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名石
中国旧日之社会,知识阶级对于癖石之嗜好,极度浓厚。在士夫之消遣,几天人不以石为伴友、为对象。如园林必须有石,案头必须有石,室悬绘石之画,架插谈石之书。对于石之罗致,无远勿届,对于石之爱护,无力不施。从来以好石名者,尤多不胜数。如:南宫之拜石,东坡之供石。其最着者至谈石之书,亦指不胜屈。如杜季扬之《云林石谱》、高兆之《观石录》、毛奇龄之《后观石录》、宋牧仲之《怪石赞》、梁九图之《谈石》·等,均世所习知者。其以石为器者,如:砚石、图章石、石刻、石像等,现在仍占古玩之重要地位。至以为陈饰者,今日虽不如往昔之盛,然余韵尚有可寻。谨将今日尚能得见之石,略述如下:
一大理石大理石,以产于云南之大理县得名。一名点苍石,俗名汉白玉。为石灰岩之变性,有白色、杂色二种。白色大理石为火成石灰岩,由粒状之结晶质集合而成,亦名寒水石。杂色大理石为水成石灰岩,质极致密,含铁及黏土等不纯物,有黑、黄、青等彩色,具山川、云雾之状。二者北京积存均衡,随处可见。但建筑用之白色大理石产地甚多,并不产自云南大理也。北京所用者,乃取之涿州,房山。至嵌镶于器物内之黑、黄、青、彩色之大理石,乃真大理石,确实来自大理也。白色大理石以洁白如玉者为上品,杂色者以天成山水云烟如米氏画境者为佳,否则均不足贵也。
二太湖石产自江苏之太湖:有水石、旱石两种。产于水中者为水石,岁久为波涛所冲击,多成孔穴,面面玲珑。旱石则枯而不润,赝作弹窝,亦乏天然之美。北京园林所叠假山,多为太湖石。太湖石以石质温润,多孔多穴,波纹起伏,皱瘦透秀,具天然风韵者为佳。若枯竭顽劣,虽真来自太湖,亦不足取也。关于北京之太湖石有一重要之史料,今人所不可不知者。北京之太湖石为数甚多,盖在运河畅通之时,运输甚易故也。但最初之石则始自金人。据范成大《揽辔录》载:“金人破之琼华岛,即今北海之岛,所有之山石即由汴京辇来之艮岳石。”据高士奇《金鳌退食笔记》载:“艮岳者,宋徽守自南方运来奇石所筑成。”中国民间最着名之小说《水浒传》中之强盗,即反抗此种工役而起事者。按:艮岳在河南开封城内东北隅,在国都者之艮方。在宋徽登极之初,皇嗣未广,信方士言,遂于艮方建岳,大兴土役。所用山石,均由太湖运来金人下汴京后,完全将艮岳山石辇致北京,修筑琼岛。然因沧桑之迭变,艮岳山石固仍有存于琼岛者,其分散于宫廷圆明园、颐和园、中山公园及其他名所者亦为数甚多。甚至着名宅第、会馆亦有得之者:宣外之某着名会馆,即藏有艮岳山石之一。盖山石之变移甚易。今之京市园林,其太湖石之佳者,多为由艮岳之所来也。历史名物而失其所传流之辙迹,殊为名物失色也,惜哉!
三英石古玩市上常见有石刻之人像或神佛像,叩之与铜声无异,此皆英石也。按:英石产广东英德县。据《洞天清禄集》载:“英州出石如铜矿声。”现今北京此种石像甚多,盖皆近年之新制品也。
四雨花石产南京之雨花台,故名。五色俱备,均为小石子。为水仙盆之点缀物,并无大块可制器也。按:雨花台原产五色石子,惟地区狭小,不能任人挖掘。土人遂于浦口、塔山一带挖掘,携至雨花台售卖,以欺来往过客。文人多慕其名而购之,亦犹西湖不产莲,而西湖藕粉遍于市场。藉胜景以欺世者,岂止雨花石也。
五孔雀石孔雀石本为铜矿之一种,色鲜绿,有光,可由其中提炼铜质。有彩纹如孔雀尾者,尤珍贵。从来多以为笔架、镇纸或案头山石之需,佳者亦不常见也。
至若古人极为重视,而今日已不可见之名石,为数甚多。只《云林石谱》所载名石,已一百一十六种,其未经列入者尚多。现在好之者既鲜,而天地之精英亦遁世不显。以上仅就北京可得见之名石,略述其梗概,其不可见者概不赘焉。
(第二节)古代石器
一、石器概述
在人类不知用金属之时,凡坚刃顺物均用石制。此乃各民族翰经共有之阶段,吾中华民族自不能例外。且各民族在最初进化之时,用石之时期均甚长久,故欧洲史学家谓之为石器时代。惟石顺之用分两时期:距今二十余万年前,人类即知用石制器,如石制兵器之类,略具形状,不加琢磨(其遗物,法人倍德会于西元一八四二至五四年之间发见之),是为旧石器时代;以后则谓新石器时代,在此时期,小刀、箭、钱等物,皆经磨治,并筑石室以居,后人往往于石室中发见人骨。两时代相距年月甚长,其时人智幼稚,所制亦极粗劣。旧石顺时代之遗物,在中国已不可见;即新石吕者,因夏禹之毁灭,前代文物其实情亦不可考,仅由后代所发掘之石顺略知其梗概耳。按中国新石器时代之产物甚多,做工尚多优良,从此亦可推知,中国文明之进步,绝不后于印度、埃及。后代所发掘之石顺,有石镞、石斧、石锥、石钻、石杵、石臼、祏等。此种器物,仅足为文明之证明,于文艺、美术均无重要关系。至三皇五帝之时,发明用金。此后除必需用石制造之石器外,以前石顺多有改用金属者。降及三代,石制、金制业已分清。此后之石器,始独立一格,在文艺、美术均有相当之地位,而在古玩中,亦有深刻之重要。惟石器之种类甚多,不能备述,仅择在古玩中有价值者,分别述之如下:
石鼓石作物之最古而最完整者。以周代之石鼓为第一,其详情已于前编述之,不再赘陈。
碑碣碣圆而碑方。碑有额,而碣无额;碑有座,而碣无座。其额,有椭圆如覆盂者,有上锐如玉圭者;其花纹,有螭、有龙、有鹊、有鸟、有卦画、有佛像。其座,有上横平而下长方者,有古杀中平而下长方者,有四周椭圆中平而长方者;其花文,有龟,有蛇、有云、有象、有仙佛。例如:曰“石神君碑”,额刻左右两兽,兽内一人,以两臂挂兽腹;“张迁碑”,额刻两鹊相对;“爨龙颜碑”,额刻蟠龙穿左右,刻日月,各径五寸,日中刻竣鸟,月上刻蟾蜍;“圣教序碑”,额刻佛像;“道因法师碑”刻释迦牟尼观自在、大势二佛像;松阳“叶有道碑”,额刻艮封爻。嵩阳“观圣德感应颂碑”,座刻丁甲之像;云南“孟广宗碑”,座刻龟蛇之形,均为碑之特别形式也,故较蟾为特异,不独尺雨大小之不同也。
碑碣之文字,有帝王文字,有贵族文字,有文士文字,有平民文字,有宗教文字。其书法,则有篆书、分书、隶书、真书、行书、杂体书、满文书、回书、蒙文、藏文、吐蕃字、女真字、西夏字等。
碑碣以全拓为上。其全拓之着名者,以昭陵为最多,以碑林为最杂,其石刻皆在陕西也。其在山东者,有云峰山四十九种,为郑氏一家之书;其在江苏者,以萧梁阙十五种,为南朝一代之刻;其在曲阜孔庙者,有汉魏六朝唐宋二十五种,以礼器、张猛龙、兖公颂为最精;其在经宁学宫者,有汉魏十余种,以景君、郑固、范式为最着。汉中全套元氏各碑,祁阳诸刻,考古搜逸在所不废。而安阳五石、敦煌诸碑、和林各石、南诏数种,或为残石,或多模刻,亦当附列于全拓之中也。
碑碣类之大概,概如上所述已,而碑碣类之改制者,亦当附及之:一、碑碣类之立于庙外者,则为“阙”、为“神道”;二、碑碣类之置于墓前,而全改其形者,则为“塔”、为“柱”;三、碑碣类之刻于摩岩者,则为“题记”、为“题名”。凡此,皆碑碣类之改制者也。
志铭志铭与碑碣不同:碑碣直立于地上,志铭平纳于土中。其形式为平方形,两石对束,上石篆盖,下石镌铭。其石广不过二三尺,直径亦如之,此通例也。其盖之创制者,如“魏“元显隽志”盖为龟字,刻于中央;隋“杨居志”盖为兔字,刻于左右;唐“马夫人志”盖四周刻花,而中有穿;唐“戴令言志”盖为朱雀玄武,左右为双龙(下方四周为十二肖像);唐“泉男生志”盖为十二兽(内方四周为宝相花);后梁“穆宏志”盖为十二神;以及韩“魏显宗志”无盖,上锐如圭,而中有穿,类碑;宋“姜悟通志”无盖,形圆如鼓(外刻有摩尼叭哒哩哞等八字),类碣。皆为志铭类之特异者。
志铭之文字,谀墓而已。晋立碑禁,志石始作,六朝尚文,遂多骈制,志末缀铭,韵语万变。唐宋以来,厥体滋乱,有无铭者,有先铭而后志者,亦有先志而后铭者。
志铭亦以全拓为尚。其全拓有专属一姓者,如四司马墓志、十张氏墓志是也;有聚集一处者,如磁州十九种、河阴十种是也。此外,公家所藏,若开封图书馆等处;私家所藏,若端陶斋诸人,汗牛充栋,更不胜缕举已。
志铭之大概,既如上所述已,而其改制亦至不一也。盖自宗教盛兴以来,随时异名,殊难类别。约而言之,有名实符者,有名异而实同者。名与实符者曰志、曰铭,名异而实同者曰记、曰文、曰刻、曰塔、曰表、曰符。故以志言,则有预志、圹志、自志、葬志、庙志、殡志、丧志、寓形志、丧柩志、坟志、归幢道行志等名;以铭言,则有埋铭、烈铭、碣铭、石椁铭、柩铭、志铭、述已铭、石室铭、家阙铭、行状铭、遗行铭、墓表铭、寿藏铭、塔铭、僧录铭、像塔铭、道行铭、葬塔铭、半葬塔铭、塔铭等名,均有志铭之名也。此名与实相符者也。至若无志铭之名,而实属志铭之类者,一曰“记”,如墓记、圹记、殡记、葬记、阁记、行记、庙记、龛记、墓石记、宅兆记、茔兆记、先茔记、归葬记、权厝记、墓茔记、墓所记、前记、冢中记、灵客记、坟厝记、墓所记、前记、灵阁记、龛茔记、坟台记、石棺题记、藏胎记、舍身记、长供记、方坟记、道行记、勤亦记、卵塔记、功行记、玄堂记、碎身记、墓塔记、山塔记、灵塔记、浮图记、影堂记、寿塔记、实行记之类是也;二曰“碣”,如庙碣、塔码茔碣、灵碣、葬碣、行迹碣、寿塔碣、遗世碣之类是也;三曰“文”,如铭文、灵庙文、阴堂文、墓版文、塔铭文之类是也;四曰“刻”,如圹刻、墓刻、墓门石刻、造冢石刻之类是也;五曰“塔”,如身塔、发塔、三身塔、真身塔、碎身塔之类是也;六曰“幢”,如葬幢、墓幢、墓铭幢、灵塔幢之类是也;七曰“表”,如墓表、灵表、权葬石表之类是也;八曰“符”,如坟符、墓中元始符之类是也。其名之尤异者,曰“明堂”,曰“玄堂”,曰“墓颂”,曰“葬颂”,曰“神诰”,曰“神室”,曰“墓壁”,曰“墓版”,曰“石函”,曰“石柱”,或平平纳于冢中,或直立于墓外,此名异而实同者也。欲因流以溯源,则金石诸书可详考也。
法帖法帖今日虽有木版者,但原来以石刻为正则,故亦列为石物之重要者。惟因其特别重要,已于前编分间述之,故不赘及。
刻经刻经有六类:一为碑,二为幢,三为柱,四为摩岩,五为造像之阴,六为碑之阴侧。碑为长方形,经刻于两面;幢为八棱形,经刻于八面,递而减之,或六面,或四面,至八面而止;柱为圆形,或四方形,经文皆随石形环刻之。至于摩岩及造像之阴,碑之阴侧,经皆刻于平面,与碑无大区别。特碑上刻经多横列,有四列、五列、六列不等,此则但有界线方格而已。此刻经形式之大概也。
刻经之文字,以释氏为最多,儒家次之,道家又次之。至于摩尼诸教,不过一二种而已。摩尼诸教刻经,只有楷书;释氏刻经无篆书;道家刻经有篆书、隶书、楷书、行书,其符号尤为特异;儒家刻经无行书,其书有一体、有二体、有三体,在刻经中亦具有独立之精神也。儒家所刻者,为《十三经》原文,而《孝经》附之;道家所刻者,为《道德经》原文,而《阴符经》、《摩利支天经》、《太上老君常清静经》、《太上升元消灾护命经》等附之;释氏所刻者,为译经,其名最繁,以《陀罗尼经》为多,《心经》次之,其余各经,由重译而传世者,尤不少也。
儒家刻经始于汉,踵而兴者,为魏之三体,唐之一体,宋之三体。其流传于后世者,莫不重视之。据以校勘泥字,与木刻之异同。此外,孟蜀刻经石久散佚,即寻一拓本而不可得,好古者惜之。至见于晋阳者,有晋刻经;见于明志者,有金刻经,名存石亡,胥等孟蜀也。
祏祏音石,宋庙藏神主之石室也。《左传》载:命我先人典司宗是也。又据《演繁露》载:宗庙神主皆设石函,藏谐庙室之西壁,故曰“祏”室。必用石者,防火也。按以石制物,肇始最早,在所有金玉各器之先。故人类将进于文明之初,石器最多。然特言者,盖当时其他各石器均粗劣无文,不值记述。为敬祖先之器,既知祭祖,必知敬祖;既知敬祖,必经心加意制作。故古代石器,以“祏”为最可称者,故特录之。
石造像石造像已于初集述之矣,惟石造像为古代石作物之最要者,故再论之。以石作器发源最早,盖由于今日所出土之古物知之。至商时,更为注意,六工专司造器,石工即其一也。周之八材,石工亦剧其一。是可见古人之极重视石器也。但以石造像,商周未有,秦汉仅有墓前之石人,晋初始有以石造像,六朝北魏最为盛行,以后则日渐式微。唐时尚有行之者,但为数甚少,绝不多见。至宋地,完全绝迹矣。按“造像”二字,今人每有用为“照像”之代替字,以为古雅现在,莫妙于此,岂知古人为亡人造像,非吉祥名词也。《旧唐书》载有缘亡人造像,名为追福,谓造佛像施僧寺,以为亡人祈福也。按,今人重视石刻,其原因有二:一为由于石刻之花纹可以得见古人之艺术,二则由于石刻之文字可以得见古人之字体,取为作字之样本。石造像之为后世重视者,即缘此两种目的俱备也。石造像花纹之优美,已为世人所公认,而文字之佳妙,久为国人习书者奉为圭臬。且石造像之为某人祈福,必须明书于造像。故凡造像,皆有文字。且文字率多精美,均足为吾人之模楷。此固习书者所熟知者,最着名者,有龙门二十品。按,龙门山属洛阳,自古为名胜之区。元魏之时,摩崖造佛,以亿万计,雕镌精璨,为海内外美术之冠。清季金石家辈出,群知六朝石刻可宝,极力搜访,发现精品甚多。龙门石刻,始大显于世,有二十品、五十品、五百品之目。近且有拓至二千种者,若欲一一详列,未免太烦,故只列现代通行二十品名目。即:尉迟造像、元详造像、郑长猷造像、贺兰汗造像、太妃侯造像、元燮造像、慈香造像、高树造像、比丘道匠造像、太妃高造像、孙秋山造像、始平公造像、解伯达造像、乙弗造像、惠感造像、法生造像、齐郡王造像、杨大归造像、薛法绍造像、优填王造像等是也。即世所称之龙门二十品,为造像全拓之代表。至以单件称者,为数至多,不便列举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