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三原意味深长地说:“反正施工方案也是大多数同志同意了的,我倒没什么。”弦外之音是你吕展也有责任。你堂堂的市委书记,竟然把一名北钢的专家气得突发心脏病而死,你怎么解释?谁又相信你的解释不是为了一己之私呢?这样的印象留给省长,你今后的仕途还怎么走?
吕展不得不承认周三原的厉害,别看他年龄不大,造诣还挺深的。吕展开始征求周三原对自己的意见。周三原愣了愣问:“你自己剖析自己的材料是咋写的?我先听听。”吕展觉得周三原太精明了。他说:“我剖析很深,工作太急躁,不懂得用科学发展的新思维破题!”周三原神秘地说:“吕书记,万万不能这样说啊,你说你急躁,我感觉有点靠谱,要说你不懂得科学发展,那是通不过的,你是我们班长,梧桐第一个懂科学发展的干部!”吕展笑了:“你不能这样说,我既然这么懂科学发展,为什么还不能攻克渤海潮?为什么循环经济还迟迟不能亮相?”周三原说:“这不是你一个人的事情,那是科学的秘密。”吕展重新点燃了一支烟,吸了一口说:“周市长,你在会上看着提吧,怎么提我都没意见啊!”周三原笑了笑说:“不,有大首长在,谁也别来真格的,凑合凑合就过去吧!”
民主生活会是在祥和的气氛中进行的。这是学习科学发展观自我批评阶段。像是自己给自己挠痒痒,批评则像是别人给自己挠痒,浑身舒服。吕展没有勇气说司梦池之死,更没有勇气说麵大坝被冲毁,也为自己和别人挠了一阵痒,民主生活会就快晕晕乎乎地结束了。督导组的同志例行公事地作了总结发言。省长参加一个地市班子的生活会,这在天南的历史上从没有过的。他肯定是觉察到了什么,觉察到的问题一定是三个方面的,第一是梧桐节能减排上的漏洞答第二是凤凰甸勸海潮的破译第三是凤凰甸循环经济区投产运营。吕展最后请杨省长指示,杨省长轻轻摇头说:“我是来听的,还是不说了!”这一时刻,吕展浑身一个冷战,他忽然觉得还有什么地方不妥当。自己受了周三原的传染,是不是太世故了,太油滑了,想自己太多了?如果这样,省委督导组不满意,在场的杨省长更不会满意。领导是想要深入了解梧桐问题的,歌舞升平的景象是一个真实的梧桐吗?
会上不说也瞒不住人家,等杨省长主动提出来的时候,一切都被动了,一切都晚了,甚至会发生质的变化。他知道,是他该有所表示的时候了,此时此刻,他必须说话。为了班子的团结,吕展不想说别人,他就结合梧桐的问题解剖一下自己总可以吧?吕展勇敢地站立起来,再次默默地看了看周三原,周三原也默默地看着他,感觉吕展的表情很怪异。吕展显得格外激动:“说实在的,今天的民主生活会,大家都发言了。督导组的同志也很宽容地接受了我们。但是,说句心里话,我不满意,特别是对自己不满意。从三个方面问题说我一把手的责任,第一是节能减排任务繁重,我们梧桐虽说打了一场硬仗,可是还有漏洞,各县区还有松懈的问题。松懈也是我一把手松懈了,我向组织检讨!如何破题?我先说一说我的想法……
吕展越说,杨省长脸上越晴朗。他竟然首次掏出笔记本埋头记点什么。说到凤凰甸渤海潮的破译,吕展检査自己太急躁,致使北钢司梦池老总犯病身亡,在这件事上自己有着不可推卸的责任,还有防潮大坝的修复施工,他没有及时制止,造成了新的损失。渤海潮不破译,不击败它,不仅威胁着凤凰甸,而且影响着梧钢的搬迁,影响着凤凰甸的招商,影响着北钢工人的进驻。这是一个严峻的课题啊!让他高兴的是,杨丹凤率领的科研人员已经就要破题,他给大家描述了新成果的前景。他最后说到了循环经济,提出了自己的观点:有了这个钢铁龙头,带动周边企业的转型。有了这个条件,我们天南省的钢铁大重组就可以开始,从而实现资源优化配置。
杨光远省长点点头,他没有表态,这次到梧桐调研,实际上他是受陈明先的委托,考察金融危机下的钢铁工业,为全省钢铁重组做最后的准备。
吕展最后激动地说:“凤凰甸是人类的一个梦,人类的最新成果在这里试验。面对这个美好的梦,我们很惭愧……”
吕展的讲话嬴得了掌声。省长说他分析透彻,是用科学发展观在破题。同时对他的正直,他的大度,他的胸怀,感到钦佩和欣慰。尽管这样,吕展感觉今天的发言还是有点冒险,这种冒险让吕展感到期待的心跳,又感到很不安,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控制了局面?
周三原呆呆地坐在那里,好久没有回过神来。他真的没有想到吕展会这样做,面对吕展的惭愧,他似乎同样感觉到惭愧。自己还沉默吗?不沉默又能说些什么呢?承揽盲目修建大坝的责任吗?不能,他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
由于吕展的带动,下午的市长办公会气氛要热烈一些。省长不在的时候,周三原市长慷慨激昂地一通宣言:“我们要鼓足信心!俗话说,没有过不去的火焰山!渤海潮吓不住我们。它冲毁了我们的大堤坝,我们再筑,它冲毁了我们的桥梁,我们再建!我想抽调北部山区的民工,集中力量建设新的防潮大坝,搞一^大会战,一定能治住激海潮!”
会场上大多数同志赞许地点着头。有人说:“这样好,既可以建成防潮大坝,又给农民开创了增收渠道,一举两得呀!”
吕展并没怎样高兴,忧虑地说:“我谈谈我的想法。治理激海潮是凤凰甸生存的首要前提,大家的看法是一致的。但我不同意搞人海战术,治理渤海潮是一项科学,并不是人多就可以完成的。我是亲历了澈海潮的,在它面前,我深知人的渺小和无力,我知道我们根本不可以战胜它,唯一的办法就是人和大海和睦相处,人海共荣,我们只有摸清它的脾气,顺着它的脉搏走,才能建成我们的隊道,建成我们的大坝,它掀它的澈海潮,我们搞我们的凤凰甸,彼此相安无事。”
周三原说:“吕书记,你刚刚从激海潮中死里逃生,心情可以理解,人都有个后怕,可是不能动摇军心啊’我们共产党人就是要讲以人为本,人定胜天!”
吕展严肃起来:“科学精神的出发点是实事求是。大跃进,文化大革命,我们违背自然规律办事得到的教训还不深刻吗?如果我们不和大海和睦相处,我们必遭渤海潮的报复!现在当务之急是尽快拿出一个新的治理方案,而且要先成全另一方案必须首先购进海洋考察船,作为工程总指挥,我恳请各位同志将购置考察船的请示报告传阅一下,拿出你们的意见。”
周三原说:“报告我已经看了,我的态度很明朗,资金大,用期短,得不偿失!市资产评估局的评估报告也下来了,结果是48536700块!小5000万啊,同志们!我们的财政现在只能拿出2000万,那3000万的亏空从天上掉下来吗?”
吕展说:“应该这样理解,考察船完成任务后我们可以将它出售,我们一定按市场经济规律办事,尽量降低工程成本。现在沧县万达集团资金周转十分困难,此举还可以帮企业摆脱困境。大家想过没有?如果我们调几万人建设,我们需要投入多少资金建宿舍、食堂,又需要开支多少奖金给这些人?”
周三原不说话了。会场上静静的,人们都把目光对准了周三原。
刘建新要说话,吕展估计他又要放炮了,就制止了他。吕展望着大家说:“这个议题就先到这儿,进行下一个议题吧。梧钢搬迁的问题!”
几天的秘密走访,让温洪涛吃了一惊。
老百姓夸奖起吕展来,说到动情处几乎是泪流满面。吕展在凤凰甸失踪的日子,有那么多老百姓为他祈祷。一些官员对吕展的魄力和做法还是钦佩的。他找了刘建新,得知吕展跑北京是跑资金、拉项目,而不是为自己跑官。一部分官员对吕展持否定态度,这只是一部分。仔细分析,到过他家里来的人,大多是与周三原关系密切的官员。在梧桐的群众中间,周三原的威信远远不如吕展。这让温洪涛陷入了尴尬的沉思。好烦,好心痛。有两个间题撕扯着他的心。一个是吕展为什么得罪了周三原?周三原为什么要跟吕展公幵较量?仅仅是权力之争吗?问题还没有那么简单。总之,矛盾是出现了,而且还很复杂。和谐社会,还是以和为贵。早晨一觉醒来,他的心情平静了许多,温洪涛决定找两个人好好谈一谈。他最先找到了吕展,他有核实心中疑问的任务。
吕展的一席话,让温洪涛明白了,都是理想主义激情惹的祸。吕展憋了好久的怨气终于喷发出来:“听听吧,听听群众都说了些什么?其实,我们都清楚老百姓背后怎么说我们,怎么骂我们,都怪老百姓没人性吗?怪老百姓没水平吗?我们官员应不应该扪心自问,你都为百姓干了什么?就拿沧县的佟春喜来说,他是我小时候的朋友,我万万没想到,他在梧桐变成这个样子啦!还有跟他一样的干部,我们最近要撤换一批。我们口头喊科学发展,科学发展的核心是可持续发展,这样的官员队伍,怎么可持续发展?”
温洪涛静静地听着,微笑着点点头:“吕展同志,你说得都对。我不瞒你说,梧钢高炉爆破之后,我私下里作了一点调查。老百姓非常拥护你,说明科学发展观已经深人人心,这让我很欣慰。”
吕展继续说:“谢谢老书记的夸奖。我的工作还没有做好,如果做好了,就不会有那么多人到您府上告我的状!”
温洪涛惊讶地望着吕展:“啊,你都知道啊?那我就不瞒你什么了。吕展同志,你来到梧桐的时候,我怎么说来着?我既然退了,就想退得干干净净。不愿意出来过问什么事情了,这是我的心里话。可是,他们还来找我,就是说他们对你吕展有意见了。有问题不怕,我们解决问题便是。”
吕展笑了笑:“是啊,您不能躲清闲啊!有些问题,还真得您出马解决啊!”
温洪涛说:“你别给我戴高帽啦,我一个退位的人,能有多大力量?我只是想给你们青年干部提个醒,愿意看见你们进步。你们都好了,我这老头子还沾光呢!你说是不是啊?不管顶不顶用,我还想跟你们说一说。”
吕展诚恳地说:“我希望您批评我。但我也有一点想法。我发现有些干部对老百姓没感情,对女人倒是很有感情。尽管都是为政府工作,但是有感情没感情,效果完全是不一样的。谁心里不清楚?他们吃喝嫖赌,到处敛财。对他们的宽容,就是对廉洁自律、奉公守法、执政为民的好干部的蔑视。风气不正,再这样下去,无力于科学发展不说,对于梧桐,对于国家和党,确实是很危险的。”
温洪涛说:“你说得都对,有老百姓支持你,还有一些干部支持你。可是,你知道不知道?一到了关键时刻,尤其是在你的升降去留的时刻,考核干部都是要靠干部说话的。有几次是听老百姓的意见?我是把你当朋友,才说这样话的7
吕展点点头说:“是的,我知道您一直护着我。我也知道您的难处,那些告我状的人,大多是您提拔的,您的老部下,您的朋友。所以让您为难了!”温洪涛说:“我一个退下来的人,有什么为难的。我这里是一个中转站,一个出气筒,多少能知道一些真实情况。”
吕展平和而认真地说:“老书记,有些话我也悠了很久了。不知该不该说,但是,您这样信任我,我还是说了吧。周三原也好,孙继海、佟春喜也罢,都是有水平的。可是,他们在您的庇护下形成了一个利益集团。您不是集团里的人,却充当了保护伞。他们之所以冲着我来了,是我威胁到了他们的核心利益。一正压三邪,不是我怕他们,是他们怕我。我担心的,所怕的,跟告我没有关系,我担心的是他们正形成一股势力,而且这股势力非常凶猛。他们利用我们的组织,我们的社会资本,以达到自己的目的!”
温洪涛脸色极为难看,目光冷峻。
吕展坚定地说:“他们为既得利益明争暗斗,以致让你想干的事都干不成,你不想干的,或是不能干的,在他们那里却一路绿灯。在梧桐,一个房地产项目,从审批立项到开工,要盖129个公章,整整需要4年时间,这正常吗?我想,打碎这个利益集团,是我们的责任!一回顶不住,回回都会顶不住,万里长堤,毁于蚁穴。到时候,兵败如山倒了。所以,我们要像打节能减排战役一样,从根本上解决问题!”
温洪涛气愤地说:“吕展同志,当初重用他们,是因为他们的能力。如果他们真是违法违纪,我是不会替他们说一句话的!”
舀裏感激地望着温洪涛:“我知道老书记的为人。他们要是学一点您的品质,有一点您的胸怀就好了。”
温洪涛说:“吕展同志,你现在压力最大,风险也最大,所要付出的代价也可能会最大。我常常想,我们在一个城市当一把手,是有着巨大责任的。不仅为百姓服务,还要带好一个干部队伍啊!”
吕展知道温洪涛复杂而矛盾的心情。那边的人大都与他有感情。所以,他有意不再说什么,留下一个随意的气氛,给老书记留下思考抉择的余地。吕展点点头走了。
温洪涛却是一整夜无法合眼,陷入了深深的思考之中。
周三原到底是个什么态度?如果没有人把他拉回来,没有人替他把关,那他肯定会朝着相反的方向越滑越远。跟吕展较量,这样的做法,实在是大错特错。像吕展这样有理想的人,即使下了台,没了职务,也会活得潇洒自在。凭温洪涛的经验,现在有一个现象非常可怕,梧桐有些干部像押宝一样,把自己全部押在了周三原的身上,生死成败,盛衰荣辱,一切的一切,也就全掌握在周三原的手中了。如果周三原倒了,这些人都跟着完了。这是非常害人的。所以,他要跟周三原谈一谈,用很严厉的态度阻止他,看能不能改变他的思路。
温洪涛目光锐利地盯着周三原:“你的思想有问题了,我问你,吕展怎么为自己跑官了?他明明是为凤凰甸拉项目嘛!吕展怎么逼死司梦池了?他分明是为了治理勸海潮嘛!我发现你越来越不像话了!你是不是又跟你二叔周铁嘴搅一块去了?我跟你说过多少遍了,你跟吕展作对有啥好处?他是陈明先的红人,工作上非常有魄力,自身又廉洁,老百姓拥护他,从哪头看,你都不会是人家的对手,你整得过他吗?我看你是自不童力、头脑进水啦,神经不正常啦!”
周三原被骂得晕了头,想说点什么却没说出来。
温洪涛说:“我今天不听你解释,我只要你一句话。无条件地改变做法,重新回到与吕展合作的老路上来。”
周三原默默扼量着他这些话的分量。对老书记的心态和观点一清二楚了。他们的立场和态度截然不同。看来,温洪涛是拉不回来了。
“你们啊,真是的!”温洪涛情不自禁地叹了口气,气氛沉重起来。
周三原红着眼睛说:“老书记,人各有志,我不为难您。您说的,都是为我好,可是,您并不知道内情。我说多了,您也不相信。”
温洪涛说:“你还没有正面回答我的问题。就是他吕展有千错万错,也不是你们所关注的事情,他犯法有国法处治呢!我要你们跟他搞好关系,心里不顺达,就在表面维持关系。这是最大的政治!”
周三原示威似的说:“跟这种人妥协,我做不到!”他甩手走了。
温洪涛再一次怔在了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