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平之回去后没几天,便接到了弘治皇帝的旨意,被封了一个锦衣卫百户的官职,不过却是“闲住”,没给派任务,只让他教授小太子一些武艺。得知他还没有住处,弘治皇帝又赐了一座小宅院,丫鬟佣人若干。林平之和蓝凤凰也终于从馆驿中搬了出来,并着人去福建告知父母。
林平之和小太子此时正在院中一座小亭中坐着,旁边是佣人刚刚端上来的鲜果,蓝凤凰则在院中一个小水塘附近的草丛里,兀自寻找些什么。忽而有所发现,小手“嗖”的一下抓住,然后喜滋滋的塞进袖子里,看起来像是在喂些什么。林平之懒洋洋的拿起一片梨子丢在嘴里,看着皇上赏赐的漂亮小丫鬟,暗想:“地主阶级果然是腐化堕落啊。”
小太子朱厚照此时则没有这么许多感慨,也没有这么悠闲,他坐在林平之的边上,朝着他抱怨个不休:“昨天礼科给事中叶绅几个人又给我父亲上言,说什么‘古帝王之有天下未尝不以储贰为重…’什么的,其实就是让我出阁读书嘛!林大哥你说这帮言官,明明几个字就可以说明白,偏偏要说那么一大堆,父皇听了半天才听出个所以。我若是做了皇帝,有这样和我啰嗦的,统统拉出去打板子。到时候你就带着锦衣卫,帮我打他们的屁股,说的少的打得轻些,说的多的打得重些,啰嗦的尽数打死!”言讫气哼哼的拿了一片什么果子,看也不看,丢进嘴里,“咔哧”一咬,似乎是在咬那些让他有些不耐烦的大臣。
林平之听了哑然,道:“出阁读书不是还有个意思是确定你太子的身份么?干嘛这么埋怨?再说,这事道最后不还是皇上做主?”朱厚照依旧气愤难平,说道:“礼部那群家伙竟然还覆奏说:‘绅等所言教谕太子实朝廷重大本之事乞赐采纳。’这群家伙一个个都想让我现在就对着那群夫子,还好父皇下诏把这事推后了,说让他们‘待来年春暖以闻’。看来我还可以玩一个冬天,不过怕是最后一个冬天了。”
林平之看看脸上还有些稚嫩的太子,说道:“你现在就出阁读书,未免太早了些,再过几年也来得及。身为太子,你要学的可是治国之道,一需要知识,二需要经验,这些东西你可以跟着你父皇学习,那群老夫子整天除了之乎者也还会什么?”朱厚照摇了摇头道:“父皇对我说,只是想让我多玩些日子。”
林平之心下一阵感动,弘治为了这个国家,着实废寝忘食。尽管是“家天下”,这样的明君也确是少有。弘治自己深知当皇帝的苦,就想给孩子多留一些快乐的日子。朱厚照没有兄弟,以后也没有发生过宫廷里勾心斗角的狗血剧,他日后的路还是很平坦的。
想到这里,林平之起身道:“走,想玩咱们就出去玩。你可有特别喜欢玩的?”朱厚照究竟是个孩子,一听要出去玩,一跃而起道:“咱们去打猎吧?”林平之想到自己确实也没打过猎,既然如此,干脆就陪这小太子疯上一疯。朱厚照唤来侍卫去准备打猎诸般事宜,不一时,一行人浩浩荡荡,直奔郊外而去。
林平之手里拿着一支小弓,有些啼笑皆非。这东西根本就是孩子的玩具嘛,哪里能射杀什么猎物?看着朱厚照也拿着一样的小弓,小脸上一副兴高采烈的样子。三人中间,竟然是蓝凤凰的弓稍大。林平之摇摇头,朝着旁边的一个侍卫招招手,“这位将军,能不能把你的弓给我看看?”
那侍卫拱拱手行了一礼,将弓递了过来。朱厚照听到他说话,回头道:“林大哥,他只是锦衣卫的校尉,官职还不及你,你叫他将军,若是不小心让那些言官听到,定要参你一本。”
林平之愕然道:“这些言官是不是每天就盯着别人做错了什么事,然后给曝光出来?”朱厚照虽然不知道“曝光”一词的含义,但是也而理解了林平之的意思,递过来一个“你怎么知道”的眼神。林平之哀叹,哪里是什么言官,分明就是一群无良的媒体。
林平之摇摇头,不再理会这些问题,仔细看着手里的弓。这是一把制式的小梢弓,因为身高的缘故,自己拿起来还有些别扭。他尝试了一下,就算自己身怀降龙十八掌这等绝顶的外门功夫,若是单凭肌肉力量,拉开它依然有些费力。
他将弓低了回去,一抬头正看见那校尉眼中微微有些不屑。林平之心中一恼,劈手将弓夺了回来,暗运真气,将弓拉了一个满。直到弓发出了“吱——”的呻吟声,这才放了下来。
那校尉神色稍变,也没有了将弓拿回来的意思。他将自己身后的箭壶递给林平之,林平顺手接过。有心立威的他从箭壶中取出一支箭,气运双臂,拈弓搭箭,瞄准远处一棵大树,“噔”得一声弦响,那支箭视若流星,直飞而去。
恰在此时,一旁的一只乌鸦被弓弦响声惊动,展翅便飞,刚离开树枝,便被那箭支迎头赶上。那箭去势不减,竟然“咚”的一声将那乌鸦牢牢钉在地上。众兵丁一见,齐齐喝一声彩。林平之看着自己瞄准的地方和离那地方十万八千里远的可怜乌鸦,挠挠头心中苦笑道:“这难道是主角光环么?果然是效果非常。”
林平之最后还是将弓还给了那校尉,拉弓仅仅两次,自己的手就被磨得生疼。于是不再摆弄弓箭,只是陪着朱厚照玩耍奔驰。众人刚刚见他威风如此,只道他自重身份,不欲与众人争抢猎物,对他大是亲近。林平之知此误会,也乐得假装高人。于是林平之整个下午一箭未发,依旧得了个“神箭手”的称号,满载猎物而回。朱厚照跟着林平之回了家,与众人吃了些野味,便带人回了宫。蓝凤凰依旧是吃的大快朵颐,还不时拿一点食物塞到袖子里。林平之玩了一天,感到有些疲惫,早早便睡下了。
夜深了。
林平之睡的正香,他此时呼吸悠长,身体有规律的起伏,看上去很是玄妙。忽然这种奇妙的韵律似乎被什么力量打断,只见床上的林平之睁开眼睛,一个轻巧的纵身,轻轻伏在床边,然后似乎在侧耳倾听着什么。
房顶上正有两人,他们悄悄掀开屋顶的瓦片,看了一眼。屋中没有灯光,看不清什么,两人便翻身下了房,从身姿看,并没有什么了不得的轻身功夫,只是落地时极为轻巧,几乎没有什么声音。两人靠近林平之的房间,一人轻声道:“确定便是这里?”竟然是个女声。
另一人点点头,从怀里掏出一根细管,对着房间的窗纸,轻轻戳进去。隔着房屋,林平之并没有听到她们说什么,但借着微光可以看到窗纸上伸出的小管。“迷香!”他霎时反应过来,赶紧默运九阴真经中所载的闭气法诀,闭了气,果然见到管中有淡淡的烟雾喷出。他将身子伏低,一点声音也不发出。等了一会,门外两人大概是觉得迷药已经有了效用,将那细管收了回去,转身便走了。
林平之暗自思忖,如今家中只有自己可以勉强挡得住这些江湖中人,丫鬟家丁没什么大用,若是将他们惊起来,只怕枉自送了性命。蓝凤凰只能跟着瞎起哄,她那些小蛇虫和她一样暂时还没有什么战斗力。自己还是有些托大啊,早知道多朝太子要些护卫。林平之一面暗想,一面轻轻推开门,远远跟着两人。
两人在院中左绕右绕,目标似乎很是明确。林平之在后面远远跟着,只见两人渐渐走向蓝凤凰的屋子。“这小丫头整日和我在一起,什么时候惹下了仇家?”林平之暗暗想到,伸手扣住怀中几枚飞燕梭。以前解风曾经送过林平之几枚,不过后来被都被他用了,此时怀中的飞燕梭俱是林平之又请人新打的,比起原来的更加合手。他见两人已经来到蓝凤凰门前,顷刻便要进去,想也不想,将手中的梭子尽数打出。
两人听得响动,反应了过来。只见二人不知用什么兵器一挥,“叮叮”几声将梭子打落。林平之听到一人轻“啊”一声,心中一喜,自己猝然下手偷袭,终于起了效果。
他露出身形,朝两人挥挥手,两人对视一眼,一起追了过来。几人几个纵跃便来到后院,林平之本待将她们带出院子,不想对方眼见他越跑越远,竟掏出几枚暗器朝他打过来。林平之被暗器一阻,缓了身形,被两人追上。
林平之见两人一前一后,冷冰冰的看着他。不过他注意到其中一人手臂微微垂下,料定是此人被自己打中一梭。“先结果一个,再与另一个周旋。”林平之打定主意,身形一动猱身而上,向那人便打。那人见他冲过来,手中长鞭一展,兜头望林平之便打。另一人“嗖”的一颗暗器打出,继而合身冲了过来。林平之身形一顿,闪开暗器和鞭子,又向那人冲去,那人连挥几鞭,林平之施展身法,几个起落就近了身,一掌打在那人小臂上,那人一条胳膊顷刻便耷拉下来。
她受了林平之一镖之后,胳膊终于被他打折。林平之一击得手,看另一个人已经冲到。心想虽不能一击毙敌,但对方折了一臂,这人就不会有什么大作为。于是不和他周旋,纵身倒跃,闪开了来势。待要再上时,胸中一阵烦闷,低头看向自己的手,竟是一片青紫。林平之骇然抬头,心道:这人竟然周身是毒么。
林平之手上微微发麻。他知道,毒药越是厉害,痛感便是越弱。此时再无犹豫之机,若不能退敌,怕是自己与蓝凤凰都要交代到这里。罢了,希望那古灵精怪的小丫头反应快些,好逃出去。
至于自己,只好打发了两人再运功逼毒了。想罢他暗运真气,开口便是一声长啸。那二人一个不备之下心神一震,几乎难以站稳。原来林平之长啸时,用上了九阴真经中的“摄心之法”,直震得两人心烦意乱,难以自持。
林平之此时不运功逼毒,还要强运真气发出啸声,实在无奈之举。在他的啸声中,院里的灯光亮了起来,家丁丫鬟听得声音,纷纷赶来查看。林平之真气几乎用尽,也停了下来。低头一看,手上青紫竟然已近小臂。
“恁的恶毒!”林平之暗骂一声,继而右臂抬起,一记“亢龙有悔”打出。那人刚被林平之啸声所夺,反应不及,胸口正中一掌,“咔嚓”一声,被林平之一掌打折了一根肋骨。继而口中一口鲜血喷出,喷了林平之一头一脸。
林平之这一掌奏功,还没来得及高兴,就感觉肩上肩井、风池一麻,真气一阻,几欲昏倒。他咬破舌尖强打精神,又是一拳打出——他知道自己体力耗尽,已经是强弩之末,刚才一掌打出还受了掌法反震之力。没奈何只好弃掌用拳,使出九阴真经中所载的一套“大伏魔拳法”。可这套拳法最重阳刚之力,此时林平之摇摇欲坠,怎么打出拳法的真髓?
那人见他拳脚无力,脸上露出喜色。手中短刀横转,斩向林平之腰间。林平之矮身避开,忽然鼻中闻到一股香气。他心头一凛,坏了!这人刀上也喂了毒。再欲抢身而上,神情已经恍惚。他朦胧中见到蓝凤凰远远跑来,用尽最后的力量喊了一声“跑!”,便再也支持不住,一头栽倒在地上。
不知道有多久,也许是一刻,也许是一年,林平之一直只有朦胧的感觉。他感觉自己像一会儿置身于火炉,一会儿置身于冰窟,身上如同万蚁噬咬。恍惚中林平之渐渐有了意识,但就是难以醒来。他下意识的导引自己的真气,但丹田中简直是一团乱麻。林平之有些惊慌,以后若是用不了内力,自己的武功就废了大半,日后如何抵挡觊觎自家剑谱的余沧海和木高峰?他张口想呼喊,却喊不出声,想挣扎,四肢却不听使唤。正在惶急时,感觉到有什么东西顺着自己的经脉近了体内,林平之此时已经再无办法,只好听天由命。不料这东西沿经脉一转,自己身体上万蚁噬咬的感觉就好了大半,林平之大为高兴。不一时,感觉自己的身体竟然有了知觉,他缓缓动了动手,虽然一阵疼痛袭来,但终究是能动了。他慢慢尝试着睁开眼睛,终于有些光芒透了进来。左右看时,终于知道自己为什么不能动了,自己的身体,竟然被裹得严严实实,用鼻子吸了一下,能闻到浓浓的中药味和其他的味道。
林平之定了定神,耳边若有若无的传来了声音。仔细听时,是小太子朱厚照的声音:“你们这干废物,若是救不好…”林平之咧咧嘴——小家伙在耍太子的威风呢。
忽的房间一亮,刺得林平之有些睁不开眼。等他微微适应,仔细看时,却见到蓝凤凰那小丫头端了什么东西走进来,后面跟着几个人,都是青蓝色的围裙,配着宽宽的束腰。
“哦,这小丫头的家人找到她了?我大概就是被五毒教的人救下的吧。”他心想。蓝凤凰走到床边坐下来,一见他睁着眼睛望着她,眼里还微微露出笑意,眼泪扑簌簌得掉了下来。
林平之刚想安慰她几句,小丫头却像忽然想起来什么似的,从怀里掏出一条小蛇。接着掐住嘴巴,从旁边的托盘上拿起一只碗,将碗里的药水“咚咚咚”的给蛇灌了下去,然后便将小蛇丢在托盘上。林平之转过眼睛,看到已经被灌晕的可怜小蛇,心中苦笑,还以为这小丫头的药是给自己的,不想还是给蛇的粮食。
不一会,那小蛇似乎发生了变化——刚刚还有些发青的小蛇竟然通体发红,在托盘上游个不住。蓝凤凰一见,一把掐住小蛇的脑袋,另一手剥开林平之手臂上裹着的东西,将蛇头对准了林平之,那蛇儿正是烦躁时,看到林平之的胳膊,一口咬了上去。林平之一惊,但马上感觉到一股清凉的感觉顺着自己经脉缓缓而走。他缓缓的,有些费力的说:“刚刚,你就用,这东西,救得我?”
蓝凤凰轻轻的叹了口气道:“蛇儿倒是有许多,这药却是不易得的。不过你中了好多种毒,只有此法可解。这种药,在我们五仙教中也是极珍贵的。”林平之苦笑了一下,心道,承你情了。
过了一盏茶时间,那小蛇似乎已经将药液通过毒牙尽数注进了林平之体内,皮肤渐渐变成原来的颜色。蓝凤凰将它往地上一丢,便不去管。林平之偷眼瞧去,那小蛇竟而死了。心道这五毒教真是手段非常。
他看着蓝凤凰,忽的想起一事,问道:“那天是你的家人救得我?”
蓝凤凰翻了一个好大的白眼,愤愤道:“不是我的家人,而是本小姐我。想起来就生气,你险些打杀了我们五仙教使者,我还要用五仙教的秘宝来救你。”言讫又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给他。
林平之心惊胆战的说:“那天那两人,是来找你的?”
蓝凤凰道:“是啊,怎么了?”
林平之一时间气都喘不过来,抓狂道:“那为什么要给我下药?”
蓝凤凰奇怪道:“本来给你下的药是让你睡的死些,接了我便走了。谁想到你又是摸人家喂了毒的衣衫,又是闻人家喂了毒的兵刃…喂,喂!”林平之不待她说完,已然又昏了过去。
……
“你什么时候去苗疆啊?要给我带吃的哦。”蓝凤凰手里抱着很大一包零食,看着林平之,表情就像一只可怜的小猫。“还有你许给我的,到现在我也没有吃到。”
林平之看着怨念蛮大的小丫头,苦笑着说道:“我只怕没什么机会去苗疆的,不过你以后做了教主,可以来中原啊。你无论什么时候来,我都请你吃零食好不好?”
他心中也有些酸楚。这些日子在五毒教教众的医治和朱厚照带来的太医的调理下,身体已经好了。小丫头一直在身边照顾,不曾或离。此刻她就要离开,平时虽然觉得她麻烦众多,此时却是恋恋不舍。
小丫头听他这么说,才高兴了一点,林平之站在路中,远远看着。忽然,见小丫头丢下零食朝他跑过来,在一众苗人复杂的眼神中,拉出林平之的小拇指,狠狠的掐了一下,这才像放下什么心事一般,飞跑回去,随着众人,渐渐走远了。
林平之看着被小丫头掐的通红的手指,心中五味杂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