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1966年开始的政治大风暴,猛烈地冲击着整个中国,也猛烈地冲击着山城贵阳。
当时贵阳医学院总共只有4个教授,李贵真夫妇占了其中的一半。他们俩成为最醒目的攻击目标,在风暴刚开始刮起来的时候,便被当做“反动权威”抛了出来。
李贵真夫妇成了“牛”,被关进了“牛棚”,失去了人身自由。
李贵真永远记得那阴暗的一天:
那天,金大雄被作为“牛”,赶上了山,做苦役去了。
一伙人拥进了李贵真家里,来了个“彻底大抄家”。他们像强盗一样,砸碎了家具,翻箱倒柜,搜查“罪证”。
他们查不到什么“罪证”,发起狂来,竟然拿出剪刀,把李贵真剃成光头!他们用写大字报的墨汁往李贵真的脸上倒,把她涂成“黑帮”!李贵真的衣服,也被狂徒们撕碎了……
李贵真被整整斗了一夜。第二天一早,就被“勒令”去打扫贵阳医学院的厕所!接着,被挂黑牌游街!
第二天,金大雄从山上回来,一看到家里没有一件完好的家具,一看到李贵真被斗成那副模样,这个轻不挥泪的大汉,也止不住流下了辛酸的泪水。
金大雄暗暗担心,许许多多善良的同志们也暗暗担心:李贵真有没有勇气活下去?
金大雄在“牛棚”里寸步不离李贵真,生怕她寻短见。狂徒们不许金大雄跟妻子讲一句话,不然就会被指责为“暗中串连”,又会给李贵真招来一阵毒打。
李贵真是一个坚强的女性。当年,她饿着肚皮读完大学;当年,她带着三个孩子仍能开两门课……她经受过磨难,她勇敢地面对冷酷的现实,为了党的事业,为了科学,她忍辱负重,活了下去!
李贵真被进行“全面审查”。狂徒们巴不得能捞到一根置李贵真于死地的稻草,然而,他们失望了:
李贵真的历史清清白白,没有任何把柄可抓;
李贵真的论文写的是跳蚤,没有半句“反动言行”;
李贵真那数千封通信,是关于跳蚤的通信,从中找不出什么“三反言论”……
怎么办呢?斗来斗去,他们只能给李贵真戴上一顶帽子——“反动权威”。
其实,李贵真是跳蚤专家,说她是这一方面的学术权威,倒确实如此。权威有什么不好?权威就一定是反动的?李贵真百思而不解?
封建社会的那套“株连九族”的破烂货,成了狂徒们手中的法宝。由于李贵真夫妇都是“反动权威”,他们的两个在贵阳的儿子被打成“反革命”,唯有一个在天津的女儿幸免。
狂徒们甚至派出许许多多人,到各地外调那些与李贵真进行“跳蚤通信”的科学工作者,要他们交代与李贵真的“黑关系”。李贵真的心中深深感到不安,她对那些狂徒们说:“你们斗我吧,不要连累别人!”
从1966年到1968年,李贵真整整被“隔离审查”了两年,她家的大门被用钉子钉死。
李贵真人在“牛棚”,心里却记挂着跳蚤:多年以来,她与金大雄的工资,大部分用来购买各种各种科学书刊。他们俩的私人藏书,相当于一个图书馆!他们与许多国外的蚤类学家保持书刊交换关系,搜集了各国关于跳蚤的最齐全的文献库。另外,他们还收集了大量的跳蚤标本,编集了许多关于跳蚤的卡片,绘制了各种跳蚤的图形……李贵真是无私的。她的这些研究资料,并不是放在家里,而是放在教研室里。她设立了一本借书登记簿,谁要借用,只要登记一下,就可以借走。她和金大雄要用,同样也办理登记手续。这些资料,是李贵真多年的心血结晶。她日夜挂念,这些资料还在不在?是不是被抄掉了?
群众的心,是向着李贵真的。有人私下告诉李贵真:那个存放资料的房间,如今成了一个造反派头头的办公室。那帮人不学无术,对这些资料毫无兴趣,只是叫人用封条贴上,封存起来。
多谢那些“封条”,使这些宝贵的资料保存了下来。李贵真那悬念之心,总算放下来了。然而,她细细一想,又担心起来:有的跳蚤标本,已经好久没加药水了。药水干了,标本就会损坏了。
李贵真惦记着跳蚤,连做梦也梦见自己在用显微镜观察跳蚤!
由于李贵真实在没有什么“罪行”,她被“隔离”了两年之后,总算被放了出来,被编入“牛鬼蛇神大队”劳动。每天除了打扫厕所之外,可以回家。
人们暗地里对李贵真表示同情,向她问候。同志们的友情,温暖着她那颗被伤害了的心。
当李贵真表示希望去看看那些资料和标本时,有人悄悄地把房门钥匙塞到了她的手中。
于是,李贵真和金大雄仿佛在进行“地下工作”似的,趁夜深人静之际,来到那个房间。金大雄负责“望风”,李贵真拿着酒精和福尔马林,注入那些干涸了的跳蚤标本之中。
就这样,他们一次又一次地去加药水,终于使全部跳蚤标本都完好地保存下来。
他们苦心收集的资料,有的被乱扔一气。李贵真赶紧去买了许多麻绳,把资料一捆捆扎起来。要知道,当时李贵真每月只有十五元生活费。她省吃俭用,宁可少吃点菜,也要买麻绳,把科学资料终于保存下来。
风暴终于过去了。经过这场风暴的考验,李贵真觉得仿佛明白了许多过去不懂的事情:原来,世界上除了生物跳蚤之外,还有许许多多“政治跳蚤”。这些“政治跳蚤”蜇人,比真正的跳蚤还要厉害得多!
朋友们看到那些宝贵的材料、标本劫后余生,笑着对李贵真说道:“幸亏你大公无私,把这些东西都放在教研室里。如果放在家里的,早就砸得稀巴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