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童书老屋的天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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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老屋的天井

古镇,犹如在小河边上梳妆的姑娘,宁静,端庄,典雅。古镇上的那条石板街,不知道见证过多少人来人往,见证过多少凡人琐事。

在石板街的尽头,有一栋两层的老木楼,那便是我的家。

巴嫂

四月,银杏展叶开花的季节。

我寻找着房间里所有的脏衣服。这一件该洗一洗了,昨天,爸爸穿着它挑过粪,衣服上还有粪便的味道。这一件该洗一洗了,妈妈上山去背柴的时候,喜欢穿着它。这一件也该洗一洗了,奶奶不小心摔了一跤,衣服上沾了一些鸡屎……

我收了一小背篓衣服,来到了小河边。

别人都喜欢用木桶提衣服,而我,却喜欢用小背篓装衣服。小背篓背在背上,走过石板街,走过那条两旁长满青草的小路,惬意。

河边洗衣服的女人很多,这也算是古镇的一道风景吧。

听说,城里人都是在家里洗衣服。他们家里有自来水,有洗衣机,烘干了马上就可以穿在身上。不过,我觉得,在小河边上洗衣服更有意思,一边洗衣服,一边听流水淙淙,一边看白鹤戏水,还可以抽空在小河里照照自己的影子……

“杏儿,这边来,这边来。”巴嫂在叫我。巴嫂的声音很尖也很大,吓得那只站立在河心看风景的白鹤,扑腾着翅膀,飞走了。

巴嫂住在我们家的斜对门,中间隔着一条石板街。在这古镇上,巴嫂可是响当当的人物。哪家的新姑爷上门来了,哪家的媳妇和婆婆吵架了,哪家的男人在外面找女人了,哪家的母猪下了多少个猪仔……这些新闻,基本是从巴嫂的口里传出来的。有时候,本来是陈年旧事,经巴嫂嘴里一说,便又成了新闻。

我不喜欢巴嫂,所以,就连洗衣服,我也不想挨在她的身旁。我迟疑着,没有过巴嫂那边去。可是,今天洗衣服的人多,我看来看去,也没有看到哪里还有平整的洗衣石空着。

“杏儿,来呀来呀,怕我吃你不成?我给你让出空位来。”巴嫂又一次殷勤地笑着,那笑容里,不知道藏着多少不可告人的秘密。

没办法,我只好来到巴嫂身边。巴嫂站起来,满脸堆笑地替我接下小背篓,放在旁边的石头上。

“哟,洗这样多的衣服啊?你家老娘还真是不心疼你啊,我怀疑,你是不是他们亲生的哟。”巴嫂说起话来,从来不打腹稿,一说就是一长串。

我没有答话,只是把小背篓里的衣服,一件一件地拿出来,在水里浸湿。

“啧啧啧——”巴嫂带着很不可思议的眼神,看着奶奶的那件衣服,“这是老太婆的衣服吧?还粘鸡屎了,哎哟哟,你家老娘也真够心狠的,怎么让老太婆睡鸡窝呀?”

我不满地看了巴嫂一眼,说:“奶奶不小心摔了一跤……”

“唉,你们家也真是的,明明知道老太婆不方便,还不好好照看着,要是哪一跤摔下去,起不来了……”说到这里,巴嫂赶紧换了词儿,“呸呸呸!不说这个,如果真起不来了,我还要准备赶丧的人情钱呢。”

我低着头,往衣服上抹肥皂,不想理会巴嫂的话。她长着的简直就是一张乌鸦嘴,从她嘴里出来的话,十句话中有九句半你都得装着没听到,否则,气死你。

我刚把肥皂放回皂盒里,巴嫂便拿起我的肥皂,往她的衣服上抹。对她的这种行为,我已经见惯不怪。她一边抹肥皂一边说:“今天真倒霉,肥皂刚抹几件衣服,就掉进河里了。”

当然,我并不知道巴嫂说的是不是真话,也许,她的肥皂正藏在某个角落里呢。

洗衣服的时候,巴嫂特别喜欢贪小便宜,她要么抹别人的肥皂,要么就是装着把别人的肥皂抹丢,最后,那肥皂却在她自己的皂盒里。有时候,她会把别人的洗衣刷藏进自己的衣服里带走。

我任她抹我的肥皂,只要不给我整块抹丢就好。平时,爸爸妈妈总是教我要节约,抹肥皂的时候,衣服上不要有太多的水,也不要抹得太重,否则会很费肥皂。而现在,巴嫂却拿着我的肥皂,狠命地往自己的衣服上抹,就好像是要抹出一层油来,我很心疼。

其实,巴嫂浪费我一点肥皂,我都可以不计较,最让我生气的是,当天下午,走在石板街上的人们便开始传言:

“街头黄老太婆才真叫惨,睡在鸡窝里,满身都是鸡屎。”

“谁说的?没看见就不要乱说哦。”

“他们家闺女杏儿到河边洗衣服,老太婆的衣服上沾满了鸡屎。”

“衣服上沾了鸡屎,不等于就睡鸡窝啊。”

“是杏儿亲口说的。”

“杏儿亲口对谁说的?”

“反正没有对我说,我也是听别人说的。”

“又是闲嘴儿巴嫂传出来的吧?”

巴嫂的耳朵很灵,她从屋里跳出来,指着刚刚说话的人,大声吼道:“哪些害猪瘟的又在嚼舌根了?什么是我传出来的呀?真是狗咬人!黄家老太婆睡鸡窝的事,我也是刚刚听说,不过,好像可能百分之百是真的……”

我真想像巴嫂一样,从屋里跳出来,指着那些说闲话的人,大声地骂街。可是,我只有十五岁,还没到可以骂街的年龄吧?就是让我骂,我也不知道该骂什么。

我躲在阁楼上,把窗户紧闭。

吊脚楼

古镇上的木楼,基本是吊脚楼。吊脚楼上,摆一张竹桌子,上面放一壶老鹰茶,或一罐米酒,坐在竹椅子上,就着小河送来的夹杂着青草香的风,细细地品一杯茶,轻轻地抿一口酒,那便是神仙过的日子了。

小时候,奶奶喜欢坐在吊脚楼上做针线活儿。我喜欢倚着奶奶,看她缝出一行行细密的针脚,看她缝出一双双老虎布鞋,看她缝出一顶顶帽子……

“杏儿,穿针了。”奶奶的眼睛不好,看不见那细细的针眼儿。每当奶奶叫我的时候,我便会飞快地跑过去,穿针引线。末了,奶奶会亲亲我的脸,或拍拍我的背,或拿出一块糖果,或抠出一点儿零钱……这些,在旁人看来是不起眼的,然而在我看来,这是一笔很大的恩赐,足以让我永远依恋着吊脚楼,依恋着吊脚楼上的奶奶。

五年前,奶奶不小心摔了一跤,从医院里出来,奶奶便变了个样儿:嘴歪到了一边,说话口齿不清,行动极不方便,需要扶着门或墙或凳子等,才能慢慢地挪动身体……

因为这样,爸爸妈妈更加忙碌了,他们要忙地里的农活儿,周末的时候,偶尔有游览古镇的客人住进家里来,他们得好好侍候,还要每天照顾着奶奶,给她擦洗,喂她吃饭……

当然,不用上学的时候,我也会照顾奶奶。我会给奶奶洗脸,洗手,洗脚,喂饭。闲下来的时候,我会拉着奶奶的手,给奶奶讲故事。当然,这些故事,都是以前奶奶讲给我听的。奶奶听我讲故事的时候,她会笑。我不知道奶奶是否听懂我的故事,但是我知道,奶奶喜欢有人陪她说话。

今天的阳光很好,我带着一个小方凳,扶着奶奶,走出家门,来到银杏树下。这是一棵需要三个人才能合抱的银杏树。四月的银杏,正在展叶,开花,扇形的绿叶,黄绿色的花穗,在阳光中闪亮。

奶奶抬起头,望着树上的银杏花,她笑了。或许,奶奶忆起什么了吧?这棵银杏树下,一定留下了许多关于奶奶的美好记忆。

在银杏树下坐了一会儿,奶奶慢慢抬起头来,指着前方。我顺着奶奶的手指着的方向望去,那是一排吊脚楼延伸而去的方向。

我扶着奶奶,沿着那条两旁长满青草的小路,朝吊脚楼下走去。

奶奶抓住一根吊脚,不愿意离开。我把小方凳放下来,扶着奶奶,让她顺着这根吊脚坐了下来。

奶奶抚摸着吊脚,像抚摸着自己的孩子。

噢,我记起来了,以前,奶奶给我讲过小姑的故事:小时候的小姑,很调皮,她会爬上高高的银杏树,让奶奶找不到她。她还会游泳,当奶奶来找她的时候,她会潜进水里不出来,让奶奶急得直喊“救命”。她还会爬到吊脚楼的护栏上坐着,双脚放到外面,做出跳楼的姿势……

奶奶一边给我讲关于小姑的故事,一边说:“这闺女哟,可比你爸爸厉害多了……”

有一次,小姑惹恼了奶奶,奶奶便把她绑在自家的吊脚楼下的一根吊脚上,以示惩罚。可是,当奶奶忙完手里的事去看小姑的时候,竟然没有看到小姑的身影。奶奶急了,沿着石板街,从街头喊到街尾,没有听到小姑的应答声。奶奶又沿着小河边寻找小姑,还是没有结果。

又气又急的奶奶回到家里,却见小姑正打开糖罐,偷吃里面的冰糖。奶奶操起扫帚,就朝小姑打去。机灵的小姑一闪,只听“哐当”一声,奶奶把糖罐打碎了。趁奶奶转身找罐子的时候,小姑又捡起几大块冰糖,跑了……

如今,奶奶抚摸着这吊脚,一定是想小姑了吧?

小姑是这个古镇上最有出息的人,她考上大学,读了研究生,现在在北京工作呢。镇上的大人教育自家孩子的时候,总会说:“你要是像黄家的闺女一样有出息,在北京工作……”

我坐在地上,陪着奶奶,陪着她一起回忆关于吊脚楼的故事。

石板街

下雨了。我喜欢光着头,光着脚丫,在雨中行走。

我家就在石板街的尽头。我从家里出来,走进了雨中。春雨打在头发上,打在脸上,很惬意。春雨打在青石板上,“沙沙”作响,仿佛是谁在倾诉,谁在低吟……关于石板街的故事,是不是都藏在雨中?

我漫步在雨中的石板街上,想要寻找关于石板街的故事。或许,每一块青石板,都有一个故事。

我在寻找属于我的那一块青石板。

去年夏天,古镇上来了一拨避暑的城里人。那些人刚来的时候,沿着石板街,把古镇走了个遍。一路上,他们摸摸这家摆出来的竹货,闻闻那家摆出来的米酒,坐坐吊脚楼上的竹椅,尝尝刚烤出来的石板糍粑,品品刚出炉的两面黄(豆腐块儿)……

一个穿着粉红色连衣裙的小女孩,大概有六七岁,她走到我家门前,便停了下来。那时候,我正在编着小笆篓。这种小笆篓,城里人比较喜欢,他们会买回去挂在房间的某一个角落,让原本呆板的墙壁生动起来。

小女孩蹲下身来,一声不吭地看着我编小笆篓。不一会儿工夫,我把小笆篓编好了,然后挂在墙上,等着游客来买。小女孩起身来,盯着小笆篓,一直看,一直看,还忍不住伸出手来,摸了摸小笆篓。

“喜欢吗?”我问。

小女孩看着我,没有说话。

“如果你喜欢,就买去吧,不贵的,十元钱一个。”我说。是啊,真的不贵呢,我们家的小笆篓,是这个古镇上卖得最便宜的,别人都卖十五元钱一个呢。

小女孩还是没有说话,只是眼巴巴地看着小笆篓。我突然明白过来:小女孩是哑巴。

我伸出两只手的食指,交叉在一起,成了一个“十”字,意思是告诉小女孩:这笆篓十元钱。小女孩摆了摆手,意思是说:“我没有带钱。”

我突然可怜起小女孩来。这样的小笆篓,我半天就可以编两个,竹子又是自家竹林里砍回来的,没有花钱,我为什么不可以送一个给眼前这个可爱的小女孩呢?

我取下小笆篓,递给小女孩。小女孩取下她挂在胸前的漂亮荷包递给我,意思是说,她用这个漂亮荷包换我的小笆篓。我摆了摆手,意思是说:“不用了。”

小女孩拿着小笆篓,蹦着,跳着,跑开了。

可是,正当我在编下一个笆篓的时候,小女孩又蹦着、跳着来了,这一次,她递给我一串项链:紫色的丝织带上,挂着一朵白色金属性质的小花,挺漂亮的。我知道,小女孩是想用这条项链来换刚才那个小笆篓。我把项链推开,表示不要她的东西。可是,小女孩却把项链挂在我的脖子上,就跑了。

正当我站在镜子跟前,打量着戴着项链的自己的时候,一个穿着旗袍的漂亮女人,一手提着小笆篓,一手拖着小女孩来了。小女孩的脸上,还挂着泪珠儿。

漂亮女人把小笆篓扔到我跟着,大声嚷道:“一个破篓子,就想换我们的金项链?你也太会做生意了吧?”

我愣了。我一直以为,这条项链,就是小摊上卖的装饰项链,两元钱便能买到。我原本是想把小笆篓送给小女孩,并没有想过要他们的什么金项链呀。

“快点给我取下来,哪有用破篓子换铂金项链的?你知道这项链值多少钱吗?”漂亮女人的声音越来越大,调门越来越高。

我一时不知所措,愣在那里。

住在斜对门的巴嫂哪里听得这样的大新闻?她赶紧从屋里出来,一边走上石板街一边高声说:“哎呀呀,谁家想用破篓子换金项链啊?想发横财吧?哎呀呀,我们古镇上还有这样贪财的人呀?”

巴嫂这一吆喝,街道两旁好些人家都探出脑袋,然后迅速朝我们家走来。

“本来嘛,这条项链,戴在杏儿脖子上,是挺好看的。”

“不能贪这样的便宜啊。”

“做生意要童叟无欺,不能欺负一个哑巴姑娘呀。”

“可别坏了我们古镇的好名声哦。”

……

漂亮女人见我愣着不动,便伸出手,很粗鲁地从我脖子下扯下那条项链,她那长长的指甲,仿佛要掐进我的肉里似的,弄得我的脖子好疼好疼……

我的眼睛,下着小雨。人们是什么时候散去的,我不知道。我提着那个被漂亮女人扔回来的小笆篓,赤着脚,走在石板街上。倔犟的我不想躲避,因为我原本就没有想用小笆篓来换取金项链的心思。我来回地走在石板街上,每一块青石板,我都要踩过,我要让青石板为我作证:我没有做坏古镇好名声的事。

下雨了。夏日的雨,大滴大滴地打在青石板上,“嗒嗒”作响,仿佛是青石板在回应:“杏儿没有错,杏儿没有错……”

我在石板街上来回走,不知道走了多少趟,雨停了。我来到小河边上,把那个小笆篓扔进了小河里。

爸爸妈妈在小河边上找到了我。我用小笆篓换金项链的事,一定在石板街上传得沸沸扬扬,因为有巴嫂,她总是喜欢不厌其烦地重复着一些原本不属实的事件。然而,爸爸妈妈把我从小拉扯大,他们的杏儿是什么样的人,他们自然知道……

回到家里,我听到奶奶“啊,啊——”的声音。我蹲下身来,把头埋进奶奶的双腿中间。奶奶用那双不灵便的手,轻轻地抚摸着我的头,很温暖。奶奶知道我心中的委屈吗?

而今,在春雨的“沙沙”声中,我停留在一块青石板上。这块青石板上,一定记录着那个关于小笆篓和金项链的故事吧?

天井

放暑假了,我喜欢在我们家的天井里做作业。偶尔,我会抬起头来,看着四角的天空,看着天空中那些银杏枝桠。噢,老屋旁的那棵银杏树,结出果子了,虽然还很青涩,但看起来很美丽,像一颗颗绿葡萄。

爸爸妈妈到镇外的小站上去招揽客人了,家里只有我和奶奶。

不用看钟表,光看太阳照在天井里的位置,我便知道现在是上午十点左右了。不过,天井里依旧凉爽。

奶奶一个人坐在屋檐下,仰望着天空,她在看什么呢?她在想什么呢?这个天井里,一定有许多关于奶奶的故事吧?

奶奶在没有生病的时候,给我讲过一些关于她的故事。

奶奶说,这栋老屋,是祖传下来的。奶奶曾说过,她好爱好爱这栋木楼:两层木楼,雕着花鸟的栏,贴着剪纸的窗,古典,雅致。是啊,坐在这样的阁楼上,绣花,纳鞋底,缝衣服,一定非常幸福。

从我记事起,便经常看到奶奶在天井里洗衣服,晾衣服。下雨的时候,奶奶会首先跑进天井里,把晾衣竿上的衣服收进屋里,然后,坐在屋檐下,一边缝衣服,一边看着雨水顺着屋檐往下流。

“啊,啊——”奶奶的声音,打断了我的回忆。

我来到奶奶跟前,拉着她的手,轻轻地问:“奶奶,你想说什么呢?”

奶奶没有说话,她伸出那双满是皱纹与青筋的手,抚摸着我的脸颊。啊,奶奶的手指甲,有些割脸呢,要是她挠自己的身上,一定会挠出血痕。

我找来剪刀,开始给奶奶剪指甲。从大拇指剪起,然后是食指、中指……剪了左手的指甲,又剪右手的指甲。然后,我又脱掉奶奶的鞋,为她剪脚趾甲。

还记得小时候,也是奶奶给我剪指甲呢。那时候,我最喜欢用牙齿咬指甲,有时候甚至一不小心就把手指咬出血来。奶奶总是捧着我的手,心疼地说:“杏儿乖,不要咬指甲,奶奶给你剪……”

听着奶奶剪指甲的“嚓嚓”声,是一种享受,就犹如现在听雨的感觉。

“杏儿,泡三杯老鹰茶。”是妈妈的声音,他们一定是接到了三位游客。

每当有客人要住进家里,妈妈都会让我泡茶。老鹰茶是我们古镇的特产,古镇人家,都会到山里去采老鹰茶,用来招待客人。客人也非常喜欢这种茶,环保,健康。

我把三个玻璃杯放进茶盘里,端到天井里,从水缸里打出水来,把玻璃杯一一洗干净,回到屋里,泡了三杯热气腾腾的老鹰茶。我在泡茶的时候,妈妈小声告诉我:“本来,我们家可以住进六个人,也就是两家。结果,斜对门的巴嫂,硬生生地抢走了三个客人。唉,她那样的人,真的不多见……”

“妈妈,算了吧,不要和她计较。”我说。说实在的,只要巴嫂能闭上她那张乌鸦嘴,少传播是是非非,我就谢天谢地了。至于这次少了三个客人,无非就是少一小笔收入而已,也没什么。

今天来的客人,是一家三口:爸爸,妈妈,和他们十七八岁的儿子。

客人住在楼上。我们老屋的楼上有六间卧室,再加一个类似休闲厅一样的平台,那里摆着几套竹桌子和竹椅子,可以容纳近二十人喝茶聊天。

我把茶端到平台上,一一递给他们。

“谢谢!”他们都对我说了同样的话。

“不用谢!”

说完,我就下了楼,坐在天井里,编起了小笆篓,这样,客人们有什么需要的时候,可以随时叫我。

男孩子端着茶杯下楼来,认真地看着我编小笆篓。

“可以让我试一下吗?”男孩问我。也许,他自认为看出了门道,也能像我一样编吧。

我不好意思拒绝,便把编了一半的小笆篓递给他。他接过去编了起来,动作虽然有些笨拙,但的确没有编错。

“哎呀——”男孩的手指,被锋利的竹篾划破了,一股殷红的鲜血流了出来。

我赶紧跑进屋去拿了一点白酒来,替他淋在手指上,他疼得直咧嘴。

“忍着点,虽然很疼,但是可以消毒。”我又给他淋了一点白酒。

接下来,在我编小笆篓的时候,男孩奇怪地望着我的手指,或许,他在想:“她的手怎么不怕竹篾割呢?”

他哪里知道,我这双手,锄过草,翻过地,挖过土豆,编过竹篾……手上已经有了老茧,难道会那么轻易地被割破?

“你,没有读书了吧?就在家里做这些事吗?”男孩问。

“初中毕业了,过了暑假,就上高中。”我回答。他哪里知道,我已经考上了省城一中。

“噢,真了不起。”男孩说,“这种小竹篓,多少钱一个?”

“这叫小笆篓,别人卖十五元一个,我们卖十元。”

“我预定十五个,带回去送老师和同学。”他说,“我们在这里住一周时间,你有足够的时间准备吧?”

“好吧。”我简单地回答了一句。可是,我在心里说:“一周时间才编十五个?太小看我了吧!”

偶尔,在我编小笆篓的时候,男孩会坐到天井里来,和我聊天。男孩聊城里的故事,我聊古镇上的故事。

银杏树

有时候,我会把小笆篓带到银杏树下去编。背靠着银杏树,心里有一种很踏实的感觉。

坐在银杏树下,抬起头,便能看到我们家楼上的休闲平台。所以,我一直觉得,游客住在我们家是幸福的,他们坐在休闲台上,能看到淙淙流淌的小河,能看到成排的吊脚楼,能看到长长的石板街,能看到高大的银杏树,银杏树的枝桠,甚至还伸进了我们家的天井,伸进了我们家的休闲平台。

偶尔,我会抬起头看我们家的休闲平台,会看到男孩正朝下面看,也许,他是在看这棵高大的银杏树吧,是在看银杏树上那些青里泛黄的银杏果吧。

一天晚上,妈妈让我给客人们送葡萄去。我闻着葡萄散发出来的醉人的香味,朝楼上走去。

啊,男孩正在画画,画上的银杏树,银杏树下的女孩……我一愣,把葡萄放在桌子上的时候,不小心把男孩的咖啡打翻在地。

因为是木地板,咖啡杯虽然没有碎成几块儿,但是,杯中那个小小的勺子,却摔断了。

“对不起啊……”我一边道歉,一边慌乱地捡起杯子和摔断的勺子。

“没关系,我回去再买一个勺子配上就可以。”男孩说。

我的脸很烫,我没敢再看男孩画板上的画,低着头,下楼去了。

一周的时间,很快就过去。男孩一家,要回城去了。

爸爸用绳子把十六个小笆篓套在一起,便于他们带走。男孩数了数,说:“多了一个呢。”他准备付十六个小笆篓的钱。

“还有一个,是我送给你的,因为,我打碎了你的咖啡勺子。”我说。

男孩笑了笑,或许,他知道我在说谎。

其实,我也知道我自己在说谎,因为,在没打翻咖啡杯之前,我就准备好了这份礼物。

男孩一家走在石板街上,男孩提着的那十六个小笆篓,格外显眼。

巴嫂从屋里探出脑袋,盯着那十六个小笆篓,她的神情里,有嫉妒,有鄙夷,有猜测……或许,巴嫂还会认为:“杏儿那丫头,不知道用这十六个小笆篓,换了客人多少好东西呢……”

我已经习惯了巴嫂的闲言碎语,肯定不会去理睬。我和往常一样上楼去,收拾房间,收拾休闲平台。

在休闲平台的竹桌子上,摆着两张大大的纸,我走过去,把纸翻过来一看,是两幅画。

一幅画的是天井。天井里坐着一个正在编小笆篓的女孩,旁边还有一个面带微笑的老奶奶。

一幅画的是银杏树。银杏树上,结满了银杏果。树下,坐着一个正在凝神远望的女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