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前,我去闯荡这座城市,是我从心底里喜欢的。我发誓,要尽全力舒展自己的青春,发挥才华,然后把自己留在这里。
那时,我生活在乡下,没读过大学,但我坚信,我只要努力,总会有机遇钟情于我,微笑总会冲散忧郁的往事。我就是在这种信念中走进这座城市,走进自己后来解释不清的情绪里。
当时,和我同去的还有我们村子的姜米。姜米那年才18岁,比我大一岁,身材窈窕,皮肤白净,乍一看,你绝不会想象她是乡下女孩,只有那一件不太合体的劣质的确良掛子才可让你感觉她的确来自乡下。
我和姜米都是高中毕业。去深圳打工,缘于姜米。大学落榜后,姜米对我说她要去深圳打工,她的叔父已在深圳联系好了。“你去吗?”姜米问我。
我没有任何犹豫。我想尽快摆脱高考失利而带来的烦躁心理,我渴望独立,渴望去外面的世界锻炼自己,丰富自己。
这是一次机会,我没有放过。
打工的地点是深圳蛇口区一个比较繁华的镇子。那个公司以生产高中低档装饰材料,在当地小有名气。
集团公司老板不是深圳人,是来自山东的中年男人,看上去40岁。
被人介绍去见老板的那天,老板问我和姜米是哪里人,我回答说是山东人。他竟一拍桌子,笑着对我和姜米说:我也是山东人,咱们可是纯老乡,你们留在这里,有什么困难直接说好了。那亲切的样子让我们觉得他不像是我们老板而是我们的朋友。
姜米留在办公室做打字员,我在车间干生产统计。
应该说,我和姜米比较幸运,初来乍到,就能受到如此礼遇,这是许多人求之不得的。尤其是这两份活不累,又能挣到不错的薪水。像我和姜米这样幸运的,几乎没有。
我和姜米因此很感激我的老板,工作起来格外卖力气。老板对我们的生活也很关心,常问我们:房间卫生怎么样?食堂伙食可不可口?等等。
周末时,老板常邀我和姜米去他的宿舍。他说,他也是打工的,只不过他比我和姜米高一个层次罢了,性质都一样。说完,老板总会长长地吸口气。
我看着老板,有些不解:有钱有权你还愁什么?不像我们这些为生存奔命又无处安身的打工妹。老板说:日后,你渐渐就明白了。
时间长了,老板和我们就像朋友一样相处。
后来,姜米不做打字员了。老板说姜米天生丽质,纯情高雅,应该学会接触社会,比如应酬,比如交际。
姜米被任命为公司的销售经理。姜米开始不同意,她跟我说,她头脑简单,思想单纯,不适合搞销售。
我说,适不适合干是另一回事,我的话不是老板的话。
姜米做销售经理以后,很少坐在公司的办公室里,整天在外东奔西走,下海南,飞西北,去中原,熟悉客户,稳定老市场,开辟新市场,这是老板布置给她的任务。
一年之后,姜米和从前不大一样,衣服的牌子都是国外的。她不再是那个穿着那件皱巴巴的掛子站在人群中不知所措的乡下女孩。
我仍在车间做统计员。
姜米从外地回来时,仍住我俩的宿舍,不过,我倒觉得与姜米无话可说了。
我不是嫉妒姜米,我跟不上她的思想变化。这期间,姜米的销售工作也做得有声有色,公司专门为她配了一部奥迪车。开中层管理会时,老板也总是开口姜米闭口姜米,姜米成了公司的偶像。每当这时,我就会在会场的角落里默默地看着会议桌前神采飞扬的姜米。
此时,我的心里竟生出股浓浓的失落感。
10月1日那天,我去参加市里的电大会计学习,临走时,我对躺在床上的姜米说,这三天我不回来住,你一个人好好照顾自己。姜米温柔对我笑笑:啥时也变得这样温柔了?我说,你不是姜米吗?开了玩笑我就走了。
三天之后,我兴冲冲地从市里赶回小镇,推开门,姜米正在床上哭,眼睛都肿了。我问姜米,你咋了?姜米不说,仍旧哭,还用毛巾把脸捂上,给我一个冷背。
我猜不出什么原因,一肚子的兴奋全被姜米的哭声扫光了,一个人躺在床上想着这两年在公司所受的种种关照,竟不明其中的缘由。
两天之后,姜米搬出了我的宿舍,住进了蛇口的一个花园别墅里。我怀疑姜米的钱是哪来的,她也不瞒我,说是老板给她的。
那么姜米的哭也一定与老板有关。这一点姜米没有回答我,我也不好过分追根究底,那是她的私事,她有权利不说。
但我仍有一种灵魂被刺痛的感觉,为什么?我自己也解释不清,难道这两年来的安安稳稳的日子和高薪水都是姜米的脸蛋换来的吗?
我站在姜米的花园别墅里,秋菊开得娇艳欲滴。
姜米已经读出了我的心事,她忙岔开话题说买这个别墅花了130万元。我惊讶地看着一身华贵的姜米,不知跟她说什么。她是我在这个城市里惟一无话不说的朋友,如今只剩我自己,我为自己孤零零一个人跋涉而悲哀。
姜米搬出后只做了两个月经理就辞职了。
我仍然留在那里,我要把自己的会计课程学完,才能做另外的选择。
姜米辞职后在蛇口另开了一家公司,专门经营高中低档装饰材料,效益很好,客户大多是公司原来的客户。晚上,老板常留在姜米的花园里过夜。有时他俩还去香港、澳门度假,偶尔也给我捎来一些很新潮的衣服。我接过那些衣服,每次都把它放进了皮箱里,不是不喜欢,而是觉得自己不适合穿很耀眼的衣服。姜米责怪我太传统。
这时,姜米的户口也从我们的乡下迁到蛇口。临去公安局拿准迁证时,姜米歉意地对我说办户口很费劲,有机会再帮我。
面对姜米,我无话可说,我只想等快点学完会计函授,重新选择前途。
让人不能预料的是,老板辞职了,五天后,公司组成新的领导班子。因为老板的更换,我也到班组里“三班倒”,那个统计活让给了老板邻居的一个中年女人。
我去电大学习学不成了,去蛇口找姜米,姜米说那就别学了,我给你介绍个人。我说那咋成,我想学完。
姜米不顾我的反对,就把一个干个体装潢的小老板拉到她的花园里介绍给我,她还对我说,就怕你没那个福分。
我不了解这个而立之年的个体老板,以往对这类人也不感兴趣,本来就在两个层次里生活,因此彼此都感到别扭。
还好,那个人倒不在乎我这些。10天里见过两次面,我就再也不想见他,我觉得见到他我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恶心。
他把我当成姜米那种女孩来看待,而我有自己的人格,我看重人格像看重生命一样。
姜米留在了深圳。
我终因没找到适合的岗位回到了乡下——那个养育我18年的村子。踏上故乡的那一刻,我发觉仍然属于这片土地,我的根仍在这片泥土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