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的乡村夜晚,万籁俱寂。蛙声从屋外的稻田里传来,低沉得有些吓人。贪玩的小孩早已入眠,只从薄被里露出一张酣睡的小圆脸。坐在小孩身旁的,是他的母亲,正在桌上那盏煤油灯的陪伴下,为孩子缝补衣衫。偶尔,母亲会转头看看孩子的睡态,把他从被窝里裸露在外的腿或手重新盖上,脸上溢出的全是幸福的表情。就在母亲哈欠连天,疲惫欲眠之时,屋外狂风骤起,几个响雷从夜空滚压而过,腾空的闪电刺破黑暗,暴雨豌豆般撒向屋顶,又沿屋檐滴落地面。熟睡的孩子被雷声惊醒,哇哇大哭。母亲吹灭油灯,双手搂紧孩子,一边鼓励其别怕,一边又说:人从小就要懂得孝顺父母,尊敬长辈,不然,会遭雷打的。
这恐怕是很多乡村出生的人,印象最深的童年记忆之一。中国人自古就有借助自然现象,来劝人行善的事。“不孝之人遭雷打”的说法,便是其中之一种。
这幅“雷音图”,即是借风、云、雷、电、雨诸神,来展现自然的神力。可将之视作“报父母恩重经变”的延续,和连接“大方便佛报恩经变”的过度。单从审美的角度看,每尊雕像线条粗犷,刀法洗练,造型传神。
风伯抱一风囊,囊内飓风颤抖,像有无数硕鼠在里面追逐打斗。俄顷,他将系紧的囊口一放,狂风翻卷,整个大地如千军万马横扫而过,马蹄声声,尘土飞扬。然风伯却足跨弓步,衣带飘扬,怡然而自得。
雷公长得兽首人身,高举方锤,正猛力击打七面连珠鼓。每击打一锤,宛如山崩地裂,穿铁透钢,万物为之惊悚。
电母双手各执一宝镜,立于云端,从镜中放出的闪电,像一把把锋利的宝剑,削铁如泥,劈石开山,令大地颤动不止。
云叟身披云罩,仰脸朝天,鼓着圆圆的腮帮。他大手一挥,滚滚乌云从他张开的嘴里喷出,如浓烟卷地,使人间陷入幽暗之中。
雨师则轻骑祥龙,左手托盘,右手持佛,正随云施雨。雨水穿过云层,朝地面汹涌而来,大有排山倒海,摧枯拉朽之势。
“雷音图”右上方,凿一天宫使者,手捧簿子,上书“赐烧杀忤逆”字样。簿子下还刻有二人,一卧一躺,均被击倒在地。熊熊烈火正在围烧这两个忤逆之子,其面部表情十分凄惨、悲痛。旁边还配有一诗:
皇天不可欺,
未动已先知。
善恶终有报,
悔改为未迟。
在佛家看来,自然的力量是无穷尽的,也是可以惩恶扬善的。有一则佛学故事,说的即是雷惩不孝之子:
某村有兄弟二人,家父早逝,靠母亲乞食养大并成家。然此兄弟二人,是出了名的忤逆之子。尤其是老大,常常毒打老母,还鼓动妻子将母亲赶出家门,其母最终被活活折磨致死。就在他们母亲死去的第二天,天降雷雨。其时,兄弟俩正坐在堂屋抽烟,老大之妻子在厨房洗碗。雨停后,兄弟二人想出屋纳凉。脚还未跨出门口,突然一声巨响,见一个霹雳火球从天而降,滚进了二人屋内。不一会,待浓雾散去,从四面八方赶来的村民,发现老大及其妻子均已被雷劈死。一个死在堂屋,一个死在厨房。而这家老二,却奇怪地跪在村头的打麦场上。他们的母亲就是在打麦场上死去的。
当然,佛教的用意,是借大自然的威力来宣扬人伦道德。在宇宙时序中,雷公电母并非都那么狂暴,随意乱发脾气。若季候不到,他们是不会出来露脸的。汉古诗中有一首《上邪》:
上邪!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山无陵,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
诗中这位痴情女子,以“冬天打雷”来喻指分手的条件。她之所以敢这么说,是因为冬天不会打雷。足见她对爱情的忠贞。虽然,跨越千万年时空后,随着气候的变化,早已出现了“冬打雷”现象,但如《上邪》里那位坚守爱情的女子,却再也找不到了。当下社会,倘若还有完全不看重物质条件,只对爱情忠贞不渝的女子存在,即使雷公想在冬天打雷,也会控制住自己的情绪,成全当代版的“爱情绝唱”吧。这也是在“扬善”。
其实,打雷不过是大自然的一次新陈代谢而已,并非真的是要“击打恶人”。雷年年都在打,恶人却依旧惩之不尽,肆无忌惮。尽管如此,人时常听听雷声,也并非没有好处。说不定,头顶的雷声,真会让一些陷入迷途的人变得清醒,使其悬崖勒马,挽绳收缰。
举头三尺有神明,凡事人在做,天在看,能够始终对“雷电”保持敬畏之心的人,一定是有福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