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龛“吹笛女”,凿于《大方便佛报恩经变相》组雕之“六师外道”中,是大足石刻最为著名的造像之一。
这位女子,长得眉清目秀,仿佛一位从民间选拔进宫的侍女。盘成同心结的头发,散发出向日葵般的金灿。两条小辫垂肩而下,辫子上像是缀满了晶莹剔透的珠子,与袖口上的团花搭配得恰如其分。简单、素净、雅致,有着禅的意境和东方古典女性的独特之美。她身披的那件衣裳,看上去有些旧了,却十分干净,符合她的气质,这位普通的女子,天生具备几分音乐天赋。你看她吹笛时的那种神态,沉醉得像是一只鸟儿来到了初春的山林,阳光和露水大大激发了她歌唱的欲望。那支精致的“弓笛”,被她纤细的双手一握,尤其楚楚动人。你根本用不着走进她,只消听听她吹奏出的那悠扬、婉转的笛声,便犹如喝了一杯千年佳酿,微醺中有些飘飘欲仙。
在整组《大方便佛报恩经变相》雕像中,“吹笛女”的娇媚和温柔,恰好与其他菩萨的威严刚正形成鲜明对比。一动一静,一柔一刚,在这种强烈的衬托对照下,愈加彰显出“佛”的人性化特点。倘若把佛界也看作另一个“人间”的话,当佛祖在讲经说法之余,是否也需要听听音乐,来缓解一下身心的疲劳和枯燥的生活,以便更好地传经布道,弘扬佛法呢?
六祖慧能在开创禅宗之时,便把中国的传统文化与佛教义理相结合,它追求的是个性和自由。反对苦修,主张入世,贴近自然。把生活融入艺术之中,寻求言外之意,与民间世俗融为一体。
“吹笛女”无疑是这组造像中最具美感和禅意的人物造型,犹如一幅民间女艺人的壁画。她用手中的“弓笛”,撬开了佛和人之间的心灵之锁,使宗教修炼充满了人性的光辉。“金刚怒目,不如菩萨低头”,只有低头的菩萨才是慈善的,面带微笑的。
这位“吹笛女”,敢以如此装扮和模样,在诸佛面前演奏笛子,说明她本身极具慧根,也称得上是一个智者。
这让人想到那些优秀的女性。
一个真正魅力十足的女人,不但外表脱俗,更重要的是充满了“慧根”。这个“慧根”,是一种修养,也是一种美德;更是一种慈悲和智慧。人们习惯性把有“慧根”的女人称为“尤物”。何谓“尤物”?按照哲学家周国平的解释:喜同男性交往的女子,或是风骚的,或是智慧的。而既风骚又智慧的女人,便是“尤物”。周国平所讲的“风骚”,并不是贬义,而是一种大雅和大美。往往“风骚”的女人,都是超凡脱俗的。
正如旅德摄影艺术家王小慧所说:女人不是因为美丽才可爱,而是因为可爱才美丽。这种美不仅是内在美,也不仅是外在美。这种综合美形成一种“态”,说不清道不明,你可以感知它,享受它,但你抓不住它,只可意会不可言传。这种东西是靠多年积累的,不是一朝一夕可以“学”成或模仿,是从骨子里透出来的。一个小姑娘不会有“态”,她可以有“姿”,甚至有“色”。姿色可能随着年龄会消失,而“态”则可以长久保持。
倘从这个角度来反观“吹笛女”,她无疑是既有“姿”,又有“态”的。不然,她也不会得到“佛祖”的青睐,以艺术的名义带发修行。
可惜的是,“吹笛女”把她的“姿态”永远定格在了岩石上。被定格的美,到底显得有些孤傲,也少了几许人间烟火味。要是有朝一日,这位伫立崖壁千年的“美女”,遇到像舒婷这样的优秀女诗人,不知她会不会引起舒婷的另一番感叹。然后,把那句同样优秀的诗句:“与其在悬崖上展览千年,不如在爱人的肩头痛哭一晚”(舒婷《神女峰)也赠予她呢?
千万别以为这是在亵渎“菩提”啊,禅宗所探讨的,除了生与死,更关乎人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