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三原听到这个消息很震惊。吕展这要干什么,难道他要引爆这颗已经拆除的“炸弹”吗?刘建新怎么会给周三原是一颗“炸弹”的印象呢?周三原细心一想,还没有什么大事,就是一个感觉,他在跟刘建新共事的时候感觉不踏砧实。感觉他说变脸就变脸的样子,这个样子常常使他陷’为了证实这个消息是否准确,周三原想到了吕展的秘书严小平。严小平与沾周三原私交很好,他过去在政府办公厅机要室,周三原对他很抬举,不仅照顾!过他的工作,而且还给他家里办过几码事情。比如给他乡下亲戚找个临时工之类的事。吕展不在办公室的时候,电话响了,严小平一看话机显示着周三原办1公室的号码,心跳骤然加快。犹豫了几秒钟,他还是抓起了电话。周三原说要;见他聊聊天,严小平迟疑了一下还是答应了。时间要看吕展的时间再定。严小平是个非常敏感的年轻人,他知道周三原说的聊天,肯定是要向他打听吕展的什么情况。他知道,周三原与吕展还没有磨合成他与温洪涛那种关系。他们之间的关系很微妙。那天常委会上吕展对周三原发了火,就让严小平预感到,他往后要格外小心了。作为市委书记的秘书,他不应该与市委其他主要领导关系过密,这是很忌讳的事情。一旦吕展知道了,他就会被炒了。但是,他又没有办法拒绝周三原,因为过去周三原对他有恩。过了一会儿,周三原又来电话了。看来周三原也不愿意让严小平过分为难,他决定取消这次会面,只是在电话里询问了一些情况,其中重要一点就是吕展与刘建新的接触。严小平直接说了:“他们见了两次面了,很谈得来。”放下电话的时候,严小平安慰自己:“该说的说,不该说的一定不能说,这是做秘书的规矩!”
周三原从组织部那里还是摸到了吕展的真实意图。
周三原回到办公室觉得心里很空。他想跟二叔聊一聊。他抓起了电话,拨了几个号,又将手收住了。这个事情跟二叔说了有什么用?细想想,自己跟这位二叔没有沾什么光,反而背着个买官的名声。
电话响了,周家富打来的。他不想见周家富,周家富却很想见到他。
周家富笑着说:“三原啊,小伟来了两个美国同学,还带来了一个美国商人。他们对凤凰甸有想法啊!引个项目多好啊?”
周三原咧了咧嘴说:“二叔啊,您快别提项目了,我和温书记帮您上岛的蓝天化工,让吕书记给停了,弄得我多没面子?您也是啊,天龙那么大的资产,蹈^个韩国狗屁公司合作个啥呢?您给我整个真正属于科学发展的大项目来啊!让我在吕展面前也提提气!”
周家富说:“我们有资金,小伟有关系。这个事情还不是现成的吗?告诉你说啊,蓝天化工还没算完呢,他吕展说污染就污染了?我就不明白,你怎么说也是一市之长,玩得也太软了!我去找温书记说理去!”
周三原深深地叹息说:“快别提温书记了!他呀,怎么说呢,变了!没等您开口,他就会先批评您一通!看来他是被吕展征服了。”
周家富在电话里嚷开了:“温洪涛不会吧?先别管他吧,你晚上到凤凰台酒店来,我们听小伟的,给你弟弟捧个场,会一会大老美!”
周三原应了一声,无奈地把电话放了。
天黑下来的时候,周三原还是赴约了。在凤凰台酒店贵宾厅,他与周家富、周小伟以及美国商人们喝酒。他看不惯周小伟卖弄的样子,整个一顿饭时间,周小伟在酒桌上大谈电子商务。周家富和周三原都插不上话,两个人就把空间留给了年轻人,他们悄悄来到外间说话。周家富似乎也知道了吕展要重新起用刘建新的消息,他试探地问:“一朝君子一朝臣,没有啥大惊小怪的,只是我不明白吕展,他重新重用那个独眼刘,是什么意思啊?是不是让他收拾我们这些企业啊?”
周三原猛然愣怔了一下,忽然想起了什么:“不仅仅是对你们,同时也是对我的。如果刘建新当了常务副市长,我就没法干了!”
周家富瞪了眼睛:“那不行,我们周家人也不是随便让人拿捏的。我们自有我们的办法!”
周三原无奈地苦笑:“能有啥办法?我算看透了,吕展来梧桐就扛起了科学发展的大旗,每天都在学习,解放思想,形成了这种阵势,好像谁反对他,就是跟科学发展作对。好家伙,这谁受得了?二叔,我惹不起但我躲得起,我想跟您商量商量,我写个申请调走得啦!”
周家富站起来怔住了,张口结舌说不上话来,呆呆地站着。
周三原抬头望了一眼周家富。他毫无感觉地望着,一直望着,不知道周家富这里有什么灵丹妙药?周家富想了想,终于开口了:“三原啊,你可气死二叔啦!你想逃?你不解决根本问题,逃得了今天,逃得了明天,逃得了一辈子吗?我们周家人从来都不当逃兵!三原啊,没有你想象得那么严重,天塌不了!丹凤已经接触吕展了,他对天龙还是友好的。别忘了,不管怎么解放,不管怎么发展,谁当梧桐的一把手,都不想把他弄掉下来!这可是硬邦邦的家伙啊!”
周三原说:“二叔,您别太乐观啦!他之所以用黑脸包公刘建新,就可看出来,吕展不仅停了您的蓝天化工,还会关掉您的焦化厂、轧钢厂!”
周家富立马瞪了眼:“他敢?我周家富也有杀手锏!吕展对我不仁也别说我不义!尽管我的焦化厂、钢厂上了黑名单,可我已经在北京疏通好了!不久就会有人通知他,我的企业属于整改范畴!”
周三原想了想说:“但愿是这样,不过我可不乐观。”
梧桐市高大的市政府后身有一座普通的院落,院子里坐落着几栋普通的两层灰色楼房,这里住着市委、市政府的班子成员。那还是八十年代初的建筑,当时建成它时还很抢眼,市民们议论纷纷,起名“腐败楼”。随着时间的推移,周围都建起了塔楼,还有几幢红楼,很多市民已住进了高楼大厦,“腐败楼”已显得有些麵了,市民们就渐生出一些异议来,于是就有人起名叫了“公仆楼"温洪涛就住在这里。
房子虽是上下两层,但不足百平方米,但是外表还很洁净、优雅,窗口像扇子一样铺开去。小院里有几株櫻桃树,树上的花正开着。温家的一些旧东西就堆在小耳房里,夏天的时候房顶漏了雨,把东西浇烂了,就搬到院外晒太阳,都是些旧桌椅旧锅碗瓢盆什么的。曾有几次,市政府班子会上有人提议新建豪华住宅楼,都因温洪涛不同意而搁浅,就这样,“公仆楼”的名声更响了。温洪涛为此而得意,最让他没有后顾之忧的就是廉洁。他觉得,凡是为钱而倒下的干部,都是素货。共产党的干部其实不用贪,就什么待遇都给你了。有房,有车,有养老费,治病全报销,走到哪儿都有人请吃饭。他这一辈子,可以说每一分钱都挣得干干净净。还有什么不踏实的?
这个早上,外面下一场小雨。一场秋雨一场凉。温洪涛披着夹克衫在院子里转了转,然后仰靠在沙发上,翻阅昨天出版的《梧桐日报》,他正在读梧桐解放思想大讨论文章。卧室床头柜上的电话响了,温洪涛猜想是吕展打来的,连忙去接,果然是吕展,吕展在电话里问:“老书记,吃过早餐没有啊?”
温洪涛笑了笑说:“没吃呢,怎么想请我吃早餐?你可够抠门的!”
吕展大声说:“来了一拨日商考察团,要考察凤凰甸。早餐上有个启动仪式。您是功臣,一定要来讲讲凤凰甸是怎么开发的?”
温洪涛说:“真是没有免费的早餐啊!你要是让我讲话,我可就不去啦。”“那怎么行?没有您的早餐不成席啊!我马上派人去家里接您。”吕展说。温洪涛嘿嘿一笑,放下电话。话是那样说,他心里热乎乎的。吕展不仅有执政思路,对待他这样的退休干部也非常尊重。他尽管并不知道吕展的内心,可面上做得天衣无缝。这是他比周三原高明的地方。
温洪涛坐车去了荷花湖,这时太阳刚刚升起来。荷花湖是釆煤塌陷区的一角,与防震棚紧紧相连。温洪涛朝窗外望了一眼,心一下子就揪紧了,赶紧闭上了眼睛。他不知道吕展为什么要带他到这里来?吕展的葫芦里到底卖的啥药?没有揭开心中的谜团,他就被糊里糊涂地拉到了荷花湖前的一片葱绿的草坪前。他下了车,看见吕展、周三原、马进、刘建新以及日本客人都过来了。人群一旁的草坪上散落着一片鸽子。吕展过来跟温洪涛紧紧握手:“欢迎您啊,温书记!今天我们在这里搞一个别开生面的欢迎宴会!”温洪涛感觉很是特别,过去他接待外商都是在宾馆待客室。他看见草坪上摆着一张发言用的小桌子,桌子上有鲜花和话筒。等吕展走到讲台的时候,温洪涛的脑子里马上想到了美国白宫发言。布什总统的讲话都是在草坪上。
活动结束后,温洪涛觉得自己没有多少来的必要,但他发现吕展找他来,绝不仅是参加这个简单的欢迎宴会,而是想进行一次深入的谈话。周三原带领日商前往凤凰甸了,这里只留下吕展、温洪涛和严小平。严小平看出吕展找温洪涛有事,就悄悄躲开了。吕展与温洪涛悠闲地散步,朝荷花湖深处走去。
吕展心情却不悠闲,他要说的话很多,却不知道从哪里切入。刘建新要重新出山的消息很快传出,在梧桐中层干部中间不腔而走。肯定会传到温洪涛的耳朵里。刘建新很自然地成为最受关注的焦点人物。刘建新已经向吕展提交了节能减排和防震棚改造方案。吕展觉得可行,觉得刘建新扔出了一颗“重磅炸弹”,他希望用刘建新的“重磅炸弹”轰开局面。
吕展说:“关于重新起用刘建新的事情,您可能知道一点吧?我早就想跟您汇报,只是抽不出一点时间来!请您原谅啊!不知您怎么看刘建新这个人啊?”
温洪涛大睁着两只眼睛:“咱先不说人,说事。”
吕展感觉重新起用刘建新并没有让温洪涛多么反感。他有了继续说下去的勇气:“其实呢,他提出,对于不符合国家产业政策、污染严重、违规偷排的钢铁企业,必须痛下决心,果断出手,彻底关掉,坚决淘汰落后产能,彻底消灭污染源。”
温洪涛想了想,严肃地说:“虽说有些变化,但也没有炸弹的感觉啊!”
吕展加重了语气说:“我说的炸弹,是后面的内容。建立健全环境保护的长效机制,比如考核机制,坚持把环境保护目标作为考核各级领导干部的重要内容,实行‘环保一票否决’。建立健全环保准入机制,严格落实建设项目环保制度。还有免去三个污染严重县区的一把手职务!同时追究市委市政府主要领导的责任!”
温洪涛惊讶地张大了嘴巴,脸色一下子沉了下来,心里骂:这个独眼龙真够狠的。
“老书记,谈谈您的看法啊!”吕展望着温洪涛说。
温洪涛不说话。
“您看这样的利弊是什么呢?会不会影响梧桐的稳定?”吕展继续问了。
温洪涛依旧獄不语。
温洪涛的沉默,让吕展大惑不解,他是不是没有把情况说充分呢?还是对;方彻底否定刘建新的观点?最后,温洪涛说,让我想一想。这个话题就隹一段;落。吕展说到棚户区的改造,又牵出了温洪涛的一段深深的隐痛。防震棚改造也是温洪涛多年的夙愿。本来是一项工作,这里的原因太复杂了,所以渐渐演化成他的隐痛。
震后第一年,梧桐市成立机械化施工公司,随后掀起真正的清墟高潮。推土机礙压着碎砖烂瓦,载重汽车隆隆轰鸣着,黄尘滚滚,一趟趟把废墟运往市!郊大坑填埋。对此,梧桐人悲欣交集。一车车的瓦砾曾经是他们站立的家啊!但同时他们仿佛看到了新家园的雏形,看到了希望……当时的温洪涛从梧钢抽借到市委“建设新梧桐办公室”。他记得清墟同时,“搬迁倒面”的工作也在同步进行之中。一个两难的选择摆在人们面前:为了建房才需要清理废墟,为清纖墟才需要将仍然居住在废墟上的居民迁移出去,而要迁移居住在上面的居民,又必须为他们建造足够的住房。解决住房本来是目的,而现在却变成了前提。一方面,没有大量住房供搬迁户安置:另一方面,需要搬迁的简易房分属不同部门,情况复杂。常常是一个地段要施工,涉及搬迁的简易房既有公房也有自建房,搬迁户有职工也有农民。此外,搬迁还涉及距离的远近、新房的质量、居住环境等等,复杂謙可想而知。为了破解难题,梧桐市在郊区和市区新规划出的空地上,建起外住宅小区。这86万平方米住宅,专为“搬迁倒面”使用。身处塌陷区的防震棚,担当了一个时期的“倒面”任务。当时看这些平房是好的,还把截瘫病人住的康复村放在里面。最后想改造防震棚的时候,梧桐人忽然发现没有可安置土地了。规划了一次,因设计争论搁浅,十年前再次启动,由于开发凤凰甸没有这个资金了。温洪涛也不知为什么,好像只要一动这个棚户区,就有这样那样的难题。
两年前,防震棚的老百姓告状,砸了执法人员的汽车。温洪涛和马进过去处理,当时是星期日,温洪涛正带着外孙女倩倩在荷花湖放风筝,温洪涛听说出事了,急忙带着倩倩去了。温洪涛的到来,使矛盾暂时得到调解了,可是他的倩倩却不小心掉进航脏的地沟里。抢救了一个小时,倩倩才被拉了上来,可是孩子下肢瘫疾了!每每看到坐在轮椅上的倩倩,温洪涛就恨自己,恨这个老大难防震棚。他感觉自己在任时解决不了这个棚户区了!
温洪涛眼圈红了,流泪了,缓缓抬起手掌擦了擦眼窝。吕展第一次听到这个事情,歉意地说:“对不起,真是太不幸了,我真的不知道,我让您伤心了!”
温洪涛说:“没什么,这跑早晚挪的。你说干啥烦那个刘建新嘛,不是他跟周家富过不去,而是那次棚户区闹事,是他的姐夫挑起来的。他最早前去处理这个问题,有自己的情绪,助长了闹事群众的对抗情绪。”
吕展忽然明白了。温洪涛没有明说,他还是把外孙女的惨剧记在刘建新的身上了。但是这并没有让他小看了温洪涛。
温洪涛紧紧握住吕展的手:“吕展同志,这是我们最深入的谈话。在防震棚改造问题上,除了我个人情感方面,还有周家富的因素,他的焦化厂与防震棚是连在一起的。我回想起来,对不住棚户区的老百姓,我失职了,这个任务就落在你的头上啦!这项工作应该抓紧,千万不能再拖了!”
吕展说出了刘建新的一揽子方案,温洪涛还是摇了摇头:“事情要做,但是我想让刘建新来挑头,恐怕有些不妥。这家伙刚性有余而弹性不足,跟老百姓打交道,光靠硬是不行的,还要有耐心的政治思想工作。当时把他从公安局长提为政法委书记的时候,政法口的好多同志反映,这家伙政治上不成熟。”吕展想了想说:“您提醒得很及时,让我再想想。”温洪涛忽然觉得这句话耳熟,对了,是刚才他回吕展的话,又让吕展送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