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5年,从省城大学毕业时,我21岁,回到老家的一个小镇上做宣传干事,除了写小镇的新闻外,还要配合上级新闻单位记者的采访。这年夏天,省电视台记者伍家明来我们小镇拍一个电视专题片,镇上的各个部门,都很重视。伍家明一个人既要摄像,还要编导,很忙碌。领导让我做好接待工作并撰写解说词。我和他要深人到各个乡村,体验生活,以掌握翔实的第一手资料。
我当时很不情愿领受这个任务。伍家明来时,我已经请好假,准备去西藏看我在那里当兵的男友王永民。本来去年这个时候该去看他,但是,部里很忙,请不下来假,就推到这一年。我与王永民在大学时开始相爱,已经整整两年没见面了。他大学一毕业就去了拉萨。他是在河北陆军军官学校毕业后主动申请到西藏去的,现在是连队的指导员。就在我对拉萨充满向往的时候,伍家明来了。他打破了我与王永民相会的计划。我很生气,把已经到手的车票撕成了碎片。我把一腔怨气倾泄在伍家明身上:有什么好拍的?你想拍,你去拍就是了!宣传部又不是我一个人!
伍家明脾气也大,他狠狠地把手中的书一摔,说:你以为我愿意来?愿意到你们这里来受罪?是你们请我来的!
我瞪了他一眼,也不敢多说什么,怕惹怒了他就这样,两个冤家开始合作。第一站是去王家庙子村。一路上,我们一句话也没说。我也从不主动跟他说话,除非是非说不可的。车过穆棱河大桥时,他指着平静的河水问我:这是什么河?我沉默了半天,对他说:大桥的牌子上不是写着吗?你自己看就是了,当记者的人人都是火眼金睛。
伍家明吐了一口烟,笑了。他说:你还生气哪?是不是想为你们政府省午饭?我还是不说话。我的心里还在为没去成拉萨而懊恼。我想,王永民也许此刻正在西藏的贡嘎机场等我。接不到我他一定会着急的。
“你看,你生气,整个世界都生气了,太阳都不敢露脸了。”伍家明指着车窗外对我说。他在没话找话。等我冷静下来以后,我开始同他合作。这是政府的事,与伍家明生气是没有理由的。一晃,一个星期过去了,这期间,我们两个人经常工作到深夜,为的是把这个片子做好,做得更成功些。伍家明是个相当敬业的人,每一个画面,每一个台词都反复推敲。这样就苦了我。为了他要达到的画面效果,我得四处为他搜集材料。有天晚上,我们工作到午夜之后,他泡了两包方便面,把其中的一碗端到我面前,温和地对我说:其实我蛮喜欢你的个性的,工作起来脚踏实地,一点也不做作。
我头也不抬地把那碗方便面吃掉,然后继续写解说词。他坐在我对面一根接一根的吸烟。偶尔他会深沉地发出一声叹息。我能感觉到他的目光一直没有离开我,我不敢抬头。他突然对我说:说说你的那个他吧?我的那个他?他怎么知道我有一个“他”呢。我对他说:我还是单身一人。说完,故作镇静地看着他。他吐了一口烟圏说:你在撒慌。伍家明笑了笑。沉默了一会儿,他说:你天生是干记者的料。我叹息说:没那个命。大学要毕业时,我在省城四处奔波,结果还是没人欣赏我,你来欣赏我时,已经晚了。他说:命在自己手里,或许,我可以从中帮忙。我笑着对他说:但愿如此吧。他说那咱就拉勾上吊,百年不变。说着他伸出一个手指,我也伸出了一个指买。我们像小孩子一样。我跟他拉了勾,只当是一个玩笑。辛苦十几天总算把片子拍完了。书记和宣传部部长对这部片子都很满意。送走了伍家明,领导特地给我放了一天假。
伍家明走后的一段时间,我们几乎是没有联系。三个月后我突然接到他从省城给我打来的电话,他说他已经把我的事跟一家大报的老总说过了,同意我去报社,现在让我去省城面试。
到省城去当记者,这是我一直的梦想。接到伍家明的电话,我感觉他不是跟我开玩笑,但是,又像做梦一样不真实这一切好像来得太突然了。我放了电话,准备了去面试的用品,直到我上了火车,还像在做梦,不知云里雾里,火车停靠在济南站台,我一眼就看见了在人群中来接我的伍家明。他也在人群中发现了我。他远远地朝我跑来。他接过我手中的包说:你看你终于要实现你的梦想了。我说:我一直感觉是在做梦伍家明说:没有梦的人生是灰色的,活着要敢于做梦。
第二天,我在伍家明的帮助下,见到了报社老总,一个惜才的慈祥老人。他对我的表现很满意,决定让我留在报社做记者,但有三个月的试用期,试用期结束后,才可正式办理调动手续。当天晚上,我忍不住兴奋,给远在拉萨的王永民打电话,告诉他我在一家大报当记者。王永民在电话那端为我高兴》他鼓励我好好干,争取干出个样子来。要不是长途话费太贵,我想我会在电话里跟他说到天亮。是的,我有许多话要对他说。两年的思念,真是漫长啊。我打电话时,伍家明一直站在一边等我。他微微皱着眉头,走来走去,一副烦躁不安的样子。放下电话,我问他怎么了。他看了我一眼说:没什么。他在掩饰自己。
晚上,伍家明让我请他吃饭,他说要好好地宰我顿。我愉快地答应了他。那晚,我们像多年没见的老朋友一样,去了一家具有怀旧意味的饭店,名叫“老朋友”。我们要了一个单间,点了海鲜,因为无意中我听伍家明说过,他很爱吃海鲜的。伍家明很高兴,喝了很多酒,说了很多话。之后,我们一起来到我租的房间里。我拿出事先准备好的6000块钱给伍家明。我说,无论如何你该收下,这是我的一点心意。他说:你以为世上所有感情都是靠金钱来维系的吗?你以为我真的是为一点钱才帮你的吗?我愕然地看着他。我结结巴巴地说:那……那你要我怎么感谢你呢?我不知如何是好。
他走到我跟前,用手抚摸了一下我的长发。我的身体剧烈地颤抖了一下。沉默了片刻,他猛地把我搂进怀里,颤抖着对我说:难道你看不出我喜欢你吗?其实你明白的,你在用另一种方式掩饰你自己。从我认识你那天开始,我知道,我就无法离开你了。不要柜绝我好吗?他的嘴唇开始亲吻着我的脸,我的头发,我的嘴唇。我意识到了什么,在他怀里挣扎。但是,越是挣扎,越是无法挣脱他的拥抱。他像铁铐一样紧紧地把我锁住,无法动弹。当他把我放倒在床上时,我突然大哭起来。哭声使他停住了手。他失望地坐在床边,痛苦地看着我。
然后,他站起来,什么也没说,走了。我追他到门口,对着他的背影喊,他仍旧没有回头。我颓然地坐在门边。不知道夜已经很深了。我想,伍家明他再也不会理我了。我本来是想给他解释的,他不给我机会。那天晚上,在异乡的夜里,我就那么泪流满面地坐在地上,喝还没喝完的酒。凌晨,我听见锁孔轻轻转动的声音,惊慌地回过头,原来是伍家明。我泪眼朦脑地看着他,我们几乎是同时奔向对方,紧紧拥抱在一起。
9点钟,明晃晃的太阳把我们照醒。我发现,我躺在伍家明的怀里,洁白的床单上印着鲜红的血迹。我的大脑嗡地一声,像是被谁猛击一下。那一刻,我突然想到了远在西藏又对我一往情深的王永民。如果他看到了这幕……我不敢往下想了。
以后的日子,我对伍家明总是冷冷的。就像我们之间什么也没发生一样。他却不在意我对他的态度,还经常对我诉说他的家庭苦恼,说他的太太正跟他闹离婚。可是,我不想让他为了我去伤害另个女人。
冬天的时候,我开始正式办理调动手续。我打电话告诉了王永民。他说,他快转业了,想让我在省城留意一下,有没有单位需要人手的。他说转业后就跟我结婚。他还说,过些日子他到北京出差顺便到济南来看我。
个星期之后,我在大明湖畔等来了王永民。他与两年前相比,明显地黑了瘦了。那晚,在我租来的小屋里,王永民抱着我,不停地亲吻我,我却一点也没有了两情相悦的情趣。他竟然不止一次让我去求伍家明,花多少钱都可以。我几次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王永民点也看不出我其实心情很坏。他走之后,伍家明来找我,我就把事情跟他说了。伍家明说:那好,让王永民当面来求我,保准三个月让他回来。
伍家明给我一个月的时间让我在王永民和他之间做出选择。我说,我谁也不跟,还回我的小镇,过平静的生活。一个月之后,伍家明背着我把一纸调令寄到了拉萨,王永民从拉萨转业到了济南一家事业单位。之后,我和王永民结婚了。他很快就对伍家明做出反应,他对我说:这个人不是什么好鸟,少理他。其实我明白他是话中有话。有一天王永民下班回家,看见伍家明在,当时就不高兴了。伍家明一走,我们就爆发了一场前所未有的战争。他指责我水性杨花,骂我是贱货,然后他的五个手指印就留在了我的脸上。他这一巴掌,打碎了我对他最后的留恋。之后,他搬到了单位宿舍。我们在结婚半年以后开始分居。这时我才发现,王永民真是一个心胸狭窄的男人,他处处怀疑我,背后调查我。
伍家明依旧来找我,他的眼睛告诉我,他的心里一直没有忘记我。这让一直处于压抑中的我一下子失去了拒绝的勇气。
有一天,我心情不好,让伍家明陪我去喝咖啡,刚出家门,一个穿着时髦的女人迎面给了我一口唾液,然后骂我是“鸡”。我一愣,一下子就明白了,这个女人一定是伍家明的老婆。我对那个女人大声说:他爱的是我,而不是你。这句话说完,我发现伍家明不知什么时候逃之夭夭了。见伍家明走了,他的老婆挥起拳头打在我脸上,我分不清东南西北,也没有一点还击对方的力气,颓然地跌倒在地上。是一个好心的过路人把我送到家里的。我一下子病倒在床上,浑身不停地发烧。一连许多天,我打电话给伍家明,他听见我的声音就挂机。半个月后,我从病床上起来,终于在一位朋友处找到了依然从前一样洒脱的伍家明,他既没问我这些天是怎么过来的,也没说一句安慰的话,我感觉所有的爱情都离我而去了,所有的温情都是假的。我直截了当问他怎么办?他说这样挺好。他的手插在裤子袋里,很潇洒的样子。
我不知是我游戏了爱情还是爱情游戏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