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树生病了。
松树本来长着绿油油、密密麻麻的“头发”——松针,可是,这几天绿油油的“头发”发黄了,密麻麻的“头发”变稀了。
松树生的是老毛病,几乎每年大地回春、和风送暖的时候,松树的“头发”就要开始发黄、变稀。天气越暖,松树的病发作得越厉害。
为什么在三九严寒,松树青翠常绿,针叶茂密,而天气转暖以后,倒反而会生病呢?
松树生的是老毛病,所以自个儿对病因也很清楚:全都是那松毛虫在作怪!
松毛虫浑身长着短而密的毛:背上长着黑色的毛,身体两侧长着白色的毛,胸背还长着深蓝色的毛束。每当秋风送爽,天气转冷,松毛虫就从松树上下来,躲进泥土,躲进树根,躲过那寒冬腊月;每当春风送暖,天气转热,松毛虫就从蛰伏中苏醒过来,沿着松树笔直的树干,爬到那高高的树梢,大口大口地吃着松树的“头发”——松针。
松毛虫吃饱了松针,浑身发胖,就脱去那显得又小又紧的旧衣服——蜕皮。接着,再吃松针,再蜕皮。然后,找个安静的角落结个茧。当茧里的蛹变成蛾飞出来以后,就在松树上产下三四百粒卵。这样,一条松毛虫一下子就变成三四百条小松毛虫,又开始向松树进攻——贪婪地咀嚼着松树那又嫩又可口的“头发”。
松树的“头发”像火燎似的,松树的心也像火燎似的。松树望眼欲穿,急盼着护林队长金大叔他们快来给它除虫治病。
金大叔来了!金大叔来了!你瞧,从山脚下上来的那个人,不论是从他那快捷的步伐,还是从他那又高又大的身影,都可以断定——是金大叔来了。
咦,金大叔后边还跟着一个人呢?这人的个子虽然只及金大叔的肩膀那么高,一步一脚地在走着,可是步子倒也迈得挺快,紧紧跟在金大叔的后边。
直到金大叔走近了,松树这才看清楚,跟在金大叔身后的原来是个年轻的姑娘,头发短短的,齐着耳根子,双颊通红,颈上挂着条白毛巾,肩上挎着个黄绿色的帆布包。
“小杨,松毛虫已经出动了。”金大叔指着那些沿着树干往上爬的松毛虫,指着松树头上那发黄的头发,对姑娘说,“今年天气转暖早,加上气候又干旱,所以今年松毛虫比往年出动早、为害严重。”
“金大叔,那我们来得太晚了吗?”小杨把短发朝后一掠,满怀仇恨的眼光怒视着树干上那一条条毛茸茸的松毛虫。她俯下身子,从地上抓起一把落下来的枯黄的松针,心疼地检视着。
“不,不晚,现在正是时候。我每天都到松林里检查一次。这松毛虫是昨天开始大批上树的。”金大叔很有把握地回答道,“现在正是我们投入战斗的时候!”
小杨一听,赶紧打开帆布包,取出两个竹夹子、两个塑料口袋。接着,金大叔和小扬便用竹夹子从树干上、地上夹起松毛虫,装进塑料口袋。
松树越看越纳闷:往年,金大叔总是带领着一大批护林队员,背着喷雾器,往松树上喷药。呵,那阵势真的像打仗一样,一队人马一字儿摆开,喷雾器像机关枪似的左右扫着,狠狠地打击着敌人——松毛虫。可是,今年怎么只带一个黄毛丫头,用竹夹子夹松毛虫,这样,一条一条地夹,真不知要夹到哪年哪月?
约莫过了一两个钟头,金大叔和小杨各自才捉了千把条松毛虫。他们俩坐在松树下稍微休息了一会儿,小杨从黄绿色的帆布包里,拿出一瓶白色的粉末递给金大叔。金大叔旋下瓶盖,把瓶里的药粉倒进塑料袋中,撒在那些松毛虫身上。顿时,松毛虫像汤团落进豆沙粉中似的,浑身沾满了这些粉末。
松树屏住呼吸,目不转睛地看着金大叔和小杨的一举一动。心里想:那白色的药粉,准是杀松毛虫的农药。可是,装进塑料袋中的松毛虫早已是瓮中之鳖,只消把袋口一扎,很快就会死光,何必还要用农药去杀呢?这是为什么?这是怎么回事?……
到了这时,松树真是“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它再也忍不住了,便开口问金大叔道:
“金大叔,你在撒什么药粉呀?是不是前年用过的‘六六六’药粉哪?”
“不,不是。”金大叔的头摇得像货郎鼓似的说,“用过一次‘六六六’粉以后,那些没被杀死的松毛虫身上就产生一种‘抗药性’。第二次再用‘六六六’粉,杀虫效果就差多了。”
“那是不是去年用过的‘二二三’药粉呢?”松树真不愧为“久病成良医”,对农药的品种简直是滚瓜烂熟了。
“不,也不是。”金大叔依然摇头,“松毛虫对‘二二三’也会产生抗药性,用多了也会效果不大。再说,‘六六六’、‘二二三’我们自己不会生产,要花钱去买,这就增加了农业成本了。当然,该花钱还是要花,但能够节约就应尽量节约。”
“照你这么说,你手里的这批药粉大概是护林队自己生产的?是不花钱的?”松树推测道。
“不错,不错。”这下子,金大叔的头点个不停。金大叔说着,指了指小杨,向松树介绍说:“她叫小杨,这新农药是她用土豆做出来的。”
“这新农药哪里是我一个人做出来的?”小杨腼腆地笑着说,“这是我今年年初到县里参加新农药学习班学来的,是金大叔和农民帮助我做出来的。”
“什么?用土豆能够做出新农药?”松树一听,简直有点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了。它真想打破砂锅——问(纹)到底,可是一看金大叔和小杨正在树下忙得不可开交,就只好暂且不做声了。
金大叔和小杨在忙什么呢?他们忙着把一条条拌了药粉后的松毛虫从塑料袋里夹出来,重新放到一棵棵松树干上去。那些松毛虫一落到树干上,生怕再被捉住似的,一个劲儿朝上爬,很快就爬到树顶上去了。
太阳当头照,已是中午了,金大叔和小杨这才拿着空瓶和空塑料袋,下山吃饭去了。
这下子,松树像进了闷葫芦:这是什么样的新农药?干吗把已经抓住的松毛虫,撒上新农药后,又重新放掉?……
松树非常注意地监视着那些放回去的松毛虫的一举一动。
哟,这新农药似乎杀虫本领不大嘛!你瞧,那几条身上沾着白色新农药的松毛虫,居然毫不在乎,依旧惬惬意意地一口一口地吃着松针——由于刚才在塑料袋里关了一会儿,它们饿了一下,现在似乎吃松针吃得更凶了。松针是松树的叶子。松针被松毛虫吃掉,松树就没法再进行光合作用,就会缺少养料,就会生长缓慢以至枯死。松针是松树的命根子。看着那些沾满白粉的松毛虫自由自在、狼吞虎咽的样子,松树心如刀绞。
渐渐地,渐渐地,那些满身白粉的松毛虫咀嚼松针的速度慢了下来。是不是它们已经吃饱了,不想再吃了呢?不。松树看看那些没有沾染白粉的松毛虫,依然在贪婪地吃着,吃个不停。
渐渐地,渐渐地,那些满身白粉的松毛虫不吃松针了,身上出现黑色针尖大小的斑点,斑点逐渐扩大,变成一片片。松毛虫的头痛苦地左右摆动,可是身子却懒洋洋地不大愿意挪动一下地方。
渐渐地,渐渐地,那些松毛虫僵硬不动——死去了,而它们的身上,那些黑褐色的斑点处却长出一层层茸茸白毛。乍一看上去,那些松毛虫仿佛像披着薄薄一层白色的棉花。
松树非常惊奇,疑惑不解: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松树真想问问金大叔和小杨,可是,他们没有上山来。去问谁呢?对啦,能不能问问这些奇妙的新农药?
“喂,喂,亲爱的新农药,你叫什么名字?”松树问新农药。
那松毛虫身上的茸茸白毛,笑着回答道:“你不认识我?我倒早就认识你哩!我叫白僵菌,本是寄生在松毛虫身上的一种微生物。我能使松毛虫得病——浑身变白、变僵,所以叫白僵菌。我本来就生活在松林里,只不过我个子非常小,所以你看不见我,我倒能看见你。”
“你究竟有多大?”松树见新农药回答了它的问题,非常高兴。可是,它左看右瞧,还是看不清楚这位“白僵菌”是个什么长相?
“我呀,把我放大一千多倍,也不及一支普通铅笔那么粗。所以,平常的人们要用显微镜,才能看清楚我的长相。”白僵菌说道,“我的样子有点像竹子一样,一节一节的,有很多分叉,只不过我是无色透明的。我成群成群长在一起,就像一层白色的绒毛似的。”
“这些松毛虫刚刚从金大叔和小杨的塑料袋里放出来时,怎么身上只有一些白粉,倒没看到白色的绒毛呀?”松树问道。
“金大叔和小杨从瓶子里倒出来的药粉,是我的孢子。我的孢子更小,放大一千多倍,也只不过一粒米那么大。”白僵菌答道。
“你的孢子那么小,怎么能战胜松毛虫呢?”松树感到十分奇怪。
“小也能胜大呀。”白僵菌笑着说道,“我是以多胜少、以小胜大——我的千千万万粒孢子落到松毛虫身上,就把松毛虫的身体当做肥活的土壤。我的孢子发芽了,把根(芽管)深深地扎进松毛虫的身体,吮吸着它的营养,长出又细又长的茎(菌丝)。我的成千上万粒孢子发芽,长出成千上万株菌丝,大量吸收松毛虫体内的养料,使它僵硬而死。这就叫以众胜寡、以小胜大。农民们称赞我是‘以菌治虫’。”
“原来是这么回事。”松树听了,十分敬佩这小小的白僵菌。它又问道,“听金大叔说,小杨是用土豆做成你的,是吗?”
“哈哈,哈哈,怎么叫‘用土豆做成我’?”白僵菌笑了,“一定是你听错了,应该说是‘我是吃土豆长大的’!我本来是一种野生的微生物,后来农村农民发现我能杀死松毛虫,就从那些僵死的松毛虫身上找到我的孢子,进行人工繁殖。他们让我住进舒适的玻璃房子——玻璃瓶里。他们知道我爱吃土豆,就把土豆蒸熟捣细,做成‘土豆糕’给我吃。他们知道我怕冷,就把玻璃瓶放到木箱里,在木箱中点了一盏煤油灯,箱里一下子变得温暖如春。我就在这样的‘土温箱’里,吃着土豆糕长大,繁殖了一代又一代。由于生产我这种新农药,又简单又方便,成本低,效果好,所以我得到了普遍的推广。现在,我的子孙遍及全国。要知道,在农村农民制成的一克这种新农药中,就有我的五十亿以上个孢子!”
“乖乖,这么多哪!”松树听了,十分惊讶,说道,“你的这么多孢子是怎么来的?”
“我的菌丝头上,能长出千千万万个孢子。”白僵菌说,“你瞧,风来了,我的孢子正在随风飘扬呢!”
果然,风来了。不过,松树只看见风儿吹动松针,风儿吹过僵死的松毛虫表面,却看不见随风飘扬起来的白僵菌孢子。
“我怎么看不见?我怎么看不见?”松树连连说道。
“你是看不见的呀!我们如果不用显微镜看,是看不见白僵菌孢子的哪。”松树低头一看,原来是金大叔在树下跟它讲话呢。金大叔说,“这些白僵菌孢子随风漫天飞舞,落到别的松毛虫身上,就像传染病似的,使别的松毛虫也得白僵病。我们只消往千把条毛虫身上喷了白僵菌孢子,然后把它们放掉。松毛虫总喜欢跟松毛虫在一起生活,所以白僵菌病就很快在松毛虫中传染开来,越传越多,越传越厉害。这样,放回去的这千把条松毛虫身上的白僵菌孢子,足以防治一两百亩松林中的松毛虫!这种‘以菌治虫’的方法,又简便又省工。特别是你们松树一年比一年长高了,用喷雾器很难把药喷到树顶上去,在我们叫松毛虫自己带着农药到树顶上去,真可算得上是喷药‘自动化’哩!”
松树听了,这才明白金大叔和小杨捉虫而又放虫的原因。
这时,松树低头一看,见金大叔和小杨在用竹夹子把掉在地上的那些又白又僵的松毛虫,夹进塑料袋。
“金大叔,小杨,你们干吗把僵虫子收集起来?又要叫害虫得传染病吗?”松树问道。
“不错,不错。”这一回,小杨答话了,“我们要把这些死虫子身上的活白僵菌带回去,制造更多的新农药——白僵菌剂。”
“下次再用这种新农药,松毛虫会不会有抗药性呢?”松树又问道。
“不会,不会。”小杨答道,“它同‘六六六’、‘二二三’不一样,它不是化学农药,它是微生物农药,不会产生抗药性。另外,它不仅可以用来防治松毛虫,还能防治蚂蚁、玉米钻心虫、地瓜像鼻虫等害虫,用处可大哩!”
松树的病好了。
松树的“头发”——松针又变得绿油油、密林麻了。
松树树干笔直挺拔,迅速成材。在松树树干的下部,不断分泌出透明而黏稠的液体——松脂。
群峰逶迤,青山起伏,松涛如潮,松林蓊郁。
1976年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