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死了!
就在一个小时前,我用长勺戳穿了心脏。
所有的抢救都无济于事,我痛苦地躺在床上,等待着死亡的临近。
我并不怕它,相反,却期待着。
她的影子离我很近很近——
天花板、墙角、窗户、衣橱……
到处都是,从来没有哪个时候像现在这样离她这么近。
她大叫着“少爷”!说那里好冷!
我的心在猛烈地跳动,像要从里面蹦出来。
开始刨土,不断地刨,以减轻痛苦。
并对她说,“我来了,等着我,我来救你了!”
而这薄薄的一层土却把我们阻隔于两个世界。
有一刻,几乎就可以抓住,她的手触到了我的,就赶紧抓住它,却又没有了。
我恳求着,“出来吧,我的爱人,不要吓我!别离开我!”
我要她,哪怕她的身体已经冰冷,哪怕她已经没有了意识,哪怕她已经变成了一个鬼魂!
我都要和她在一起!
可是,她没有了,永远地没有了!
我绝望地哭着,泪水模糊了一切!
突然,四面八方的土都朝我盖过来。
我大叫着,“昕梅!”
“他醒了!”一个声音说。
“老爷醒了!快去告诉他们!”又一个声音。
她们在讲灵姐姐、三姐,在讲红姐姐和石榴,还在讲昕梅,她们说下一个应该轮到我了,这座房子怨气太重,迟早都会完!
她们的谈话把我拉回了现实,使我记起昕梅已经没了!
被我亲手杀死了!
我把她推下了楼。
她的嘴里、眼里、鼻子里……
到处都鲜红一片。
我把她抱在怀里,她的气息已经微弱。
嘴在不停地蠕动,是在对我说,她不怪我,一点儿也不!
她说我是这个世界上她见过的最好的男人,这一辈子最幸福的事就是遇上我。
可她又说她恨我,恨我只给了她人而不是心。
然后,她就死了,给了我一个最美的微笑。
随着一阵细碎的声音,屋子里开始有人说话。
一个女人带着哭腔,“邓宇轩,你醒了!”
我已经没有能力判断出这个声音,不过好熟悉,使人一下子想起了童年。
她开始说话了,“邓宇轩,听到我说话了吗?他们说你快要死了,我不相信,这世间多么美好,你还有那么多事情没有完成,怎么舍得离开呢?”
她抽噎着,断断续续说出话来,“我知道,是这里给你留下了太多的伤心事,对不对?也许是吧,可是你好残忍,你知道你这么做有多自私吗?你害得我们所有人都为了你伤心哭泣;害得你的孩子们没有了妈妈,现在又即将失去爸爸;害得我再也没有活着的理由!邓宇轩,如果你听到了我的话,就快一点好起来,要不然我不会放过你,走到哪儿也不会!”
我的眼睛湿润了,好像有个东西掉了下去,为这个女人的这一席话。
“你哭了,你听见我说话了!”她激动不已,“还记得这块手绢吗?”
我努力想睁开眼,视线一片模糊,无力辨别。
“上面绣着你的名字,那是很多年前的事了,也许它早已消失在你的记忆里,而对我却很重要,一辈子也忘不了。那时候,我被爸爸妈妈宠坏了,以为自己是这个世界上最了不起的人,我骄横、蛮不讲理,对周围的所有人都指手画脚,很多人不喜欢我,可我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有一次我们出去郊游,要过一个独木桥,桥下边是湍急的流水,上面是窄窄的桥面,胆小的女生根本不敢过去,后来是男生牵着女生过去的。”她开始回忆,泪水落到了我脸上,“你记得吗?当时包括表姐在内的所有女生都找到了男伴,唯独我没有,他们都怕我,不愿意答理我。我伤心极了,在桥对面哭起来,其他人都无动于衷,只有已经过桥的你对我说,‘等着我!’你蹒跚着步子从那边过来,递给我你的手绢,笑盈盈地拉起我的手,那一刻,我永远记住了那句话,‘等着我!’”
我已经记不起她说的那些事情,只朦胧感觉到我对这位姑娘的重要性,正如石榴对我,以及我对昕梅。
她恬静地看着我,轻轻地捋盖在我脸上的发丝,“我付出了所有的真情来爱你,你却不知道。在你的印象中,我一定是一个傲慢无知的大小姐、阔太太。其实那些都是做给你看的,我把受伤的心藏起来,只为了掩饰那要强的自尊。我总是想,一定要过得比你好,可并不如此,我的婚姻很不幸福。说来也怪,有的人和他天天在一起也产生不了感情,而有的人仅仅因为一次无意识的碰撞却可以刻骨铭心!我想,一定是上辈子欠你太多太多,这辈子注定要用眼泪来偿还!”
她的情绪开始激动,双手紧紧地攥着我的手,“我嫉妒,嫉妒你爱着的那些人,为此也做了不少伤害你的事,知道你和伊人小姐的绯闻是谁主谋吗?我!知道那封匿名信是谁寄给你的吗?还是我!我随时随刻都关注着你,看着自己导演的一场场戏。爱的边缘真的就是恨了,可是我还是不快乐,这是为什么呢?”
她不断地重复那句话,又不断说错了,她说,没有我,她也无法再活下去!
我一下子知道了她是谁!
“琳娜!”就吃力地叫了声。
她有点吃惊,半天都没反应过来,然后就抱住我,不停地说谢谢。
“谢谢你还记得我,这么多年来,我以为你已经忘记了我,实际上并不是那样。你还记得我,对不对?在我心里,你就是一个梦,一个遥不可及却很清晰的梦,我时常幻想有一天你会出现在我面前,对我说其实你很爱我。我每天都在等待着,等待着这个永无结果的结果,却等来了你要死去的消息!今天我终于知道,你心里有我!”她哭诉着,浑身都开始颤抖。
“你要好好活着!”我想对她说,可舌头却无法挛动。
她像变了一个人似的,重复着那句话,“你心里有我!”
我重复着,“活着!活着!”努力去找她的手。
那根本就没有用。
她摇晃着冲出了房间。
我感觉好累,想睡觉,眼前晃动着各种各样的光,过去的一幕幕像放电影般,一个镜头接着一个镜头。
它们像魔术一样突然出现又突然消失,像凹凸镜一样突然放大又突然缩小,像幻影一样突然清晰又突然模糊。
我的世界开始安静。
我想我要走了!
可是,有几双手拉住了我。
屋子里一下子热闹了起来。
那渐渐远去的声音又回来了。
他们在为我们搭建灵台。
昕梅的照片挂了出来,旁边是留给我的。
孩子们拉着我的手在伤心哭泣,任凭奶妈怎么哄骗也没用。
我好想睁开眼,再看他们一眼,好想对他们说,“不要哭泣!要勇敢地活下去!”
可是再大的努力也是徒劳。
有一个声音在问,“看是把他们合葬还是分开?”
“也不知道老爷是什么意思?”一个声音回答。
我使出最后的力气喊出那个名字,“石榴,石榴……”
“老爷还没死,他还有话要说!”一个人欣喜若狂。
“老爷,你还有什么话想说?”一个人趴到我耳边。
“他说什么?”一些人问。
“他好像在叫一个人的名字,也许他是想让我们把他们合葬在一块儿!”
他们的声音离我越来越远,越来越模糊,我依稀看见一片白色的光,照得人睁不开眼,又一片红,远远地……
红色的灯笼,红色的烛光,红色的衣裳,红色的……
一切都安静了下来……
“他死了!”
有人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