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世界遗产中,双重遗产有两种形态。第一种是自然和文化双重遗产,就是指一地或一项遗产,同时包含有文化与自然两方面的价值。这是世界遗产中将在历史、艺术或科学及审美、人种学、人类学方面有着世界意义的纪念文物、建筑物、遗迹等内涵的文化遗产,与在审美、科学、保存形态上特别具有世界价值的地形或生物,包括景观在内的地域等内容的自然遗产相融合、叠加,整合为一种同时具有文化、自然两方面内容并且两者“天人合一”的遗产形态,从而成为世界文化与自然双重遗产。我国的泰山、黄山、武夷山、峨眉山和乐山大佛等都是文化与自然双重遗产,具有双重价值。澳大利亚的卡卡杜国家公园、塔斯马尼亚国家公园群,非洲邦贾加拉悬崖(多贡人居住地,马里),美洲的马丘比丘历史圣地(秘鲁),欧洲的比利牛斯一珀杜山(法国)、阿索斯山(希腊)、伊维萨岛(西班牙)、拉普人居住区(瑞典)等,都是著名的文化与自然双重遗产。第二种是非物质文化遗产与其他世界遗产的重叠。这种重叠不像文化与自然双重遗产已重叠为一种独立的遗产类别或形态。非物质文化遗产与别种世界遗产的重叠是两种独立的世界遗产共同出现在一个地点或地域(包括同一民族、群体、社区)之中。这种情形从2001年公布首批人类口头和非遗产代表作时既已出现。当时,在首批19项代表作中,就有非物质文化遗产与其他世界遗产叠加的现象。比如,菲律宾的首批口头和非物质遗产代表作中的伊富高人的哈德哈德圣歌吟诵,正是这些土著的伊富高人同时创造了安第斯山上的水稻梯田,后者被誉为“通往天堂的阶梯”,1992年被列入世界文化景观遗产。伊富高人的圣歌正是在他们播种、收获、丧葬、祭祀时所传唱的,它有40个篇章,要演唱4天,有领唱、合唱等形式,口口相传,没有文字记载。显然,圣歌作为非物质文化遗产代表作后,对伊富高人的梯田文化景观的内涵是一个极大的扩充,也大大地加深了人们对此一文化景观的理解。两种遗产完全可以互证、互补、互动。
再比如,摩洛哥的非物质文化遗产代表作“德迦玛艾尔法纳广场文化空间”,指的是马拉喀什市的中心广场,这个文化空间终日熙来攘往,人们在这里集市贸易,同时也在这里娱乐,讲故事的、耍杂技的、吞火的、玩蛇的、算命的、治病的、卖药的应有尽有,从1071年该广场建成,这个“文化空间”就形成了,一直热闹到今天(我国过去的北京天桥文化与此极似)而这座著名的阿拉伯人古城及其建筑、民居、寺庙等此前已列入世界非物质文化遗产,毫无疑问使原有的文化遗产更加熠熠生辉。两个遗产加在一起,这座城市就形神兼备、动静相宜了,它生动而鲜活起来,使遗产获得了生命和活力。
此外,世界文化遗产中的也门萨那古城和作为非物质文化遗产代表作的“萨那歌曲”、西班牙的埃尔切帕拉尔和作为非物质文化遗产的埃尔切神秘剧,也都是配套而成的“双料”或双重遗产。依此类推,在各类世界遗产中,都有一些具有潜在文化资源,可以派生或配套申报双重遗产(如中国的西递宏村也可以申报其中的非物质文化遗产的“文化空间”,世界记忆遗产中的纳西东巴古籍可配套申报纳西东巴文化和纳西古乐等等)。
〈四〉
从已列入人类口头和非物质遗产代表作的10项“文化空间”形态中我们可以分析出“文化空间”的一些基本特征。
哥伦比亚的圣巴西里约帕伦克文化空间是以同名的村子命名的。圣巴西里约帕伦克村成为代表作的“文化空间”,该村居民3500人。这个“文化空间”是来自于非洲黑奴的历史,并且是由逃亡黑奴建立的(“帕伦克”的意思就是有防御工事的村庄),帕伦克黑奴文化与历史村庄是目前世界唯一尚存的。所以,这使它成为独一无二的文化空间,在这个文化空间里,有独特的社会结构、语言、音乐、宗教、医药实践、复杂的丧葬仪式等。其中,专家认为,帕伦克语言是文化空间的核心,这是整个美洲唯一的以西班牙语词组和具有非洲特点的班图语结合的克里奥尔语言。可以说,这个古村落里的所有文化都被纳入到“文化空间”里,作为一个整体加以呈现与保护。古村落和黑奴历史文化构成了这个文化空间的最重要的时空结构与文化关系。8
基努文化空间是爱沙尼亚的代表作,位置在波罗的海的基努和曼尼贾等小岛上。这些岛上的居民叫基努人,共有约600人。基努人男子出海捕鱼、捕海豹,女子在岛上种地和操持家务,妇女是基努文化的主要传承者。基努文化空间的独特文化最突出的是妇女穿戴的羊毛手工制品,由妇女们自己纺织的服装及配饰色彩绚丽,并附着生动而悠久的传说故事,妇女们在制作这些工艺时还要经常一起传唱民间歌谣。基努文化还有丰富的口头文学、音乐、舞蹈、结婚庆典、宗教节日等等。基努文化的特色还表现在文化与自然的并存,两座小岛有独特的风景、草地、松林、海滩、沙滩,景色如画。孤立的海岛环境,使这个文化空间成为一个“文化岛”。9
10个文化空间代表作,其实都有一些共性,即:是一个独特的地理区域,或为广场,或为村落,或为海岛,或为牧场;有独特的自然环境和指定地理空间与范围;这个地理空间中的所有文化都被纳入代表作,但是有时可能是以其中的一种最重要、最醒目的文化为典型;往往有独立的民族群体、社区、以及独特的语言和历史;等等。总之,文化空间从其自然属性而言,必须是一个独在的文化场,即具有一定的物理、地理空间或场所,这个场所有时具有文化景观遗产那样的景观价值,有时只是普通的场所,有时是神圣的场所,有时甚至是不固定的场所(如游牧民族的居无定所)但是有固定的时间和随意的场所相结合。文化空间从其文化属性看,则往往具有综合性、多样性、岁时性、周期性、季节性、神圣性、族群性、娱乐性等等。文化空间的自然属性的表现形式是:文化广场、广场文化、宗教场所、古村落、海岛、集镇中心、“大房子”、庙宇寺观教堂、神山、圣山、湖泊等等;文化空间的文化属性的表现形态则有:岁时性的民间节日,神圣的宗教聚会纪念日,周期性的民间集贸市场,季节性的情爱交流场所,娱乐性的歌会舞节,盛大的祭祀礼仪及其场所,语言,族群的各种独特文化,独特的历史传统,等等。综合自然属性和文化属性的文化空间,就成为活态的生态的文化遗产,是非物质文化遗产最为集中、最为典型、最为生动的形态和形式。
〈五〉
“文化空间”作为非物质文化遗产代表作的重要形式和举足轻重的保护对象,其存在的核心价值和理论依据在于它完整地、综合地、真实地、生态地、生活地呈现了非物质文化遗产。非物质文化遗产可以用分类学的方法划分为口头遗产、民间文学、神话、礼仪、音乐、舞蹈、戏剧、信仰、节庆、手工、民居建筑、民间技术、医药知识、宇宙知识、航海知识、冶炼知识与技术、陶瓷、耕种与畜牧知识、纺织、食品加工……等等,几乎是对传统文化无所不涉。但是与高度发达的现代文化相比,非物质文化遗产最突出的特征是其混沌性、关联性、交叉性、综合性、整体性。它的创造主体往往是一个共同的族群或社区,是群体共创,也是族群共享的。在这样的“文化空间”时,文化与艺术是不可分割的,此艺术与彼艺术也是不可分割的,文化与族群是同呼吸共命运的,文化与生活是相依为命、互为表里的,……所以,不应该分离、切割、孤立、打碎、片面地认识非物质文化遗产的文化空间。相反,非物质文化遗产的突出价值在于它的混沌与关联。一首民歌,它有诗的语言,有歌的吟唱和优美旋律,有舞蹈的节奏踏和,有情感的交流,有礼节与礼仪(类于孔子所说,不学诗无以言),有手工技艺的配合,等等。这和诗人的诗的价值大不一样,大相径庭。如果我们只看其中的一种诗的语言与文学的价值,那这一非物质文化遗产的多功能、多形态、多关联的文化意义就大大地打了折扣,损失大矣!这一综合性、关联性、群体性特征是非物质文化遗产最伟大、最突出的特征,也因此它可以与任何一种人类文化遗产或人类文学、艺术相提并论,也是教科文组织建立人类口头和非物质遗产代表作制度最关键的理论基石与依据。“文化空间”的具体形态实际上也是呈现出多样化形态。有些文化空间以地域和族群为核心,是一个独特地域独特人群创造和使用的独特文化;也有一些文化空间以族群与时间为核心,是一个独特的人群在独特的时间表现的一种独特的文化。族群与时间相结合表现出的“文化空间”,就是前述教科文组织“文化空间”定义中的“但也可确定为具有周期性或事件性的特定时间”的文化空间(即只注重时间的所谓文化空间),是“具有时间的空间”。
以时间为主的文化空间通常都反映了某个族群的历史观、时间观,具有深刻的文化内涵,并且往往特别关注重大历史事件或文化传统,关注这一民族古老的天文历算气象传统,关注族群的生活节奏、节俗、庆典等等。周期性、反复性、循环性、仪典性是时间性文化空间的重要特征。中国人的重大的节日如春节、元宵节、清明节、端午节、中秋节、重阳节等等,其实浓缩着中国人的天文观、岁时观、人生观、生命观、审美观、历史观、文化观、民俗观等等,内涵十分的厚重,形式也丰富多彩,可以说是中国人的文化空间。
在古印度,时间是与祭献活动一起诞生的,而再次中断时间的恰恰又是祭献活动。古印度的历法同时包含着天文学、占星术以及宗教的成分,但实际上,古印度历书在确定日子方面作用并不很大,因为时间的数量和年月顺序方面的要素是位居其次的,人们查阅日历是为了决定祭献时刻和宗教节日,以及执行一项特殊的吉祥时间。人的整个一生都受“神圣宇宙”时间的法则所支配。“时间,即生命的连续存在是既具有神性又是有人性的产物。”10《吠陀经》是为了完成祭献活动目的而存在的;祭献活动是根据时间顺序所规定的。不了解印度人的时间观,我们就很难真正理解印度的世界非物质文化遗产代表作“吠陀传统颂歌”(2003年公布)。
〈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