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饥饿、寒冷和渤海潮上岛吞没他们的危险,吕展在年轻船员丁卫东感召下,一直在坚持等待营救的那一刻,但当这…刻真正到来时,他们却都晕倒了。
两位落海者住进了梧桐医院。休养了一^礼拜,吕展身体渐渐恢复了。他回到市委的办公室,看桌子上已经摞了老高的文件和材料,觉得心情坏得不行。住在医院,你来我往的探望令他疲于应付,回到办公室,吕展又必须面对被渤海潮冲毁的防潮大坝的残局,他感到无助。好在这次大潮仅仅冲毁了部分堤坝,没有像上次那样冲击企业主体。他在激浪中九死一生逃到葫芦岛上时,曾经在心中多次发誓一定要破译汹涌的勸海潮,把循环工业搞上去。而今,鲜活的生命已经重新冋到了他的身上,他却开始彷徨起来,当初面对死亡的诺言幵始变得软弱无力。对于人来说,活着是-一条最基础的底线,为了这条底线,人们常常会热血沸腾地许愿,指天躲地地发誓,而且,这些承诺当然是真情的流露。
严秘书走进来,告诉吕展又有几个人等在门外要看他。吕展说:“告诉他们我不在!”严秘书转身要走,吕展又叫住他:“你忙你的去吧,我自己呆一会儿。”严秘书应着,走了。
吕展打开椅背上的电子按摩垫,里面的部件为他开始了背部、肩部的按摩。他缓缓闭上了眼睛。这个时候,他突然想起了自己跟杨丹凤共守大堤的夜晚,觉得是那样纯净,又是那样浪漫和恐怖。这样的夜晚,以后最好不要有了。这个时候,沧县孙继海来了个电话,问吕展的身体怎样了?要请他吃饭。吕展婉言拒绝了。他已经看出孙继海与周三原不平常的关系,周三原主张将孙继海提拔为副市长,吕展给挡住了,听说周三原已经托人跟省委说好了,孙继海自己也打通了省委组织部的关系,这小子不是凡人。吕展听刘劲说,孙继海为什么跟佟春喜好?原来他们是同类人,他也是个贪恋女色的人物,在女人身上舍得花钱。沧县的人都知道,孙继海养着一个情妇。他把情妇安排在梧桐市龙宫花园,他就这样频繁来往于梧桐和沧县之间。还有一个消息不知是真是假,反正也有传闻,说孙继海的梧桐情妇怀了他的孩子,非要嫁给他,孙继海很是为难,情妇威胁他要跳楼,孙继海看情妇急了眼,就回去想与妻子离婚,可是妻子是个很贤惠善良的女子,他挑不出妻子一点毛病来,就忽然想了一个主意。他把这个事情交给亲信去办,亲信竟然派了一个男子把孙继海的老婆给强奸了,这样孙继海就有了把柄,胁迫妻子离了婚。妻子后来听到了这事的风声,状告孙继海这个人面兽心的家伙,孙继海在万般危急的时刻,找到了老谋深算的周家富。最后是周家富出面给孙继海平息了这场乱子。吕展听说现在孙继海又有新情人了。他让刘劲负责落实,一旦查实就撤孙继海的职。同时也是给周三原一次机会,看看侧底在用什么人!吕展头靠椅背,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第二天上午,吕展回梧桐医院与岳父道别。
岳父是个好老头,他从不以长者的意志强加给他什么,他称赞吕展工作有魄力,但他也婉转地问吕展愿不愿意去香港办事处工作?老人这样说,是想帮助他摆脱痛苦,这是苏丽娟一直要求的。吕展却以商量的口吻说:“老爸,我的痛苦在梧桐’我的快乐也在梧桐。因为这里有凤凰甸!”岳父深深地理解他:“既然这样,我不说什么了,痛苦和困难都是暂时的,祝福你,早日突出重围!”吕展佩服老人的眼力,他怎么知道他在突围?他怎么知道自己的痛苦?医生的眼里痛苦有两种,一种通过重病的痛苦走向死亡,一种是通过分娩的痛苦走向新生。而吕展的痛苦是后者,他就是在凤凰甸进行着痛苦的分娩。
送走了岳父,吕展心情坦然了,回到市委的办公室,处理一些案头材料,就把刘建新叫到办公室,询问了一些梧钢搬迁的进程。刘建新说:“下一周,梧钢搬迁有个仪式,拆除1号和2号高炉。请你参加爆破仪式,这也是向梧桐老百姓展示我们节能减排的巨大决心!”吕展答应了。刘建新要走的时候,吕展还提出了一个紧迫问题:“我不太清楚过去的规划,凤凰甸缺少淡水,这个难题怎么解决?梧钢也要搬上去了,北钢的大批工人就要到了,没有淡水他们怎么生活?”刘建新说:“原先有规划,从大鱼村打井埋管道过去。”吕展马上急迫地说:“问题是,图纸与实施有巨大差距,大鱼村下面也没有淡水啊!我看不行的话,学习安河东水峪引水经验,从水库引水上岛吧!”刘建新沉重地说:“我们过去估算过,这需要7个亿的资金。”吕展想了想,说:“你这人啊,过去是过去,现在要用科学发展观的思维来推算,想最好最省的办法!”刘建新说:“我尽快找专家论证,然后找省投资公司联系!”吕展说:“你最好找沧县周荣芳,到东水峪看一看,搞个深入调研。那里规模小,但是道理是一样的。”刘建新明白了:“好的,我去处理。”吕展想了想说:“周荣芳很能干,在这种金融形势下,把沧县开发区搞得很有生气,如果你忙不开,我们可以考虑调她主持凤凰甸的引水工程!”
吕展径直回到了順甸。究竟到那里具体做什么?他也说不上来,就是想过来看一看,可能是他急迫地等待着什么。澈海潮早退了。海面平和柔美了许多,吕展乘坐汽艇去了葫芦岛发电厂。葫芦岛跟凤凰甸岛仅隔9海里,两岛能隔海相望,通往梧桐港的隊道就途经商芦岛,葫芦岛发电厂是凤凰甸循环经济的重要一环。这是利用压差发电工程,将北钢梧钢高炉释放的低热值废气,通过海底管道输送到葫芦岛发电。这个岛上还建设了一个现代焦化厂,电能供应焦化生产,电能还返回到凤凰甸。焦化厂生产中置换出高热值煤气,再送回凤凰甸钢铁厂用于原料烧结和轧钢。
周进、杨丹凤和工人们正在岛上收拾防潮大坝的残局,见吕展上岛,周进和杨丹凤过来打招呼。周进问:“吕书记,什么时候进行工程再启动?”吕展忧虑地说:“新的研究成果不出来,就不能启动了!”杨丹凤明白了吕展的话中话,心里一紧。周进点头说:“你是我们的主心骨,你喊杀我们就冲锋,你说撤我们就后退。”吕展淡淡一笑:“先打扫战场吧,总会有事做的。”他又和电厂工人们打了声招呼,就径直向岛顶走,他看见庞大壮观的发电厂了。
吕展的思绪又回到了那个恐怖的黑夜。那里有间空屋子,他和一个年轻的船员在那里度过了艰苦而又温馨的夜晚。舞火的灰烬仍在,他还在地上发现了―枚扣子,那是从他衣肚落下的。他检起来,攥在手里。
“吕书记,你身体还好吧?”吕展听见背后是杨丹凤的声音,他觉得自己像孩子般羞怯,不敢也不想转过身去。他淡淡地说:“我看见你送的鲜花了,谢谢你!”杨丹凤走到他的面前:“你好像有心事啊!”吕展没有说话,说面对凤凰甸感觉自己的勇气受到一些困扰,还是说自己对防潮工程建设失去了信心?这就是他的心事,但他不能说出来,免得伤害了杨丹凤的自尊。杨丹凤却说:“防潮大坝的再次坍塌,充分证明了当年张教授,当然也包括司总在这项科研成果上的欠缺,而市政府一意孤行决定用旧方案施工是错上加错!眼看国家和人民的财产付之东流,你们不心疼吗?希望你在市长办公会提出来,并报请省委,追究有关决策人的责任,以正视听!”
吕展愣了一下,没想到杨丹凤会说出这样的话来。他看着这个脸颊消瘦的女子,一种女人特有的坚韧和力量直逼他的灵魂。他好像比她更激动:“谢谢你的提醒。但是,我也有一点要提醒你,怎样追究过失,是我们的事情,我要问你的是,研究成果在哪里?我要的是成果啊!”杨丹凤也为吕展的震惊了。他从来没有对她发这么大的火。杨丹凤一点没有准备,不知怎么张嘴了。吕展又说了:“现在我想请教你一个问题,凤凰甸的渤海潮是不是无法破解之谜?”“如果是怎么样?如果不是又怎么样?”杨丹凤问。
吕展顿了顿说:“如果没有希望,甚至没有一丝希望,这样的事业还值得去拼搏,去付出吗?你们就赶紧转向精品钢研发吧!那里还有很多课题等待你们!”
“哈哈。”杨丹凤夸张地笑了两声,点着吕展的鼻子,说:“你想把我留下受苦,自己一走了之,好狠心啊你!”
吕展说:“你误解了,我会走吗?我往哪里走?我是不想让这里成为我的滑铁卢,不想出师未捷身先死!”
杨丹凤说:“你的弱点已经表露无遗了。这些年来你在仕途上一帆风顺,从来都没有遇到过政治上的澈海潮,偶尔的小风小浪比如背个处分什么的,并没有伤及你的筋骨。作为天南政坛升起的一颗新星,你身上还带着骄气,这种骄气使你不敢面对挫折,你急功近利,你渴望一夜成功,在鲜花和掌声中迈上一个新的政坛台阶。还有,你的私心或多或少地表现出来,在用旧方案筑造防潮大坝的问题上,你虽然也据理力争,但并不彻底,你也存侥幸心理,期望着它经受住勸海潮的袭击。”
“你……”吕展的脸通红,“信口开河,反了你了!”
杨丹凤一愣,不好意思地说:“党的政策是有则改之,无则加勉嘛!你可不能打击报复我。”
吕展哼了一声:“君子坦荡荡,我是那么小气的人吗?对了,新方案到底能不能拿出来?”
“已经有了雏形。”杨丹凤说。
“说正经的呢!”吕展不耐烦地说。
杨丹凤说:“骗你我不是人!”
吕展随口说:“那我可要请专家验证了。”
杨丹凤自信地说:“我这样的俊媳妇,不怕见公婆!”
吕展兴奋地说:“晚上在沧县县城的‘黑蓝书吧’,我们好好聊聊你的新成果。你就先见我这个公婆吧!”
黑蓝书吧里正播放着萨克斯曲,踏着优美舒展的乐曲,吕展带着杨丹凤走进了一―间,雅间没有窗子,小桌上燃着两支红色错烛,旁边架上崭新的书刊散发着芳香。这里的一切让杨丹凤的心情好了起来,她心里说:“这个吕展,还挺懂女人心的。”杨丹凤深情地看着吕展,觉得跟他在一起说话就很美好。自从她摆脱周小伟纠缠之后,觉得坦然了许多。
杨丹凤主张喝点香模酒,在西方,相互欣赏的男女见面,都要喝香滨酒的。喝着香模酒,杨丹凤讲述了事情的起因。她从云红那里得知吕展即将调走的消息,杨丹凤认为消息应该是可靠的,还很具体,说是要吕展去掌管天南省驻香港办事处,正因为消息可靠才会让杨丹凤急如焚。她必须问个明白,她不能让吕展丢下她拔腿就走。如果吕展走了,她还有研究渤海潮的必要吗?她越来越觉得自己的生活中不能没有这个男人的身影了。吕展耐心解释说:“我并没有跟云红说过,可能是你嫂子跟云红提起过。这可能吗?我能答应吗?虽说那个办事处也是厅级,可那是我吕展的天地吗?”“那我请你留下来。”杨丹凤把一只手放在了吕展的手背上。吕展吓得急忙把手缩了回来,更正说:“丹凤,我很感激你,但要这么说,你是请我为了順甸留下来。”
杨丹凤最终明白,她与他不会有什么浪漫事情发生了。
吕展干脆把感情挑明了,这样都轻松。吕展认真地说:“我爱苏丽娟,是真爱就要到永远,如果不到永远,女人不是悲剧的主角了吗?”
“你以为女人不是悲剧吗?”杨丹凤鼻子一酸,眼泪就流了下来。
“不,怎能说女人是悲剧?从我这里你看到了吧?人间有爱,真爱!爱也是一种信仰,是我们前进的力量啊!”吕展鼓励她说。
杨丹凤好一阵没作声,她开始回想,开始灵魂的反思。
“丹凤,我很欣赏你,我们永远是好朋友!”吕展微笑着说。
杨丹凤眼圈红了。她最终还是失败了。她自己都承认,周小伟追求不到她,高天也没有真正走进她的心灵,就是因为她内心里崇拜着吕展。这是一个多么严峻的障碍啊!这个晚上,这种障碍就要拆除了。
“你这样的男人不多了,嫂子真幸福,我为女人祝福!”杨丹凤含着眼泪说,“女人这一辈子,真正幸福的没有。女人只要不认真,不爱,不在乎,事情就好办了。凑合一辈子的婚姻太多了!可是,还有梦想、还有爱的女人,都在折磨着自己啊,爱,听起来潇洒,实际上是很凄凉的!”
吕展感慨地说:“你不要悲观嘛,生活还在继续!我这当老大哥的,还是要提醒你一句,别把自己定得太高了。劳动人民从来不考虑嫁人是多么神圣,很少有嫁不出去的麻烦,这个麻烦就找你们职业白领女性。婚姻还是个俗事情嘛!放弃娇小姐的贵族身份,还俗嫁人吧!”
杨丹凤苦笑了一声,说:“这可不像是你这理想主义者说的话,我高吗?我是贵族吗?高天出身一个普通工人家庭,那个条件我都屈就了。”
吕展没有话了。爱情和婚姻真是一个说不清的话题。他淡淡地说:“其实,人是无法改变的,追求完美等于自寻烦恼啊,我们都是享受烦恼和痛苦的人。”过了一会儿,吕展默默敬了她一杯香模酒。杨丹凤喝了一口酒,觉得这样悲戚不好,故作高兴地想,也许,自己在未来的生活中会碰上吕展这样的好男人呢!把一个男人不确定的形象在心中描绘着,慢慢塑造,慢慢品味,也是一种幸福,一种浪漫。浪搜和幸福是需要前提的,需要资本的,这就是女人的美貌和青春。她还年轻,还算漂亮,应该有这样的自信。
最后两个人把话题扯回到治理激海潮上来了,杨丹凤的发现让吕展非常兴奋,分开的时候,杨丹凤伸出手来,吕展也伸出一只手,两只手响亮地一击。杨丹凤乐观地想,自己的工作很有意义,不是索取,那是承担。承担既是世界需要自己,更是自己需要世界。
第二无上午,吕展接到了市委的会议通知,明天上午召开民主生活会。杨光远省长到梧桐来视察工作,听说梧桐班子上午召开民主生活会,他也要跟着省委督导组同志们一起听一听。下午市长办公会讨论麵工程、棚搬迁和凤凰甸引水等议题。吕展和周三原市长陪同杨省长共进午宴。
上午的时候,周三原到了吕展的办公室。吕展就知道他有事要沟通。沟通思想,相互批评,是这次学习科学发展观第二阶段。三天前,吕展跟几个常委都分别谈话了,唯独没有找到周三原市长。他来了也正好,听听他对自己怎样批评?
周三原显得格外热情,又赔笑,又递烟,令吕展有些不知所措。后来,周三原叹了一口气,说:“北钢的司梦池是个好老头啊,对我们凤凰甸建设做了很大贡献,到今天市政府还接到国内各地的唁电呢!他不该死啊!他的去世是我们巨大的损失啊!”吕展被周三原的话说得有掉进海里的感觉,他不明白周三原为什么跟他说这些。他说:“周市长,司梦池的去世,我也很悲痛,可是,这都是过去的事了,说这些还有用吗?”
“是的,我知道。”周三原摆摆手,“这不民主生活会要开了嘛,杨光远省长来咱梧桐视察,说还要听取我们的这次民主生活会。上次的防潮会议,还是你有远见啊,敢于跟错误方案斗争,我真后悔没听你的意见,结果提出使用司总方案上马,损失惨重,我也心疼啊!这一点,我要在你面前先检讨啊!生活会上,我看就别提了吧!”
吕展听明白了。周三原想与他做个交易,在民主生活会上周三原不提司梦池的死因,吕展也不要提防潮大坝被冲毁之事。吕展真切地感到了官场的可怕:难道国家和人民的财产打了水漂就可以不要说法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