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接再厉。
就在人工合成胰岛素戎马倥偬之际,汪猷运筹帷幄,已在思索下一步棋怎么走。
1967年4月,国家科委主任聂荣臻元帅坐镇北京京西宾馆,科学界名流齐集,共同讨论有关基本理论的研究工作。聂帅问化学界:“你们拿下了胰岛素。下一个目标是什么?”
汪猷胸有成竹地答道:“核酸!”
这两个字,是汪猷对于世界化学动态进行详尽的战略性研究之后,才从他的嘴里蹦出来的。
核酸,也是生命的基础。蛋白质是由蛋白质和核酸组成的。人工合成蛋白质和人工合成核酸,是探索生命奥秘的两翼。新中国的科学家已经在人工合成蛋白质方面夺得了一个“世界冠军”。汪猷以为,下一步,应当把进攻的目标转向人工合成核酸。
比之认识胰岛素,人们对于核酸的认识走过了更漫长的路:
1868年,24岁的瑞士生物化学家米歇尔用胃蛋白质酶分解细胞蛋白质,发现细胞核是由一种含磷的未知物质组成,他称之为“核素”。
翌年,鉴于“核素”呈酸性,化学家奥特曼建议把名字改为“核酸”。
1872年,人们首次分离出天然核酸。
接着,化学家们花费了几十年光阴,研究核酸那复杂的化学成分。德国化学家科赛尔由于对研究核酸的分子结构作出重大贡献,荣获1910年度诺贝尔化学奖。
到了20世纪40年代,人们发现核酸的“核心机密”——生物遗传的基因,便是DNA,亦即“脱氧核糖核酸”。
1953年,美国生物化学家沃尔森和英国物理学家克里克合作,提出了核酸“沃森—克里克模型”。他们因此荣获1962年度诺贝尔化学奖。
汪猷注视着人类在认识核酸道路上留下的每一个脚印,指出新中国的化学家们也应迈出自己坚实而艰难的一步——人工合成核酸。
汪猷的提议,得到了与会科学家的支持,得到聂荣臻元帅的赞许。
这样,中国科学院正式下达了“人工合成酵母丙氨酸转移核糖核酸”的任务,当时在众多的核酸中选用这种核酸作为合成的目标,是由于美国化学家霍莱在1965年已经查清它的结构。
就在汪猷踌躇满志,准备投身于“核酸大战”的时候,横祸飞来,他居然被造反派打成了“特务”!从1968年11月起,他失去了行动自由。12月9日,他被押入实验大楼底下的地下室,在那里过着暗无天日的“隔离审查”的“牛”的生活。他的妻子李季明也因此受了莫大的刺激,以致精神失常。即使在这样严峻的时刻,如他所言,他从未动摇过对党的信任、对祖国的挚爱。
子虚乌有的“特务案”,终于烟飞灰灭。只是浩劫无端耗费了他的精力和时间。
他投入了“核酸大战”。他出任协作组副组长。他与组长王应睐教授、协作组领导成员王德宝教授切切磋磋。经过几个研究所、大学、工厂前后12年的共同努力,1982年1月15日,在北京科学会堂举行的科学报告会上终于传出鼓舞人心的消息:新中国的科学家在世界上首次用人工方法合成了“酵母丙氨酸转移核糖核酸”,又一次夺得了化学上的一项“世界冠军”。
这一胜利,比合成牛胰岛素更为艰难:牛胰岛素分子量为5700,由51个氨基酸组成,而酵母丙氨酸转移核糖核酸的分子量为26000,由76个核苷酸组成。
这一成果在公布之前,曾先后重复测试了5次,证明确凿无疑。
汪猷在1982年第4期《红旗》杂志上发表《无涯之知,世代之功》一文。也引用庄子的名言道:“吾生也有涯,而知也无涯。”也说:“酵母丙氨酸转移核糖核酸的合成,作为一项任务已告一段落,对有机化学学科和有机化学工作者来说,还有更坚固的堡垒待我们去攻克。”
他的“下一步”又是什么呢?从1978年起,汪猷又组织兵马,进行我国独创的引产良药天花粉有效成分——天花粉蛋白的化学研究。这又是有机化学密林中一片崭新的领域。在他的直接指导和参加下,上海有机化学研究所有关研究组,终于在1985年完成了天花粉蛋白的化学结构测定——由234个、19种氨基酸残基组成的单链碱性蛋白质。这是由我国科学家完成的第一个有生理活性的蛋白质结构测定。当汪猷步上1985年11月在上海召开的IUPAC(即“国际纯粹与应用化学联合会”)国际药用天然产物有机化学讨论会讲坛演讲之际,会场响起热烈的掌声……
从1978年起,汪猷被任命为上海有机化学研究所所长。不久,又出任中国科学院上海分院副院长。他是第二、三、五、六届全国人大代表,1978年全国科技工作重大贡献先进个人,1980年上海市优秀党员。
汪猷在国际化学界声望也与日俱增。早在1974年10月英国伦敦大学皇家科学技术学院曾来函,拟聘请汪为该学院名誉研究员。那时正值“文革”期间,有关部门对此表示“婉拒”。1984年,汪猷当选为法兰西科学院外籍院士。1987年11月10日,慕尼黑大学举行隆重的典礼,重发博士文凭给汪猷——只有那些在获得德国博士学位以后50年而又在学术上卓有成就的人,才享有这份殊荣。在中国学者之中,除贝时璋外,汪猷是第二人。1988年,汪猷当选为德国巴伐利亚科学院通讯院士。
1986年以来,汪猷还获得了一项国家自然科学一等奖和一项国家自然科学二等奖的奖状和奖章。
面对纷至沓来的荣誉和褒奖,年已耄耋的汪猷在想些什么呢?
还是借用他的“打油诗”,披露他的一片赤子情吧:
千言万语事寻常,盛誉相嘉愧未当。
珍惜光阴奋余力,为民为党效科疆。
(写作本文的过程中,作者得到了上海有机化学研究所严月敏、徐杰诚的许多帮助,特此致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