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小惠成为无话不说的朋友是在四年以前,我们都是刚刚走出校门的单身女孩。一面恋着琼瑶三毛,又激情十足地去品评不同民族不同地域不同文化之中的男人的优劣。
那个时候的小惠正陷在爱情的涝洼地里,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小惠爱上了一个长她十几岁的男人。那是小惠22年来第一次经历自己,经历男人。她爱得痴情投入,爱得轰轰烈烈。两个人都有相见恨晚之感。
相识的第二个月,小惠与那个叫康的老男人同居了。看得出小惠很幸福,满脸春色,这让我们有些嫉妒。
康曾告诉小惠,女人眼睛太大不好,没神韵,藏不住秋波。小惠转身就告诉了其他姐妹。我们就你瞧瞧我,我瞧瞧你,结果都没发现谁有一双林忆莲式的小眯眼。
小惠不在乎康岁数大。我们不但不在乎,还大说特说真正的爱情没有年龄之分、民族之分、贫富之分,一大一小,一老一少才恋得有味,才爱得有情调。
小惠听我们这么说,就爱得死心塌地了,决心嫁给康。
小惠把结婚的事情告诉给她母亲,她母亲坚决反对。小惠据理力争:岁数大有什么不好?他有钱。嫁他要什么有什么,嫁他就不过这种穷巴巴的日子了。
小惠的母亲气得大呼小叫,直把小惠骂得泪眼模糊。小惠把母亲的态度直截了当地告诉给康,康温文尔雅地告诉小惠:不嫁就不嫁,结婚不过是一种形式,给别人看的,咱们要的是内容,是实质。
小惠不同意康的看法,说必须结婚,结婚就是把爱情装进保险箱了,走到哪儿都放心。她对康说,你那么有钱,又有男人的魅力,盯着你的女孩子一帮呢!
康很温情地笑了笑,抚了几下小惠的头发说,小惠,没想到你这么传统,好吧,我把你的爱情锁进保险箱,省得有人盗窃。
小惠很响亮地吻了一下康,然后欢天喜地邀我帮她选婚纱,买窗帘,购物。
钱在小惠手里像河里的水,源源不断。
我在小惠幸福的笑声里隐约地感觉到这是一场没有结局的感情游戏。
我不再羡慕小惠的一切,而是隐隐地担心购物空隙,我把小惠扯到寂静的角落里,神秘兮兮地问:要是康没有钱你还会这么痴情么?
小惠吃着冰淇淋,嘴巴笑得很夸张地说:康怎么会没钱呢?他可不是连化妆品都买不起的男人!
小惠又吃了一口冰淇淋,满脸幸福的神色,她显然没明白我的意思。
我说康的钱是怎么挣的你并不知道,他花到哪去了你更不知道。
小惠不笑了,冷着脸问我:你什么意思?是巴望康不爱我、远离我?
小惠生气了,扭头就走,扔下我站在原地,小惠看上去像个不谙世事的少女,天真、纯情。
半个月之后,我跟一个朋友去咖啡厅,果然看见叫康的老男人约了一位靓小姐。我出于朋友之间绝对的真诚和信任把这一切告诉小惠。
谁知,小惠当时气得就跳了起来:你胡说!你嫉妒我!康不是那种男人!绝对不是!
小惠愤愤的指责我,然后拂袖而去,好像我真的嫉妒她跟康恋爱一样。
这次以后,小惠没回过宿舍,大家都没有她的消息,打呼机她不回,打电话没人接。心想,小惠不过一时呕气,她不会不理我这个说话不拐弯的朋友。
她真就没理我。
这期间,几个女友都有了自己的如意王子,大家都忙着婚嫁,忙着收拾爱情的小窝,很少聚在一起。
1995年春节前夕的一个午后,我正在桌前给深圳的一位朋友写信,电话响起来,声音传到耳边时,我一下子愣在那里。小惠!小惠打来的。消失一年有余的小惠声音柔柔地告诉我,她很想我,今晚6点在雅雅咖啡厅见面叙旧。我心想她说不定真跟康结婚了呢,做了阔太太,肯定寂寞,就到处骚扰好朋友听她诉说有钱的种种烦恼。当我走进雅雅咖啡厅时,有几个文艺界的朋友等候在那里,有我熟悉的也有我不熟悉的。这时小惠从人堆里走到我跟前袭蜡染长裙,红唇,长发,很有女人的味道,小惠亲热地拉住我的手,大家围坐一起,谈天说地好不热闹。我有些纳闷;追问小惠:这么多人……
小惠靓丽的红唇笑得极具魅力;一年不见,她成熟丰满了许多“新闻发布会。”小惠笑着说。
我愣愣地看着小惠:不是叙旧吗?叙旧也要开新闻发布会?
大家都看着我笑,默不作声,看来大家都知道要发布什么了,就我还蒙在鼓里。小惠说:又傻帽了不是?
这时候,张迈的那首《心雨》正缠绵着诉说着……为什么在那些飘雨的日子里,深深地把你想起,想你,想你,最后一次想你,因为明天我将成为别人的新娘……
你要嫁人?我恍然大悟,是康么?我迫不及待地问。小惠比画了一下手,说:康算什么?白送我也不稀罕。你当年说得对,要不是你提醒,今天我嫁给谁啊?
小惠说完就搂了我的肩,看样子她原谅了我。小惠的确要嫁人。我更纳闷了,新郎是谁?
小惠说别管他是谁,我务必做她的宾相。哇!真是让我大吃一惊,新郎是地道的洋货:法国人;蓝眼珠,白皮肤,大鼻子,秃顶,像一棵树那么壮实、高大。都说法国男人热情浪漫、体贴女性,小惠可是珍珠鱼眼,逮个阔佬。据说这个阔佬是个医生,很有钱,最大的愿望是娶个东方美人。
小惠从没对我说过她有个洋朋友。我跟在小惠的屁股后面问:他对你很真心很痴情吗?
小惠愣了一下。我隐隐地担心,洋货未必都是名牌,都适合自己。
小惠很反感我问这个问题,她装得很无所谓的样子,慢条斯理的说:为爱情而嫁没有错。
可是我却感觉不到她是有爱情的新娘,她的目光无比的空洞茫然。
小惠在掩饰。
我看出小惠眼神里淡淡的忧郁。
婚礼是按青岛风俗举行的,有十几辆小轿车拥围着新娘新郎,在前海的大路上奔驰,摄像师忙得满头大汗。我跟在小惠的身后,为她托着纯白的婚纱。
新郎的脸是那么平静冷漠,我感觉不到那是一生中最喜庆的一天。忙过了一个上午,敬酒时才知道新郎不会说中文,小惠也不会说法语。小惠说什么,新郎听不懂,新郎说什么,小惠听不懂。婚礼上的一些语言都由翻译讲解。
在桥拍“海之情”时,新郎在司仪的指挥下,挽起新娘,又在她耳边咕哝一句什么,翻译小姐赶紧转过脸,冲着小惠说:你很有女人味,他爱你。
小惠的脸红了,她慢慢地把脸转向我,我看见她眼里有泪光在闪烁。
小惠认识新郎时,很努力地学了一段时间的法语,那个法国男人也学了一段中文,但彼此的语言水平都没什么提高。这并不影响那个法国男人娶位漂亮的东方美人,也不影响小惠顺理成章地拥有法国绿卡。
此时我猛然觉得,小惠离我越来越远,远得超出了这块土地,超出了我们为之依赖的古老传统文化。
但是,女人的直觉告诉我,小惠不很快乐。
婚后的第二天,小惠就坐上了飞往巴黎的飞机。
又是年过去了,没有小惠的任何消息,不知她和她的法国丈夫能否用各自的母语交谈了。这一年之中的每天,我都无法忘记小惠忧郁而落寞的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