天刚亮,太阳还没有出来

空中落了一点儿雨

吉普车发疯似的奔跑

可在沙漠腹地,倏忽间失控

冲出路基

车在沙丘间腾空、迅疾地跳跃

像一头愤怒的豹子

司机的头将挡风玻璃撞碎

又在颠簸间缩回来

他的动脉被玻璃割破

血从头的一侧涌出来

车熄火了

惊魂稍定

受轻伤的我忙按住他的血管

为他包扎

同伴则去路上截车

许久,才驶来一辆长途汽车

将伤重的司机载走救治

我和同伴坐在沙丘上

猜想这事故的由来

或许,只是因为那点儿雨的缘故

恰好将路面的灰尘调成泥浆

车轮瞬间的打滑

致使车辆冲出路基

如果雨大一些

灰尘则会被冲出路面

如果晚一点儿出行

太阳就会把雨滴蒸发

如果车开得慢些……

或许,一切将不会发生

那是天意。一个被设定的瞬间

——大漠、车轮、一点点儿雨

灰尘、清冷的早晨、人的急切

这些看似互不相关的事物

碰到一起

便危及了人的生命

1读牛波的《泉水》

把杜桑的“圣器”搬回卫生间

在便池上方斜挂一面镜子

于是,失去重力的洁具

便在鉴照中“形而上”了

当你抖开家伙,第一次

让浊黄的尿液在便池旋转

让《泉》变为《泉水》

于呆板中注入流动的鲜活

不用俯首

便看见了再度流泄

感觉自己确实失去了许多

或许,镜子只是一种见解

告诉人们,撒尿也是艺术

可你的艺术只适于男性

尽管也有女人排队观看

可她们想看的

只是从未见过的男厕所

2无话可说

一群人谈笑风生的时候

我不说话

因为那是别人和别人说话

几个人在一起喝酒的时候

我不说话

因为嘴被酒杯占着,没空儿说话

有人向女人献殷勤的时候

我不说话

因为我口拙舌笨,不会说话

大家都抢着说话的时候

我不说话

因为好话说尽,我已无话可说

3最初的河流

水漫出最初的河流。北方的冬天

会使软水于波动中僵结

有摇曳的水声被石槽折断

瞬间变成坚硬的晶体

而泄漏的水流滴为尖锐的冰柱

我想起一个男人痛苦且锋利的眼神

虚弱的阳光在冰河变得冷冽

双足踏过冰碴儿

发出松脆灭裂的音响

当水在叶片的干枯中走到了尽头

死去的水在雪蜂间呈现静态的波动

或在头颅之上凶险地起伏

有风吹过。与僵冷抗衡

我想起暖水在冰层之下,在井的深处

在一蓬黑雨的丝帘之后

在瞳仁里复活,像纯净得滴水的叶子

4瓢虫

一只瓢虫爬到草叶上

一只瓢虫

两个半圆在我的眼睛里变大了

一只瓢虫

黑黑的黑黑的圆点儿

圆点儿黑黑的黑黑的

一只瓢虫

圆点儿变大了

变大的圆点烧着我的眼睛

一只瓢虫

爬走了爬走了一只瓢虫

一只瓢虫爬走了

爬出一道伤口

一只瓢虫

瓢虫爬到草叶后面去了一只瓢虫

消失了草叶上消失了

一只瓢虫

瓢虫爬到瞳仁里去了一只瓢虫

瓢虫消失了消失了吗

一只瓢虫

5寂静

你把自己交给一把折椅,在阳台

红衬衫像泄出墙缝的一摊血

在夏日的午后,你从钢窗探出头来

眉峰的中间打一个死结

张开幽深的眼窝

静静地望着满是积雨云的天空

风在脚下的树梢间流动

发出寂静碎裂的声音

你的头发飞扬,目光开裂

身躯嵌进静寂成为一枚坚硬的果核

你静静地坐在那里,许久、许久

盯紧了时间,盯紧了寂寞

盯紧积雨云的天空

你的肉体剥蚀,落下一些岩片

你等待雷雨来临

等待枝形闪电,等待

重重击打沉闷的雷声

可我看见,闪电正探出你的眼眶

成为伸展在空间的裂纹

雷,圆圆的

正在你的前额无声地滚动……

1蝶变

蝴蝶从庄周的梦里飞出来

从晚秋的树梢上飞下来

哪一片飞扬的雪花,是你

蝴蝶从标本夹里飞出来

从一首诗的栅栏里逃出来

哪一片飞扬的雪花,是你

蝴蝶从墓庐中飞出来

从轻罗小扇上溜出来

哪一片飞扬的雪花,是你

在冬日里看天

满眼都是蝴蝶

哦蝴蝶你清清冷冷的飞翔

已超越雪花的快乐

我不知道蝴蝶在哪一片云里裹紧了翅膀

在哪一片薄冰前顾影自怜

朝生暮死的菌人没有痛苦

我不知道冰结的水

盛于葫芦之内还是葫芦之外

蝴蝶在一种设计中旋舞

面月姣好,冷而无声

哦,你淳朴的蝴蝶,狡黠的蝴蝶

凉而透澈的蝴蝶

被翅翼的网罗网住的蝴蝶

飞离季节在另一个季节安然的蝴蝶

是你,是蝶,是雪花

抑或是我

2残缺

时间锈蚀,九月

我听见太阳在帛画里啼叫的声音

和月光的蛙鸣

陶罐力竭的嘶喊。在墓穴

这是汉代的遗存

历史的排泄物。还有残简

无边的杀气将目光截断

一个失去双腿的人,持刀

将竹子劈成碎片

用怨恨教唆杀人的方法

把尸体竹片一样拴起来

他叫孙膑

虽然他自己也死了,可杀人的方法活着

泥土也没能埋住

3艺术家

用一条口袋

把所有的色彩装在里面,在袋口

系一个结

目光投向没有终极的白色

线条便不再围困物体

让手指触摸颜色,汲取声音

胸腔空空的,敞亮澄明

一些物质,男人、女人、孩子、狗

走进来,走出去

在虚空消隐

直觉。差异。形态与音律

旋转,幻化

追随血液叠涌、冲撞

毫尖脉动

将光体凿出缺口

你指着一袭阴影说——

那里,正发生着什么……

4致读碑者

当火花在石头中驻足

弥留于蜿蜒和深刻

方圆中灵魂悸动

碑石竖起一个顶天立地的世界

哦苍老的石头,古朴的汉字

于精雕的魅力之后

你会感知岩石间青血的流泻

胸中垒满石头的粗糙

尽管时间会留下锈蚀的水痕

和苔藓的丝迹

尽管终有一天,流年老去

断碑驮着滴血的残阳

可你会用猜想和心智填补缺失

用目光抚平创伤

支撑历史坚硬的部分

5冬天的树

树在冬天静谧着。透过枝桠

你会看到一片炸裂的天空

鸟巢是装满声音的果实

多汁的鸟在空间荡出水的粼纹

树在冬天喜欢独处,安于寂静

风是位忧郁的邻居

一株静默的树守望冬天

纷落的叶片已在火中化为灰烬

可虚空处一片叶子仍挂在梢头

为秋天唱着最后的挽歌

一株静默的树满脸枝杈

遍体粗糙的纹理

而鸟声从喙尖滴出

成为透明的球体,溅落

于我的胸壁之内扩张年轮

在冬天,树的思绪在静默中伸展

在两头轰炸着土地和天空

1烛光闪烁着

烛光闪烁着,火焰

飘忽不定

我的身影飘忽不定

墙上的影子比黑夜更黑

烛火临近

膨胀的影子罩下来

像巨大的忧伤

我退后、紧贴墙壁

阴影便从肌肤渗入心灵

灯烛、我与影子

是短暂而又凶险的距离

哦蜡烛,你没有形迹的焚烧

赤裸的眼泪

是难以承受的消损和伤痛

明亮的烛火

也无法照亮忧郁的内心

惊悸中,我只能吹熄烛火

让火焰、影子和我

一起消失……

2垃圾论

连接炉灶与餐桌的文字

是一串动词

弯折、切割

刮削、斩断、剥离

于是,根须、翅膀

皮毛与壳甲

这些护养生命的根本

连同支撑肉体的骨头

都因无用而被弃置

是的,一切都为了食用

便把一切分解,烹煎烧烤

从容器到体内

结局则是毁灭、消失

生物,那些生存致命的部分

一旦进入厨房,便成为垃圾

可齐白石的虾不能烹烧

塞尚的水果不是食物

面对被遗弃的一切

我想起了阿赫玛托娃

她说:诗源于垃圾

而散文的命运也不比诗好

3麻雀

一只麻雀从窗口飞进屋子

便被昏暗击晕

当自由消失,被惊恐慑住

身不由己的麻雀

抖开翅膀,只能处处碰壁

屋子狭小,可恐怖在震颤

直立的墙、天棚、门

玻璃与半开的窗扇之间

麻雀找不到来路,用翅膀

在空间画一些扭曲的斜线和圆弧

与顶棚磕碰,和墙壁冲撞

翅翼扑打玻璃的声音

将宁静撕裂。慌乱与悸动中

麻雀在墙角驻足

转瞬,便又弹射、疾飞

在随即可触的压抑间抖战、低回

无休无止。直至体衰力竭

从棚顶坠落,一团蓬松的羽毛

仍围绕着渺小而巨大的心跳

哦,麻雀,你这进化最好的鸟

我们都是两腿直立的动物

真的,我不想伤害你

无意闯入昏晦、封闭之中

你只是自己吓坏了自己

当我把所有的窗子和屋门打开

你蜷缩的足爪却已无力伸张

4偶然

石头,在被雕凿中改变了自己

它被刻上文字

石头便有了笔触和思想

它被雕成石人、石兽

便栉风沐雨,守着君王的墓庐

它被雕成石狮

一身媚骨,抑或威风凛凛

为人看门护院

它被雕成佛祖,成了偶像

便有香烛缭绕

和无数人的顶礼膜拜

可它被凿成基石

便被埋没,一生都负重累累

它被凿成石板,铺在村巷

终日承受碾压的辙印

留下永不闭合的伤口……

石头,是谁决定了你的命运

是自身的质地

还是那块磨利斧凿的石头

抑或是锤的击打

以及使用锤凿的双手

或许,只是体积、形状

弧线、平面、凹槽

刀凿的深入或浅出,分寸的差异

和石屑的多寡

让石头丧失了石头

石头无力抵御斧凿的犀利与生硬

是谁,让形式决定了内涵

让线条围困了石体

也许,这一切

仅仅出于偶然……

5最后的水滴

一杯水浇灭了夏日

日子在一把空壶中疏远

打开屋门

木叶的暗绿中初秋已经降临

阳光、雨、卑微的灵魂

在往事中停滞

蝉声坠落于失去的季节

落日在面颊展示亮丽和辉煌

当心绪躲在秋天的背后

天气转凉

饮尽杯中的最后一颗水滴

被喉咙过滤的语言澄澈而纯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