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人若中了邪,神仙也无奈。
19岁的师范优等生陆红薇,主动请求去老大难单位——殷都小学当老师。同伴们揶揄她说:“义无返顾地步入是非之地。”
临离开师范学校的那些日子,陆红薇的选择成了毕业生们议论的话题:
“她傻了还是疯了?跟着韩风震去犯错误倒大霉!”
“实验小学要她去当音乐老师,多好的机会啊,她一口拒绝了。”
“殷都小学跟实验小学有天壤之别。她去体会一下,就会后悔的。”
“听说她爸爸当过河南省的优秀少先队辅导员,跟韩风震是老朋友,她去了可以受到照顾。”
“嗐,杨子荣说得对,人各有志,不能强勉,走着瞧呗!”
在育英师范七八届毕业生当中,陆红薇的知名度相当高。她能歌善舞,在全校的文艺演出中成绩总是名列前茅,有一回还在市里获了奖。她又喜欢写诗和小说,虽然从未变成铅字却能让同伴捧腹大笑或伤心地流泪。还有一点儿应当承认,那就是漂亮。她没有书里经常形容的丹凤眼和樱桃嘴,却给人一种清爽明媚的感觉,引得不少男生想方设法向她献殷勤。所以,她选择去殷都小学的消息传出后,大家禁不住就议论起来。
一天晚饭后,陆红薇正在一边听音乐一边洗衣服,班主任郝老师推门进来了。郝老师一头银发,慈眉善目,对同学像母亲一样关怀备至,很受同学们的敬重。可是,陆红薇却没料到,郝老师是来邀她一起去散步的。三年的师范生活,红薇深知这位老太太的习惯,除非有重要事情,她是很少邀请学生一道散步的。因此,她马上擦干手,关掉收音机,跟郝老师走出了学生宿舍。
育英师范学校附近有一条无名河,水流虽缓却十分清澈,连河底的沙子和水中的小鱼都看得清清楚楚。加上河两岸垂柳依依,野花盛开,的确是散步的好地方。此时,夕阳已经看不见了,但被夕阳映红的云霞如着了火一样,映得河水犹如一匹五彩的锦缎,让人心中充满了诗情画意。
郝老师和陆红薇这一老一少默默地走着,仿佛一开口就会惊扰眼前这美景一般。她们一直走到晚霞消逝,暮色渐渐苍茫,郝老师才开口:
“红薇,下定决心了吗?”
陆红薇知道她指的什么事,点点头,说:
“下定了!”
“你知道殷都小学校长韩风震的情况吗?他的历史,他头上戴的帽子?”
“大致了解一些。文革以前,他两次被团中央命名为全国优秀少先队辅导员。文革中,他被戴上了一大串帽子,如‘三胡团修正主义路线的执行者’、‘少先队的黑高参’、‘右倾翻案风的急先锋’、‘顽固不化的孔老二’等等。不过,这些帽子全是胡说八道!”
说着,陆红薇愤怒起来了。郝老师侧着头看了学生一眼,用鼻子轻微地“哼”了一声,淡淡地说:
“我比你更明白,这些帽子都是对好人的诬蔑。可是,已经到1978年6月了,并没有人为他恢复名誉。相反,他目前的处境也并不很妙啊。”
陆红薇关心地问:
“怎么回事?”
“唉,世上的事情并不像这小河流水那样清澈,倒挺像一团乱麻,很难理得清啊。”
见老师叹气摇头,陆红薇隐入了沉思。她掐了一朵野菊花,在大拇指和食指间轻轻地捻动着。实习的时候,她并不在殷都小学,而是在颇有名气的实验小学。在殷都小学实习的秦万隆,回来把韩风震说成一个可笑的人物,譬如总把红小兵说成少先队,搞红小兵活动时全校就他一个人戴红领巾等等。总之,在秦万隆眼里,韩风震是一个典型的“复辟狂”。然而,陆红薇听了恰恰欣赏韩风震的反常举动,甚至想以韩风震为模特,写一篇小说,因为韩风震这些轶事引发了她对父亲的许多回忆,她一直渴望写一写老少先队辅导员们的高尚心灵。等她仔细了解了韩风震的情况之后,便萌发了去殷都小学工作的念头,而且这念头愈来愈强烈地吸引着她。
“红薇,”郝老师用手轻轻拍了一下她的后背,打断了她的沉思,只听老师说:“你会成为一名优秀教师的,这是我根据多年的经验判断出来的。你如果到实验小学,进步会顺利一些,但是,你若执意去殷都小学,就要做好经受坎坷的准备。”
“郝老师,您了解我,我这个人不愿意过那种一帆风顺的平淡生活。没有冲击或碰撞,人的生命力会过早地衰竭,这不是您的话吗?”
陆红薇目不转睛地望着郝老师,郝老师被感动了,说:
“我已经老了,希望在你的身上。本来,毕业生是不能自己挑选学校的,但我会帮助你实现你的选择。”
说着,她忽然笑了,说:
“有个秘密你不知道,韩风震是我的小师弟,他早来咱们师范学校物色过人选了,指名要你呐。”
“真的?”陆红薇惊喜地瞪大了眼睛。郝老师点点头,说“我一直不忍心让你跟他吃苦,便没答应。如今,你既然铁了心,就勇敢地去吧。他是一个难得的好老师啊!”
“谢谢您!”
陆红薇激动地拥抱了自己的老师。
二
陆红薇来殷都小学报到那一天,并未见到校长韩风震。据老师们议论,韩校长正与区里别扭着,他自己为自己准假休息了。
此刻,瘦弱的韩风震正疲倦地躺在床上。在这间不足10平方米的破旧屋子里,他1米86的个子显得特别长。他本想好好睡上一觉,可满腹心事又被一股怒气顶着,怎么也无法闭上眼睛,脑海里又翻腾起来。
今年春节,韩家被一片阴影笼罩着。肿瘤医院那位戴黑框眼镜的白脸医生在为韩风震做了两次检查之后,已经怀疑他患有肝癌了。年仅43岁的韩风震闻讯出了一身冷汗:天啊,我的生命这么早就要完结吗?我等不到恢复少先队的那一天吗?我还有四个未成年的孩子,有年迈的母亲,光靠妻子能行吗?
谁知,就在这样一种情况下,区文教组竟提议派他去殷都小学,去那个有名的老大难学校当工作组长。作为一个具有多年党龄的老党员,韩风震一向服从组织的调动。21年前,那时他还没有加入中国共产党,只是一名酷爱音乐的年轻教师,领导让他去担任专职少先队辅导员,他怕丢掉心爱的音乐专业,一时踌躇起来。可是,当领导一说这是党的需要,他立刻毫不犹豫地答应下来,并且全心全意地去做少先队工作。由于工作出色,他两次被团中央命名为全国优秀辅导员,并出席共青团全国“九大”会议,还受到毛泽东、刘少奇、周恩来、朱德等党和国家最高领导人的接见。这是殷都市人人皆知的事情。
然而,文革中受了多年批判的韩风震,已经磨练出既能默默忍受也敢于反抗的性格。这次,让他离开原来学校的领导岗位,他并不介意。可是,全区66个单位,仅仅就向殷都小学一个单位派工作组,怎么就看中他了呢?他心中有数,这与他得罪了某位领导大有关系。于是,他准备足了各种病历单子,亲自送到区文教组,冷冷地问道:
“医院的检查证明,我目前转氨酶为690,大大超过正常值,而且还不排除患有肝癌的可能性。你们在这个时候选我去一个老大难单位合适吗?”
说完他转身就走了,一句客套寒暄也没有。本来,他还想说一句:“你们还讲不讲社会主义的人道主义?”可话到了嘴边,没讲出来。他的这次抗议并未奏效。不知区文教组是如何向区委汇报的,反正区委做出正式决定,调韩风震去殷都小学。
接到这个调令,韩风震一阵心寒,但共产党员个人必须服从组织的意识,最终还是支配了他的行动。他去了殷都小学,并且尽职尽责地工作。只是每天要吃完一付中药,打了针,才能走向工作岗位。
不久,区里又决定把韩风震留在殷都小学,当校长兼党支部书记。几乎在这同时,肿瘤医院确诊韩风震患了肝炎而不是肝癌。韩风震稍松了一口气,可日趋严重的肝炎又成了心事。 一天,韩风震陪姐姐去医院。她已被医院确诊患有食道癌,身体虚弱不堪,靠韩风震陪着去医院进行治疗。每天一忙完工作,他就赶快来陪姐姐,尽量给姐姐一些安慰。姐姐发现弟弟脸色苍白,心疼地问:
“风震,你也一起检查检查吧,瞧你咋这样瘦呢?”
韩风震看看手表,叹口气说:
“现在正办学习班呢,我只请两个小时的假,怎么有工夫做检查?先治好肝炎吧。”
“你们单位的领导怎么当的?连部下的健康都不放在心上!”
姐姐生气地嘟哝着。韩风震苦笑了一下,摊开双手,说:
“怎么当的?就这么当的,又叫马儿跑得好,又叫马儿不吃草!”
韩风震忍着病痛坚持工作。作为学校第一把手,他不能不考虑长远发展的规划。在他看来,一所小学若想办出水平,既要抓好教学质量,又要开展好少先队活动,使学生真正地全面发展起来。可是,长期以来,殷都小学几乎没有什么少先队活动。辅导员换来换去,形不成一个稳定的局面,自然许多基础建设都没有搞。这,让他这位少先队专家简直无法容忍。因此,他亲自跑了一趟师范学校,希望选拔一个优秀的人才。
几个月的抱病操劳,终于使他有些坚持不住了。他决定休息一段时间,便向区文教组请假。区文教组让他再坚持一段,他顺从了,咬牙坚持着。可后来他又几次请假,均未获准,总让他“再坚持一段”,仿佛殷都小学是只有他一人守卫的前线要地,只有死守,别无它计一般。韩风震要反抗了。
他冷冷地问:
“什么时候能准我的假?”
“这要研究研究。”
听文教组的人如此回答,他又叮上一句:
“要研究多长时间?”
文教组的人不耐烦地答复:
“这哪说得准?你就等着吧。”
这就是上下级的关系吗?这就是对一个抱病工作的小学校长的态度吗”我们的国家这是怎么啦?人和人之间的关系就这样冷漠吗?韩风震感到全身热血奔涌,几乎要狂跳起来,大嚷一番。可他控制住了自己。他从容不迫地取出钢笔,写了一个假条,一字一句地说:
“你们不批准我休息,我自己批准我休息,请领导安排工作吗!”
文教组的人听了这话,眼睛都快直了:堂堂的小学校长,怎敢说出这种话?你就不想后果会怎样吗?可瘦高瘦高的韩风震偏偏就这样说了,他把假条往桌上一扔,便迈着大步离开了这个让他愤怒的地方。
三
殷都小学的教导主任毛瑞奇,接待了前来报到的陆红薇。35岁的毛瑞奇已经迎送过多次新分来的年轻老师,因此他脑子里的头一个反应是:这位漂亮的姑娘是否走错了门?
当他听完陆红薇的自我介绍,却变得又惊又喜,说:
“噢,你就是韩校长特别想要的那个陆红薇啊,太好了!”
他向陆红薇大致介绍了一遍学校的情况,又陪她参观校舍。殷都小学的校舍很简单,除了一栋4层教学楼,还有两排平房。楼后面的操场附近,有几棵枝繁叶茂的法国梧桐。楼前有一排细细的柳树,显然刚栽了不很久。 “学校穷啊,没钱添置新设施。”
毛瑞奇主任感慨地说着。陆红薇倒非常理解,说:
“在我印象中,小学也就是这个样子。”
她回忆起父亲当校长的那所小学,那也是她童年的乐园。如今长大了,觉得那里简陋了一些,可在小孩子眼里,那是多么有趣的地方啊。她决定早一点儿见到韩校长,早一点儿知道自己的工作安排。因为毛主任讲得很死,工作安排必须听校长的。
第二天早晨,毛主任带着陆红薇,穿过一片片灰色的居民区,进入了一栋简易楼房。楼道里光线很暗,又堆满盛煤的麻袋和木柴等杂物。陆红薇简直是跌跌撞撞地走着,两只手都摸黑了,只好牵着毛主任的手,才走到了503号门前。
毛主任敲了几下门,过好一会儿才有人应,又等一阵子,门才打开,露出韩风震那张苍白而又疲惫的瘦长脸。
“韩校长,陆红薇主动来咱学校报到了!”
毛主任说完一让身子,陆红薇激动地问:
“韩校长,您好些了吗?”
只见韩风震睁大了眼睛,脸上也放出了亮光,他像健康人一样走动起来,招呼两个人进里屋坐下。他打来一盆温水,放入一条新毛巾,请陆红薇擦擦脸上的汗。陆红薇笑着举起两只黑手,韩风震“哦”了一声,先带她到水池子去洗手,并风趣地说:
“进门两手黑,将来好回忆。”
陆红薇洗手回来,这才发现两间小屋子都相当拥挤,小门厅也摆着上下床,连个饭桌也没有。她一边擦脸一边说:
“韩校长,您住房挺困难呀!”
毛主任替韩校长回答说:
“一家六口人,两儿两女,大儿大女都上初中了。全家就这么23平方米,每人平均不到四平方米。老母亲有时候还来住呢。”
韩风震挥挥手,厌烦地说:
“咱们不谈这个,谈谈陆红薇怎么下决心来咱们殷都小学吧。这个话题多让人高兴啊!” 坐在床上的陆红薇把经过讲述了一遍,最后说道:
“总之,这是我自己做出的选择。我想跟您学习培养人的学问,掌握高超的辅导艺术。”听了陆红薇的讲述,韩风震深受感动。他想不到,在自己遭受厄运的时候,竟有人虔诚地来拜师求学,学习那些被批判的辅导艺术。几个月前,他听说育英师范有位多才多艺的应届毕业生,便去找大师姐郝老师想办法,但他忽略了很重要的一点,普通学校根本无资格挑选毕业生。他为此非常恼火:差学校难道要永远差下去吗?在他看来,越是差学校越应派一些优秀教师,这样才能实现教育面向全体学生的根本任务。值得庆幸的是,优等生陆红薇自己主动来了。可他也隐隐有些不安。他早就意识到了,自己的优势还是搞少先队工作,而不是当校长。因此,他暗暗准备调离殷都小学,也离开区文教组那些不尽人情的领导,陆红薇怎么办呢。她这一片热情与真诚岂可辜负?
他沉静地说:
“一个人若想真正有所作为,就必须敢于为自己选择道路,并且不为周围的议论所左右,坚定地走向自己的目标。不过,要有经受各种磨难的准备才成。”
陆红薇很欣赏这段话,她点点头,问:
“那么,我做什么工作呢?”
“当然是做少先队辅导员喽!”
听校长又脱口说出“少先队”,毛主任赶紧纠正说:
“文革前叫少先队,现在叫红小兵。”
韩风震以轻蔑的口吻反驳说:
“红小兵算个什么东西?极左的一套!现在不正讨论‘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吗?肯定会恢复少先队的。”
他用充满期望的目光望着陆红薇。与他的病弱之躯相比,刚刚发育成熟的陆红薇,显得丰满健美,富有青春的活力。他说:
“根据我20多年的经验,少先队大队辅导员这一职务,应当选择全校最优秀的年轻教师担任。这是因为,大队辅导员的水平高低,将影响全校每一个学生的成长。”
陆红薇兴奋地猛一拍手,说:
“我爸爸也是这样说的!”
“你爸爸?”
两位校领导都愣住了。陆红薇本不想到处炫耀自己的爸爸,可刚才一激动,脱口而出,只好介绍道:
“我爸爸叫陆天明,现在在光明街小学当校长,他也是老少先队辅导员。”
“你是陆天明的女儿啊!”
韩风震一时惊喜万分。六十年代初,他和陆天明一起被命名为河南省优秀辅导员,还常常在一起讨论少先队活动方案。想到这些,他心情愉快地说:
“怪不得你这样喜欢辅导员工作,原来少先队遗传基因在起作用呐!”
三个人全都大笑起来。陆红薇略带点撒娇地说:
“韩校长,那您对我更应当严格要求喽。”
毛主任听了一撇嘴,微笑着说:
“这用不着你提醒,韩校长严得过分,只要你受得了就行!”
韩风震“嘿嘿”地笑着,没有说话。
24天后,区文教组派人把病假条还给了韩风震,批准了他休假的请求。但是,来人代表领导批评他“无组织无纪律”的错误。韩风震并没有感激的心情,他的心还在流血,他的伤口还未愈合。因此,他倔犟地回答:
“这顶帽子我不戴!”
但是,他已经上班了,他要亲手带一带新上任的大队辅导员。
四
陆红薇瘦了。 她长到19岁,还从未像现在这么忙碌过呢,真体验了“两眼一睁忙到熄灯”的滋味。每天在记事本上列十几件必办的事情,拼命干完之后,晚上再列第二天必办的事情,又有一二十件之多。那阵势犹如捅破了泉眼,水流如注,想堵都堵不住了。
根据韩校长的建议,暑假里办一期“勇敢者的道路”夏令营,吸收少先队大、中队干部参加,目的是恢复少先队的光荣传统。讨论方案的时候,听着韩校长那些美妙的计划,那些让人惊心动魄而又渴望一试的计划,陆红薇仿佛沉浸在一个童话世界里。坦率地说,这些内容她连听也很少听说过。而如今,这一切都要在她的奋斗下,变成活生生的现实了,她能不激动吗?
可是,正值期末考试,老师们都忙得不亦乐乎。筹备夏令营的大量工作,落到了陆红薇一个人身上,谁叫她是大队辅导员呢?韩校长也格外繁忙,光毕业班的事儿就缠住了他。不过,他坚持每两天听陆红薇半小时汇报,帮她出一些主意。另外,他又找出几摞文革前的《辅导员》杂志和有关书籍,供她参考。
迷人的暑假终于来到了。
150名营员分乘两辆蓝色的客车,出殷都城西,顺着著名的洹水河谷,向风景秀丽的小南海驶去。每辆车前都飞舞着星星火炬队旗,让人生出无尽的遐想。
孩子们憋了一个学期,此刻像一只只出笼的鸟儿一样,又唱又跳,恨不得飞向蓝天。陆红薇作为夏令营的总指挥,坐在一号车副司机的位置上。她不时地偷偷看一看自己胸前的红领巾,禁不住羞涩地笑了。她这还是有生以来头一次戴红领巾呢。文革中入学的孩子,红领巾之梦早被人给掐灭了。
集合的时候,陆红薇好奇地望着韩校长走进校园:他戴着红领巾,背着一支擦得铮铮亮的队号,坦然自若地走着。没想到,韩校长也为她准备了一条红领巾,并且说道:
“现在,我们虽然无法让孩子们戴上红领巾,但咱们戴上它,就会点燃孩子们心中的火苗,使他们向往少先队。”
说罢,他亲手为陆红薇戴上了红领巾。果然,一大群孩子羡慕地围过来,问:
“韩校长,我们什么时候戴红领巾啊?”
“快啦,等少先队组织一恢复,你们都会戴上红领巾的!”
韩校长自信地告诉孩子们。
根据预定的活动方案,客车没有直接把营员们送到碧波荡漾的小南海,却在一段古墙下停住了。孩子们一时骚动起来:“怎么在这儿停车呀?”“这破墙有什么好看的?”
陆红薇宣布说:
“营员同志们,我们‘勇敢者的道路’夏令营就从这里开始了!下面请咱们夏令营的顾问韩校长讲话。”
韩校长先恭恭敬敬地行了一个标准的队礼,然后说道:
, “未来的事业需要勇敢的接班人。我们设计了一条‘勇敢者的道路’,试试看有多少营员敢走这条路。第一道障碍,就是靠一条绳索翻越这段古墙。请大家休息20分钟,做做准备,一会儿听我吹号集合。”
这一来,小营员们兴奋了。男孩子跃跃欲试,女孩子也在动脑筋,因为这古墙差不多有三米高呢,光溜溜的怎么爬上去?抓住绳索就能行吗?
“嘀——嘀哒嘀哒嘀嘀嘀——”
空旷的山谷里,响起了雄壮嘹亮的集合号声,仿佛一支训练有素的部队在紧急调动。陆红薇望着韩校长仰首吹号的庄严神态,心中涌起一股热潮,她似乎在一刹那中悟出了什么才叫辅导员。
营员们很乐意接受集合号的召唤,迅速排好了队伍。教体育的齐老师肩挎一大卷绳索,跟着韩校长走到古墙。韩校长一个骑马式蹲下,让齐老师踩住他的肩膀,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齐老师猛一用劲,蹿上了墙头。他在墙上把绳索拴牢后,把另一头儿扔了下来。韩校长扯了扯鸡蛋粗的绳索,对营员们说:
“大家先瞧我做个示范动作。”
他握紧了绳索,运足了气,“嗨”的一声,便朝古墙飞奔而去,简直如履平地,迅速攀上了墙头,引得全体营员一阵欢呼。陆红薇也看呆了,她几乎无法相信,刚才奇迹般上了古墙的人,竟是体弱多病的韩校长。她甚至胆怯了,怕自己上不去让孩子们笑话。但时间不允许她多想,只好组织几位男教师在古墙下护驾,便让男孩子们先上了。
真正的奇迹发生了!也许是被韩校长的勇敢精神所鼓舞吧,也许是大家都想当勇敢者而不想当懦弱者,150名营员全都爬上了古墙。陆红薇回忆着刚才发生的事情,如同梦幻一般。她上了古墙才发现,这古墙一面陡峭一面平缓,可以轻松地下去。
人是需要不断发现自己的,人只有常常发现自己的潜在能力,才有勇气去创造明天。孩子们沉浸在胜利的喜悦中,每个人都成倍地增强了自信心。这是一种多么了不起的教育啊!生活远比书本丰富,实践产生新知。陆红薇愉快地思索着,她也体会出了前些天辛劳的价值。也许就从这个时候,她真正爱上了少先队。
一道六七米宽的河挡住了去路。营员们的到来,惊飞了几只灰蓝色长尾巴的水鸟。河边草丛里的百虫鸣叫也停止了,只有清清的河水映着孩子们充满稚气的脸。
“韩校长,我看水不深,让孩子们蹚水过河好吗?”
陆红薇兴冲冲地建议道。韩校长摇摇头。悄悄回答说:
“一会儿蹚水还有机会。现在趁孩子们信心足,出点儿难题考验考验他们。”
他转身冲着孩子们,大声说:
“现在,我们150名勇敢者又碰上一道障碍——一条大河,假定水深浪急,而我们既没有船又不会游泳,怎么过河呢?”
孩子们皱起了眉头。中队长李冬瑞忽然叫了起来:
“咱们可以架桥哇!”
“这是个好主意。”韩校长马上表扬了李冬瑞,可又提示道:“假若战斗中十万火急,来不及架桥,怎么办?”
五年级一位中队长一摸脑袋,说:
“哦,咱们不是有长绳子吗?可以荡过去。我见电影里有人抓住树藤荡过河。”
孩子们中间立刻发出“嘘”的声音。李冬瑞害怕地说:
“万一掉进河里怎么办?我可真不会游泳啊!”
男孩子可来劲了,他们被这个大胆的计划刺激得心里直痒痒,一起央求韩校长说:
“荡吧!荡吧!”
陆红薇也被这计划迷住了,见韩校长赞许地征求她的意见,便以总指挥身份宣布说:
“接受男营员的建议,准备荡过去。先组成一个先锋队,想参加的举手!”
十几个男孩子举起了手,先锋队组成了。他们激动地喊:
“陆老师万岁!”
陆红薇听见孩子们嚷这个,吓了一大跳,不知所措地望着韩校长。韩校长用理解的微笑,使她平静了下来。尽快获得孩子们的信任,不正是韩校长对她的期望吗?
韩校长弯下高大的身躯,笑眯眯地问先锋队的男孩子们:
“我申请参加你们的先锋队,行吗?”
男孩子们报以热烈的掌声。在韩校长的建议下,他们用绳子头儿拴住一块石头,朝河边一棵大柳树上一扔,又将绳子打成活结用力勒紧,然后开始测量起跑的长度。
为了确保孩子们的安全,几位男教师主动要求先荡。韩校长问:
“你们以前荡过吗?”
见他们摇头,韩校长笑了,说:
“还是瞧我这个老辅导员的吧,我少说也荡过十来回了。”
孩子们从未见过校长荡河的场面,新鲜极了,纷纷围拢在大柳树两侧观看。他们一边看一边助威:
“韩校长,加油!”
“韩校长,成功!”
陆红薇感动得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她也同孩子们一起喊着,祝韩校长成功。
韩校长握住了绳子,从容地走到大柳树后面约十几步的地方站定,只见他双眉飞挑,两目圆睁,“嗨”地一声吼,像运动员冲刺一般冲向河边。他的双脚在河边一蹬,便腾空而起,荡向河的对岸。
营员们无论是孩子还时老师,全跳起来了,祝贺校长的胜利。可是,校长却突然掉进了河中央,溅起大片的浪花。在大家全都大惊失色之时,湿淋淋的校长站了起来,蹚着没膝的河水走回来,脸上还挂着笔。
陆红薇和先锋队的孩子们首先迎了过去,问他伤着没有,韩校长摆摆手,说:
“凉快凉快没关系。刚才距离算错了,起跑的距离至少要20米。再试一次吧。”
“您换件衣服吧?”
陆红薇关切地说。韩校长脱去上衣,只穿短裤和背心,又拿起绳子向树后走去。这一次,他成功了,全身没沾一滴水,便荡到了河的对岸。
于是,先锋队的队员争先恐后地荡起来。有荡过去的,也有掉进河里的,但掉进河里的都终于荡过去了。其他营员也不甘心落后,纷纷上阵。小河两岸甚至包括河中央,到处响起孩子们的欢笑声。
这条河变成了一条快乐的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