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茅庐三顾不雷同】郑振铎在评论《三国演义》时,对刘关张三顾茅庐一段书有过精到而细致的分析。他说:“三顾茅庐的事是颇容易写得重复的,像平话的一段,便是很不高明,一点生气也没有的文字,然罗氏却极意经营,竟将这3节易于雷同的故事写得像生龙活虎般的活泼生动。先是刘备去访孔明,第一次见到山水之美,从农夫口中见出卧龙先生来。又见到崔世平来到,备却误以为孔明,不料却不是他。第二次去访时,是严冬天气、大雪纷飞之时,备冒雪而去,在茅庐左近酒店,见二人饮酒作歌,词意不凡,他以为二人中必有一个是卧龙先生的了,不料又扑了一场空。到了茅庐门口,问童子先生在家否,童子说,在堂上读书。备以为这一次定可遇见孔明了,读者至此,也总以为备可以见到卧龙了,不料又扑了一个空,在堂上的却是孔明之弟诸葛均。备别均而回去时,见一人骑驴冒雪而来,童子呼之为老先生,备以为这一位一定是卧龙了,读者也以为这一位一定是卧龙了,不料他却是孔明之岳父黄承彦,又不是孔明!但写备第三次再去的事时,作者的笔调却完全一变了。他觉得像上面两次的故布疑阵,已经足够使人心满意足,再写下去,便要犯厌了。所以直率的使刘备终于见到了卧龙,但他还不肯就此平平凡凡的结束了,却反另增波澜,加上孔明酣睡不醒的一小段事,作者的笔锋真可谓活脱到极端了!像这样的迷离惝恍的布局,欲擒故纵的情调,在中国小说之中,虽不能说是绝后,却实在是空前的。”■/摘自郑振铎《中国文学研究·小说研究》
【《红楼梦》打破传统】鲁迅认为“雪芹的祖父、父亲。都做过江宁织造,其家庭之豪华,实和贾府略同;雪芹幼时又是一个佳公子,有似于宝五;而其后突然穷困,假定是被抄家或近于这一类事故所致,情理也可通——由此可知《红楼梦》一书,说是大部分为作者自叙,实是最为可信的一说。至于说到《红楼梦》的价值,可是在中国底小说中实在是不可多得的。其要点在敢于如实描写,并无讳饰,和从前的小说叙好人完全是好,坏人完全是坏的,大不相同,所以其中所叙的人物,都是真的人物。总之自有《红楼梦》出来以后,传统的思想和写法都打破了。——它那文章的旖旎和缠绵,倒是还在其次的事。但是反对者却很多,以为将给青年以不好的影响。这就因为中国人看小说,不能用赏鉴的态度去欣赏它,却自己钻入书中,硬去充一个其中的脚色。所以青年看《红楼梦》,便以宝玉、黛玉自居;而年老人看去,又多占据了贾政管束宝玉的身分,满心是利害的打算,别的什么也看不见了。”■/摘自鲁迅《中国小说史略》附录《中国小说的历史的变迁》
【毛泽东评《红楼梦》】毛泽东1954年9月曾经选用1954年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的《红楼梦》作了批注,批注主要在前80回。他在第19回部分写道:“此回是一篇伟大的现实主义作品。情切切段,是将两种人生观相互冲突的爱情,用花样的语言,切切道出。宝玉与袭人相爱,两者都是诚恳的,但他们性格不同,思想有矛盾,无法统一。在袭人看宝玉,是:性格异常、放荡驰纵、任情恣性。而宝五对袭人,也只能以“坐八人轿”慰之。意绵绵段与前段相反,这里是将同一人生观相互结合的爱情,像玉一样的光辉,香一样的气氛,绵绵地喷发出来。宝玉与黛玉的相爱,不仅仅是真挚的,而且建筑在思想一致的基础上,是任何人不能相比的,故宝玉说:‘见了别人,就怪腻的’,他把黛玉比作‘真的香玉’,而黛玉说,‘真正你是我命中的妖魔星。’从袭人的口中,听到切切的箴口(抄本字迹不清),故待之以八人大轿,从黛玉的身上,闻到绵绵的幽香,故比之以优美的童活。1954年7月11日中秋节记。”■/摘自马汉民《毛泽东批注<红楼梦)》,《新民晚扯》1994年6月4日
§§§第四节 批评·评论
【上官婉儿评沈、宋诗】据传:有一年正月三十日,唐中宗驾,临昆明池畔,来观赏群臣的诗会。只见帐殿前评诗台的采楼已经搭成,于是中宗就命令群臣开始赋诗,并指定昭容(宫中女官)上官婉儿从中选一篇谱曲演唱。这些臣子难得有这么一个出头机会,纷纷题诗争宠,都围在评诗台周围,写好一首递上去,写好一首递上去。不一会,送上去的100多篇诗很快就批下来,一时只见纸落如飞,可怜这些作者只得各自找出自己作品悄悄塞进怀里去。到最后只剩下沈佺期、宋之问两个人的诗由于优劣上下一时难于决定,所以迟迟还未飞落下来。过了好久,这才看到一张纸飘落下来,大家抢着拿来看,见是沈佺期的诗,再看看上宫婉儿的评语是:“两首诗工力差不多。沈佺期落句(最后两句)说:‘微臣雕朽质,羞睹豫章才。’看上去缺乏生气、没有回味:而宋之间的诗说:‘不愁明月尽,自有夜珠来。’还显得意犹未尽、豪气满怀。这一来,沈佺期服了,不敢再争。沈佺期、宋之问都是诗坛高手,当时人称“沈、宋”,两人的诗确有并驱中原的架势,但在行家上官婉儿的眼里,最后决定的标准还在“言尽而意是否穷”这一点上,这是睿智的见解。■/宋·尤袤《全唐诗话》:中宗正月晦日,幸昆明池赋诗。群臣应制百余篇。帐殿前结彩楼,命昭容选一篇为新翻御制曲,从臣悉集其下,须臾,纸落如飞,各认其名而怀之。既退,惟沈、宋二诗不下。移时,一纸飞坠。竞取而视之,乃沈诗也。及闻其评曰:“二诗工力悉敌。沈诗落句云:‘微臣雕朽质,羞睹豫章才。’盖词气已竭。宋诗云:‘不愁明月尽,自有夜珠来。’犹陡健豪举。”沈乃服,不敢复争。
【《春夜喜雨》通体精妙】清人纪昀评论杜甫《春夜喜雨》说:“此是名篇,通体精妙,后半尤有神。随风二句,虽细润,中晚人刻意或及之(中晚唐时的诗人刻意模仿有时可能做得到),后四句传神之笔,则非余子(其他的人,指杜甫以外的人)所可到。”《读杜心解》说:“起(起句)有悟境,从次联得来。于‘随风’、‘润物’悟出‘发生’,于‘发生’悟出‘知时’也。”仇兆鳌说:“曰‘潜’曰‘细’,脉脉绵绵(纤细绵密),写得造化发生之机(机,迹象、先兆),最为密切。”近人肖涤非在他的论文《杜甫》中指出:“这首诗把好雨写得有知有情,而且有德。它是视之无形,听之无声,有润物之实而不求润物之名的。它是纯粹出之于自然的。”■/摘自元·方回《瀛奎律髓》卷十七中纪昀的批注;清·浦起龙《读杜心解》卷三;肖涤非《杜甫》(见《中国历代著名文学家评传》)
【《西厢记》只写一人】金圣叹在《西厢记读法》中说:“西厢记止写得3个人,一个是双文(莺莺),一个是张生,一个是红娘,其余如夫人,如法本,如白马将军,如欢郎,如法聪,如孙飞虎,如琴童,如店小二,他俱不曾著一笔半笔写,俱是写3个人时所忽然应用之家火耳。譬如文字,则双文是题目,张生是文字,红娘是文字之起承转合,有此许多起承转合,便是题目透出文字,文字透入题目也。其余如夫人等,算只是文字中间所用之乎也者等字,……若更仔细算时,西厢记亦止为写得一个人,一个人者,双文是也,若使心头无有双文,为何笔下却有西厢记,西厢记不止为写双文,止为写谁,然则西厢记写了双文,还要写谁,西厢记止为要写此一个人,便不得不又写一个人,一个人者,红娘是也。若使不写红娘,却如何写双文,然则西厢记写红娘,当知正是出力写双文,西厢记所以写此一个人者,为有一个人,要写此一个人也,有一个人者,张生是也。若使张生不要写双文,又何故写双文,然则西厢记又有时写张生者,当知正是写其所以要写双文之故也。”■/摘自清·金圣叹《增批绘像第六才子书》
【关汉卿善写人物】郑振铎说:“元人之善于写多方面的题材,与多方面的人物与情绪者,自当以汉卿为第一。……汉卿所创造的剧中主人翁,竟都是女子。连蝴蝶梦、绯衣梦那样的公案剧曲,也以女子为主角,可见他是如何喜欢,且如何的善于描写女性的人物。在汉卿所创造的女主角中,什么样的人物都有。肯自己牺牲的慈母(《蝴蝶梦》);出智计以救友的侠妓(《救风尘》);从容不迫,敢作敢为,脱丈夫于危险的智妻(《望江亭》);贞烈不屈,含冤莫伸的少女(《窦娥冤》);美丽活泼,娇憨任性的婢女(《调风月》),因助人而反害人,徒唤着无可奈何的小姐(《衣衣梦》);还有历尽了悲欢哀乐的(《拜月亭》):任人布置而不自知的(《谢天香》)等等。总之,无一样的人物,他是不曾写到的,且写得无不隽妙。写女主角而好的,除了《西厢》、《还魂》等之外,就要算是汉卿的诸剧了。而汉卿能写诸般不同的人物,却又是他们所不能的。尽管其题材是很通俗的,很平凡的,未必能动人的,像公案杂剧一类的东西,实在是最难写得好的,而汉卿却都会使他们生出活气来,如今读之,仍觉得是活泼泼的,当时在剧场上,当然是更为惊心动魄的了。……论到描写的艺术,他实可以当得起说是第一等。我们很觉得奇怪,元剧作者,大都各有所长。善于写恋情者,往往不善于写英雄;善于作公案剧者,往往不善于写恋爱剧。像实甫写《西厢》那么好,写《丽春堂》时,却大为失败,便是一例。汉卿一人,兼众长而有之,而恰在于众人的首先,仿佛是戏剧史上有意的要产生出那么伟大的一位剧作者,来领导着后来作者似的。”■/摘自郑振铎《插图本中国文学史》第46章
【鲁迅论《西游》宗旨】鲁迅说:“玄奘西天取经一事,自唐末以至宋元已渐渐演成神异故事,且多作成简单的小说,而至明吴承恩,便将它们汇集起来,以成大部的《西游记》。承恩本善于滑稽,他讲妖怪的喜、怒、哀、乐,都近于人情,所以人都喜欢看!这是他的本领。而且叫人看了,无所容心,不像《三国演义》,见刘胜则喜,见曹胜则恨;因为《西游记》上所讲的都是妖怪,我们看了,但觉好玩,所谓忘怀得失,独存赏鉴了——这也是他的本领。至于说到这书的宗旨,则有人说是劝学;有人说是谈禅;有人说是讲道;议论很纷纷。但据我看来,实不过出于作者之游戏,只因为他受了三教同源的影响,所以释迦、老君、观音、真性、元神之类,无所不有,使无论什么教徒,皆可随宜附会而已。”■/摘自鲁迅《中国小说史略》附录《中国小说的历史的变迁》
【莎士比亚天才磅礴】卢那察尔斯基在《莎士比亚人物陪衬下的培根》一文中写道:“莎士比亚以惊人的、无与伦比的天才,看出和描写了这个自有其可怕之处、同时又是光明美好的现象——理性在他那时代的社会中的强有力的发展。……任何一个世界文化天才都没有像莎士比亚那么仔细、那么聚精会神、那么天才磅礴地指明过世界上理性的出现,理智的出现,智慧本身、被解除了束缚的智慧、达到顶峰的智慧的出现。”卢那察尔斯基强调指出莎士比亚的人文主义思想。莎七比亚的伟大,主要就在于他艺术地表现了文艺复兴时期的时代精神,弘扬了推动时代进步的人文主义。■/参摘〔苏〕卢那察尔斯基《论文学》
【海涅论歌德】歌德的最大的技能就在于他所描写的一切莫不是完美的;在这里不是一些部分写得强而其他部分写得弱,不是一部分描写得详尽而其他部分粗浅草率,这里没有掣襟露肘的地方,没有陈腐俗套的敷衍,没有对个别事物的偏爱。他在他的长篇小说和戏剧里面精心处理每一个人物,他们无论在什么地方出现,总像是主角。在荷马和莎士比亚的作品里也是这样的。在一切大作家的作品里面根本无所谓配角,每一个人物在它的地位上都是主角。■/摘自〔德〕海涅《论浪漫派》,《西方文论选》下卷
【巴尔扎克称赞司汤达】司汤达和巴尔扎克都是开创新潮流的现实主义大师。1840年,享有盛名的巴尔扎克对当时还默默无闻的司汤达的作品,主要是《巴尔玛修道院》,在他的好几篇评论文章中加以称赞,其中一篇还是专论(《拜耳先生研究》)。他们只匆匆地见过3次面,但是他们可谓文学创作的知己。司汤达说他“原以为我到1880年才有读者”,才。会有一点名气”,没想到当时就有巴尔扎克成了他的伯乐,把《巴尔玛修道院3读了3遍,然后写出一篇长长的专论。他评论道:《巴尔玛修道院》“写得好极了”,“异趣横生”,“惊心动魄”,“往往一章就是一本书”,“这是50年来最美的书。。他特别赞赏他“出色地描绘了一场战役,……他并没有投身于滑铁卢战役的全面描绘中,他是从后卫部队去侧面描写
它,写了两三个溃败的插曲;可是他的笔锋如此有力,他的思路想得更远:整个战场和战役的惨败全在他眼底。这个插曲表明作家深谙这种文学的艰险之处。……我将《巴尔玛修道院》的作者看作当代思想深刻和最优秀的作家之一。他的地位将来会大于现今给他的地位。”巴尔扎克最后的一句话,是英明的预见。■/事见〔法〕巴尔扎克《巴尔扎克论文学》(王秋荣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