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曾是一个“朝圣者”。
“圣地”何在?德意志!
化学脱胎于古代的炼金术。英语中的Chemistry,法语中的Chimie,德语中的Chemie——以上均为“化学”,都源于欧洲语词Alchemy,而Alchemy则来自阿拉伯语中的“炼金术”一词。
中世纪的化学,只是局限于炼金、炼丹之类无机化学。人们以为有机物是不能人为的,只有在神秘的“生命力”作用之下才能生成有机物。
1824年,24岁的德国青年维勒第一次用人工方法合成了有机物——尿素,世界为之震惊。从此,德国崛起为世界有机化学的研究中心。维勒曾十分感叹地说:“有机化学可以使随便哪一个人着迷或发生极大的兴趣。我仿佛走进了一片密林,这密林里充满奇妙的物质。不论你大胆地闯到哪里,它都永无止境!”
一大批德国化学家闯进这片密林。李比希成为农业化学的开山鼻祖。霍夫曼打开了人工合成染料的大门。欧立希合成了“六零六”,闯入人工合成药物的领域……也就这样,德国独占有机化学鳌头。谁想闯荡有机化学,谁就得前往德国聆取“真经”。在众多的“朝圣者”之中,有一位来自世界东方的黄皮肤、黑眼珠的小伙子,他便是汪猷。1935年10月,25岁的他来到德国慕尼黑,在明兴大学化学研究所,攻读有机化学博士学位……
他是在“狗年”——1910年6月7日,出生在杭州一家书香门第,于是有了一个带“犬”字的名字“汪猷”。他的二哥属马,命名为“江骘”。这种别具一格的命名法,多少反映出秀才出身的他的父亲汪知非的古典头脑。汪猷喜欢写旧体诗,其文学根底也是部分受了乃父潜移默化作用的结果。
完全意想不到,引导汪猷步入化学之门的,居然也是父亲。汪知非是“末代秀才”,受西洋文化影响,进过清末上海的“理科学习班”,学了两年。结业后,他把一堆化学仪器带回家中。这么一来,那些玻璃漏斗、烧瓶、试管、试纸、滤纸,成了汪猷小时候不可多得的“玩具”!就是在捣鼓这些“玩具”时,他便钟情于化学。
12岁那年,小学毕业,他考入浙江省立甲种工业学校应用化学系,从此正式走上化学之路。
这所学校简称“甲工”,坐落在杭州蒲场巷场官衔报国寺,本是铸造铜元的地方,人称“铜元局”。校长致力“科学救国”,办了这所学校。沈端先(夏衍)也是“甲工”学生,比汪猷高好几班。三面环河的“甲工”是个安静的所在,汪猷徜徉于化学实验室、图书馆。那四年时光,给他打下很好的化学基础和英语基础。
他一级台阶一级台阶地迈向化学殿堂。16岁的时候,他步入南京金陵大学工业化学系。慢慢地,他摸进了那片有机化学的密林。他和同班同学丘玉池开始平生第一项化学研究,写出了毕业论文《一所大学学生膳食的调查》。1931年,他毕业了。
一位名师深刻地影响了他。那便是北京协和医院的吴宪教授。他的毕业论文,是受吴宪的《中国的膳食分析》的影响而产生的。他追随吴宪,进入北京协和医学院当研究生。
从早上7时到晚上6时,他在实验室里做实验。晚上7时至10时,他在图书馆里读书。他的时间表总是排得满满的。为了做动物实验,他还养鸡、养小白鼠。居然,他硬是挤出时间学德语——
他在做前往德国“朝圣”的准备了。他无暇到正儿八经的德语学校学习。正巧,一位清末翰林的德国夫人,愿收几个学德语的中国学生。他就在那里进修德语,而且学会写德文文章,写罢请她帮助修改。
生活像绷紧了的发条。好在他正年轻,朝气蓬勃,每天坚持洗冷水澡、打八段锦和太极拳这几门“常课”。
在他看来,“朝圣”是必要的。当时,旧中国科学落后,他前往有机化学的“圣地”德国,以求取得“真经”。这样,1935年8月,当他在北京协和医学院完成了四年的生物化学研究工作时,已经与德国取得了联系。
他的运气真不错。就在这个时节,第十四届国际生理学大会在苏联莫斯科召开。吴宪教授要出席会议,也就是提携汪猷,要他一起去开会,然后从苏联前往德国。
火车在漫无际涯的西伯利亚奔驰。旅客们正在为难以打发漫长的旅行时光而发愁。汪猷却争分夺秒,在火车上学起俄语来。
在莫斯科那两星期,使初出茅庐的汪猷大开眼界。作为会议代表,他见到了斯大林,见到了苏联生理学素斗巴甫洛夫。一天清早,他正与吴宪教授去餐厅吃早饭,一位40开外的瘦高男人,学者风度,缓步走过来。这时,吴宪认出他来了,说道:“你就是Dr。Frederick G。Banting?”汪猷在侧一听那名字,真可谓“如雷贯耳”!那人问道:“你就是吴?”
此人便是1923年诺贝尔生理学奖的得主班亭。吴宪用“Dr。”称呼他是最恰当不过,因为他既是加拿大医生,又是博士。班亭在1921年由于发现胰岛素而轰动世界。他在研究工作中应用过吴宪的葡萄糖微量分析的学术成果,所以与“吴”神交已久。
班亭并没有注意站在吴宪身边的年轻人。不过,这次邂逅,也真是有缘——20多年后,那位年轻人汪猷成了新中国合成胰岛素的主将。此是后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