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道是她的计划?她必须要完成的事情?一想起那些可怕的字眼儿,就越来越担心。
在小楼里,小鬼子蒙住我的大半截身子把我拖进一辆车里,经过很长一段路来到这里。开始,他们把我甩进一间屋子,只听见“咔嚓”一声,周围就被沉静给包裹了,紧接着,就听见到处都动起来,一只手揭开了我头上的麻袋。
“你是怎么进来的?”一个人问,屋子里很黑,根本就看不清彼此的脸。
“不知道。”
“又一个!”从一个角落传来另一个声音,看来这儿还不止我一个是被无故抓进来的。
“受过刑了吗?”又一个问。
“没有。”
我在黑暗中回答,感觉到了大家的热情。
“提审你的时候千万别乱招啊,来这儿的好些人因受不了小鬼子的严刑逼供就招了,结果没有一个回来!”大家都坐拢过来关切地说,显然,他们中已经有人受过大刑,却不屈服,他们是真正的汉子。
“吵什么!”一个哨兵气急败坏地拍门吼道,我们停止了说话。
一个大爷爬到我面前小声说,“别怕,小伙子,日本人的气数不会长久,他们现在已经发疯了!”
我点点头,摸到了他黏糊糊的手,好像是血!
听说日本人很会想些新花样让人去死,比如给人打一剂药水,让他全身立即溃烂,而三天三夜还死不了。或者就活剥了身上的皮,让人活活地疼死!我又想起广场上的那位英雄,那血淋淋的身体在阳光下泛着红光。
现在,小鬼子又将把我押到哪儿去呢?是刑场吗?我害怕了,固然有那么多位英雄打气。
真他妈的胆小鬼、窝囊废,我骂自己以寻求一点点勇气,但两腿已经无力迈出一步,小鬼子又踹我一脚。
突然,一声惨叫划破苍穹,消失在尽头,就像肉案上挨刀的猪,在最后一声嘶裂的惨叫后,一切就恢复了原来的平静——让人不禁毛骨悚然!
几弯几拐后到达了目的地,小鬼子把我推坐在一张椅子上,快速捆绑住手脚,取掉了罩在头上的麻布袋。
深深地吸了口新鲜空气,等待着将要发生的事情。
这是一间很小的房间,不远处有一张桌子,上面整齐地堆放着一些稀奇古怪的东西,旁边是一具人体骨架,足有一米多高,那黑漆漆的眼穴里仿佛藏了双眼睛,在监视着里面的一举一动!一个哨兵就守在他旁边。那墙上,挂了一幅精美的画,画边镶着金边,上面躺着一个半裸的女人,那清新的纹线使人感觉它就是活生生的一个人,正要从画里走出来,和整个屋子的阴森、恐怖形成鲜明对比。
正看着,小日本进来了,后面跟了个人,那人戴着帽子,身影很熟悉。
走近了,看清楚了,他竟是我大哥——王庆军!
我们有好几年没有见面了,记得小鬼子还没打进城时见过一次面,当时他带着妻儿老小要逃往重庆,他还劝我一起去,说等妻儿老小安排妥当后就去找军队,夺回我们失去的家园。
想不到却在这样的场合相逢了。
按道理,我们应该来一个感人的拥抱,在兵荒马乱的年月,离失的好友再次重逢是一件多么幸运的事情!而我们却变得陌生起来,因为我的大哥再也不是原来的大哥,他在那日本狗头目的面前点头哈腰,活脱脱一条狗!日本人的狗!
大哥跟在那小日本的后面,根本不敢看我,在进门时,也不敢进来。
小鬼子上下打量着,从他那不屑一顾的眼神中可以看出对面前这个人的蔑视。
他仿佛一眼就看出了对付我的办法,嘴角上泛起一丝冷笑,把他的嘴扯得更长,他轻快地坐到审讯席上,开始了盘问。
“你的什么样的家伙?”他的中国话说得极不流利,像有大舌头,又像在嘴里含了块石头。
我故作镇定,昂起头不回答。
“他叫邓宇轩,太君!”从门外传来大哥的声音,“他只是个生意人,和此次事件无关,我敢用人头保证!”
“没让你回答!”小鬼子朝外喝道,外面停止了说话。
“你的和伊人的是什么的关系?”小鬼子再次打量我,我把头昂得更高,看着墙上那幅美人图,心却“怦怦”跳起来,他们到底对她怎么了?她现在在哪里?还好吗?
“你们对她怎么了?”我愤愤地问。
小鬼子并没理会,也顺着我看的方向看过去。
突然,他提高音量,从位子上一跃而起,站在了那幅画面前。
“你的见过这么美的画吗?”
我把头转向了一边。
“每位被押来的犯人都很好奇,”他接着说,轻轻抚摸着那幅画,一丝诡秘的笑在脸上浮动,“他们心里在想,这么恐怖的地方怎么会挂上一幅这么美的画?你也是,对不对?”
我狠狠地瞪着他,额头的汗水却冒了出来。
“你们到底对她怎么了?”
他还是不理会,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这幅画是多么的美啊,画里的女人还像活着一样,滑滑的,嫩嫩的,像水一样,沁入人心!”
他陶醉在里面,嘴角划过一丝淫笑。
“你的知道它是怎么来的?”他突然狂笑起来,似乎想用笑声来打败我。
我瞪着他,誓要坚持到底,“你们对她怎么了?”
他又严肃起来,那两只眼睛像幽灵一样鼓得圆圆的,仿佛要把眼前的一切一口吞掉,“你的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
“我不知道!求你了,告诉我,她在哪里?现在我只关心这个问题,你们对她怎么了?”我的自尊心全部没有了,没有她的消息,我简直要疯掉!
“哈哈哈……很简单!一张皮!一张人皮!一张大大的漂亮,皮肤滑溜溜的花姑娘的皮!”他狡黠地笑着,再看看我的表情,大家都笑起来,包括我的朋友也在外面附和着。
“你们杀了她!”
一刹那,我整个人都失去了力气,像弥散的空气!
他们是鬼,小鬼子是最可怕的鬼,其次是士兵,再次是大哥,还有那墙上的美人图,他们都是鬼!
“怎么!?你的害怕了?”小鬼子凑到我面前,抬起我的头,“再看看这具人体骨架,是一个月以前一个不怕死的年轻人的,最后我就挖出他的心、掏出他的肺,看看他究竟是什么样的家伙?”
“你们杀了她,是不是?”
我的身体不由自主颤抖起来,眼前闪烁着一串串人皮和骷髅,赶紧低下头,却发现脚下有一摊还未干涸的血,当场就晕了过去。
一桶水从头上泼下去,又听见了那可怕的吸血鬼刺耳的笑声,“你的要和我们好好地合作,要么你的女人就会成为这个下场!到时候我会亲自把美人图送到你的家中!”
“谢谢太君!谢谢太君!我们一定会的!”只听见大哥不断对小鬼子说。
我自由了,准确地说,是大哥救了我,却更加痛苦,因为心爱的女人在里面生死未卜。
他们说她杀了日本特使以及好几个重要官员,日本人不饶她,怀疑她是共产党,想从她口中套出更多的情报。
赤脚踩在光滑的柏油路面上,全然不顾过往的行人,这是我从那“鬼地方”出来时的样子。
耳边传来“嗡嗡”的哀鸣声,那是风在哭嚎。街道两旁的梧桐树们飞舞着苍老的羽毛,他们一片片、一枝枝满地飘零,仿佛在做最后的祈祷,终于,落到地上,溶入土中,化作一寸寸土壤、一丝丝肥料,永远埋葬在母亲脚下!
那天早晨很冷,我只穿了一件单衣,可除了对石榴的担心与害怕外,什么也感觉不到。
大哥一直跟在后面,他怕我出事又怕我再去惹事,其实,我哪有那个胆量,如果有,早和那小鬼子拼了!
也许他真以为我会闹出点事情来,就扑过来,把我摁倒在地上。
“你疯了!”他说,“我知道你想去找伊人,现在去只有死路一条,日本人已经怀疑你了,你不能再去冒险!她是共产党,刺杀日本特使的凶手,是死囚犯!日本人连从她窗口飞过的一只苍蝇也不放过,你怎么还去自投罗网呢?”
他停顿了一下,放松了对我的束缚,我的朋友终于有了点往日的雄风,他把我摁在地上,试图用这种方法使我清醒!
是的,我一下子清醒了,死死地盯着他的眼睛,那目光就像刀刃刺杀了他的锐气,他又像泄了气的皮球。
我完全明白了,刚才的猜想一点也不假,他也成了我以及成千上万的中国人憎恨的日本人的狗。
“滚!你滚!”我对他大吼,“我不需要一条狗跟着我,你以为我真糊涂了吗?不!我脑子清楚得很,看你这身打扮,狗!让人唾弃的狗!只怪当初我眼拙,还口口声声叫你大哥!以为你真是条汉子!”
我狂笑起来,也不知哪来那么大的勇气,但我的心确实碎了,万万想不到我心目中的英雄会成为日本人的走狗,他亲手抓了石榴,却亲手救了我!
我恨自己!为什么不死去或者在里面被日本人折磨死,免得再欠他一个人情!
我的朋友害怕了,他的手在颤抖,脸在冒汗,胸窝窝里那颗心在猛烈地跳动。
“看看你们的双手吧!它残杀过多少自己的同胞?残杀过多少无辜的生灵?又残杀过多少像石榴那样拯救国家的英雄?你们的手已经沾满了罪恶的鲜血!这一辈子也无法洗掉了,而你——还有什么权利阻拦我?放开我!”也许那天确实过分了,大哥的脸色更加苍白,刚刚还有的一点点昔日风采已经完全不复存在。
他松开了摁在我身上的手,站在那儿漠然地看着我,目光中写满了很多很多读不懂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