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一生必读名家精品——悲剧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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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信息处理

〔法国〕吉尔贝·塞斯勃隆

经理在桌子上看到两份报告:一份是《计算机》,另一份是《全公司裁减人员》。那个形容词是虚张声势,一到第三段,说的显然只不过是要裁减几个管理人员,可能的话,要裁减高级管理人员。

报告的起草人小心翼翼地解释说,几个月以来,公司已经债台高筑。第一笔开销是买了计算机;第二笔是由于安装的时候出现了失误。既要花钱招聘专家,又要给机器顶替下来的人员发津贴……对,债台高筑,正是这话。

经理打算把这个词儿搬到下次圣诞节聚餐会的演说上去。每一次谈话,他都搜集新鲜的字眼,或是纵然陈旧反倒显得大胆泼辣的词儿。神父在星期日的传教讲话倒给他提供了恰当的词汇,比如,由于宗教危机,必须“开辟新源”,“看清局势”,目前正“备受诰问”,“反对一切粉饰太平的言词”等等,等等。新教权主义的语言倒给资本主义增添了灵气。债台高筑……

另一份报告:关于计算机的工作,终于使他放心一点。报告用的是适合经理身份的那种雄辩语言,可是在他脑子里,早已翻译成了官场套语。他在这方面是内行,这一辈子没有干别的,只是把他完全不熟悉的技术问题囫囵吞下,再用一种又专断、又屈尊的口气传达给那些比他更不通的人。奇怪的是非有人来占据这个职位不可,而且他还是公司里挣钱最多的。就是经理本人,至少在被任命以前,也对这事感到奇怪。

终于,计算机运转了。哈!这还不算,还向他提供了一个信息情报中心,可以供给他公司目前任何情况的数据。“附录一”极为重要,综述这次安装计算机的总支出。头两次安装的接连失误完全用科技术语叙述,口气又是那样确定不疑,人们简直要想:别的工程怎么会那么不慎重,竟然一下子就成功!“附录二”详细说明这次安装所能取得的经济效果。经理十分醒目地(这才是他才华之所在)摘出他要记住并引证的四位数字。

他仰在安乐椅上,想道:“要做个试验……”然后,又小声说,“要做个试验……”

他站起身来,在屋子的两个对角之间踱着大步(十八步,可是罗纳-布朗公司的经理只用了十六步)。

“要做个试验!”他又大声说了一遍。

他的女秘书——象个心惊胆战的小耗子,只靠一只耳朵和一只眼晴过日子,另外那只耳朵和眼睛总朝着经理那个方向。她慌忙挂上电话:

“我不跟你说了,经理要叫我了……”

关于计算机那份报告的起草人被叫到办公室以后,经理顾虑重重地朝门口看了一眼,弯下身子对着电话机说:“无论有什么借口,都不要让人来打搅我!”他让客人坐下,讲话时那么轻声细气,客人马上就领会到自己已经参预这位国王的机密了。

“我感谢您写出了如此精彩的报告,”经理把那份报告摇晃一下,又扔在桌子上。我们现在终于熬到头了(这意思是说:“您可让我们出了火价钱!”)。您向我建议做一个试验,目前,我正面临(这是神父用过的一个词)决定性的……也是十分机密的问题。

两人同时把头靠近。

“如今,我们的企业已经负债累累……”经理的声调微微一转,嘴巴轻轻一撅,眉毛略略弯成弧形,这就使他那句话带上了点嘲弄意味。那位客人接口说:“负债累累,那也不坏!可以重打鼓勇开张。”

“需要裁减一个或几个干部。”

“高级的?”

“高级的。可是裁减哪个或者哪几个呢?”

经理先生,恰恰是这类问题,我们能比任何人解决得更好(所谓“我们”,那就是机器和他,他们已经结合起来,要过一辈子!),只要把每个高级人员的资料都输入计算机就行了。调查要费很长时间,有成千上万的信息哩!可是比较、判断,立刻就能得出结果!我们要收集每个人的业务活动,工作效率的情况,他的工作成绩,比方说,从三年前算起……

经理马上说:“要五年的!”(他是五年前上任的)

“好,五年的。我们还要把彼此之间的意见加以比较平衡。这是一件很有意思的工作……”

“也很棘手。您完全知道,这个调查结果要完全保密。”

“只有您一个人知道,经理先生。把所有的信息输入计算机之后,我们找一个对您合适的星期六上午:只有您和我在场(经理皱了一下眉)。甚至,连我都不在,只有您一个人,经理先生。我教您怎样操作才能得到答案,如果您愿意的话,也教您怎样把所有的信息一下子抹掉,然后,我就走。”

“好!”经理说。

五年以前,他喜欢说:“很好。”从那以后,他显得吝啬起来,无论责备还是赞扬都留着一手,正好象作总结时也留一手一样。

4月3日星期六,偌大一座楼房空荡荡的,门都敞着,就象一具死尸张着嘴。蚂蚁都散到离窝很远的地方去了,只有几个干杂活的女人,漫不经心地在打扫凌乱而又死寂的办公室。她们跟工程师打招呼致敬,心里纳闷:陪着来的那位戴金丝眼镜的先生是谁呢?

安装着计算机的大厅发出一股金属、机油、臭氧和卡片的味道。机器象一头正在睡觉的牲口,看守把它唤醒了。工程师做了几个准确的动作,它睁开一只红眼,又睁开一只绿眼,嗡嗡地响起来。

“一切都准备好了,经理先生。您按这个按钮,白的,对啦。几秒钟之后(有丁丁当当的响声,您也不必担心!),纸带从这个缝里出来——只有一份……然后,您按这两个——怎么说呢?——这两个铁棍(他尽量找简单的、通俗的、带点军队气味的词汇)。最后,嗡嗡的声音停止的时候,再按这个开关。”

“您等一等,让我把动作重复一遍。您看……”

“好,好!……不对!先按两个电门,嗡嗡声完全停止以后,再按总开关……反正,我午间还来,检查一下,切断电源,锁好机器……”

他说得很真诚。他跟机器比跟老婆在一起呆的时间还长。可是一到星期日,老婆还惹他心烦。

“好。”经理说,但心里想的是“很好”。

脚步声刚一消失,经理就扶一扶他的金丝眼镜:“我倒要看一看,”他一边按白色的按钮一边想,“是伏莱蒙呢,还是德瓦维尔……也许,两个人都有!——好几千个信息哩!……”

那个大牲口哆嗦了一下,眨了一下眼,一阵颤抖,接着就吐出来一条白舌头。经理赶紧抓过那纸带,但是他的脸忽然僵住了,变得跟那架机器和这座大楼一样,死气沉沉:在纸带上,他看到了自已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