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世界十大文豪——巴尔扎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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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作家之死

在几十年没日没夜的工作后,在为人们创造了几十部小说之后,在应付了生活中各种坎坷之后,巴尔扎克的健康过早地丧失了。在1846年初,这个壮如雄狮的人开始承认了一个现实:“我的脑子不灵活了。”在勉强工作了一段时间之后,他的身体状况已经使他的医生受到了震惊。连巴尔扎克自己也不得不承认“无论是他(指医生)和他的任何一个医学的同僚,都不承认一个人的脑筋经得起这样过度的努力。他告诉我结果要变成有害的,总是用忧愁的语气重复这句话。他恳求我至少得暂时停止这种‘脑力的过度应用’……事实上,我也的确感觉到我身体上有些不对,我谈天的时候必须设法寻找字眼,而且有的时候得费很大的劲儿。”他喝下去的那几万杯黑咖啡使他产生了胃病,而且也严重伤害了他的神经系统。他的脸部肌肉一阵阵地抽搐,他的头脑肿胀、疼痛,眼神经也一阵阵抽搐。更可怕的是,他常常进入一种昏睡状态,使他没有办法进行工作。“我陷进了不可抵抗的昏睡的境地里,我的体力拒绝听从我的意志。它要求休息。它已经不再对咖啡有所反应了。我喝了许许多多的咖啡,希望能够完成我的《谦虚的朱昂》,但是它却一点儿效果也没有,就跟喝水似的。我3点钟起来,又昏昏沉沉地睡下。我8点钟吃早饭,然而却又想睡,也终于睡了。”看到他的这些自述的同时,我们完全能够想像他身体虚弱的情况,以及想工作而不能工作所给他带来的痛苦。“我走上了一个可怕的神经苦痛的阶段……这前所未有的可怕的病痛苦恼了我3天……噢,我的忧虑是无法形容的……这两年我所写的有多少——4册《人间喜剧》。从现在起,20多天以后我就做不了什么事情,除了坐上邮车开到这里以外。”对于一个终生也不愿意浪费一点点时间的劳动者来说,病魔对于工作的阻挠是多么难以接受的痛苦!的确,医生的预言应验了,不顾死活地工作换来了可怕的后果。他将要丧失工作的能力。

然而,还有很多的工作等着他去完成。《人间喜剧》的庞大的计划,还需要他旺盛的精力。稿子写完以后,还有相当于写一遍或几遍稿子的校对工作,这些工作,是作为一个普通人想来就头疼甚至发憷的。工作是这样繁重、艰巨,然而,他现在是病了,无力再像青年时代那样不分日夜,不要性命地干了。

他要完成《农民》《幻灭》第三部,要着手开始写作《从兄蓬斯》和《从妹贝莉》,还有计划中的几十部《人间喜剧》的设想。当然,他还应该有自己的生活。直到这时,还没有结婚,他一直想有一个真正的家,来享受一下家庭的生活。

然而,他的精力仍然像海绵中的水,只要还有一滴,他就得挤出一滴,只要挤出了一滴,他又会满心欢喜。“我希望把这一切的篮子都打开,结束了它。我等着要看的美丽的物品,我急于知道我怎样送到的这些东西,对我的影响未免太大了,特别是我现在被灵感的火焰所困扰而不能够安睡的、容易激动的情景之下。我希望能够在星斯一脱稿《老音乐家》,如果我都能够像今天这样一点半钟就起来的话,你可以看得出来,我又恢复了我从前的老时间表了。”可以看得出来,这个半百老人这时的心情是多么快乐。从这些叙述中,你又似乎看不出他是一个病人。

在他的身体情况让医生们极其担忧的时候,他用6个星期写完了《从妹贝莉》后,在医生们断言“这结果必是一个惨剧”的情况下,就在同一个夏天,他又完成了另一部伟大的作品《从兄蓬斯》。这两部作品都取材于19世纪上半叶的巴黎社会。但它们的意义,绝不仅是对法国生活的描绘,而可以把它们放在同时代的任何一个国家,因为它们都具有相当的普遍性。有人评价说,这是他盛年时达到的艺术顶峰。在这两部作品中,表现出他从没有过的对生活和艺术的深刻的灼见,表现出他艺术手段从未有过的老练,表现出他写作上从未有过的尖锐。这两部书中,没有丝毫虚假的理想主义,没有了青年时代作品中曾经有过的那种痴情的色调,而深刻地反映了现实生活的苦味,反映了他对于世界知识的真切的感知。他的功力已由外部的华美转向了内部的坚实。这些小说的现实主义的高度、深度,描写的逼真,对人类原始感情的分析是“任何法国文学都没有超过的”。

这以后,他又创作了铎尔皮尔和马尔纳夫人的形象、莉勒黛的形象、西保的形象,和一些一心只为了寻钱的狡猾的骗子的形象。

这是他对艺术的告别之作,这告别发生在他仅仅50来岁的盛年时期,仅从这一点就不免叫人黯然神伤。一方面叹惜他的英年早逝,一方面惋惜他的早逝给法国文学、乃至世界文学带来的不可弥补的损失。的确,如果巴尔扎克能够多活十年八年,那么他的那座文学巨厦肯定都能完成了。他的《农民》也许会更加深刻。他的表现军旅生活的作品将会更加丰富。他还可以完成他计划中关于政治界、外交界、学术界、戏剧界的一切生活图像。然而现在,他的健康太早地丧失了。也可以说是被他过分地滥用了,得到了一个早衰的结局。而且,事情还要严重得多,他不能继续工作了,他的健康的破坏程度,已经达到必须完全休息的程度。但是,他仍然不能休息,也不肯休息。他还欠着《新闻报》编辑基拉尔丁一笔文债。说起文债,巴尔扎克也是早已有之,但是他总能够用各种办法偿还清楚。他经常是一边写作,一边付印,报纸编辑和出版商们都相信他的工作能力,他绝不会叫他们为难。可是,事到如今,当巴尔扎克的健康状况再也无力写作的时候,这些出版商和编辑们都不予通融了。就是这位《新闻报》的编辑,在巴尔扎克十分为难的情况下,一定坚持要拿到《农民》的全部稿件后才同意刊用。巴尔扎克真是临到绝境了,不能够再一天十几个小时地连续工作,不能在很短的时间内拿出《农民》的全部手稿。强壮如牛、勇猛如狮的巴尔扎克,平生第一次不得不认输了,他极不甘心地说出了一句他从未说过的话:“我不能够!”可以想像,不是精力被榨取干净,他是绝不会做出这种认可的。一个精力无比旺盛、从不服输、永远乐观的伟大作家,就这样向生活低下了头。最后,他短缺了这位编辑的一笔小小的稿酬预支,而这位先生竞在法院告了他,说他欠债不还,而法院居然判了巴尔扎克败诉。正如人所说,巴尔扎克每行文稿得60参丁的日子已经过去了,他只得靠把他的短篇小说卖给一家名叫《家庭博物院》的杂志,来换得一口饭吃。

十几年、甚至几十年的艰辛的工作和拮据的生活,毁坏了巴尔扎克的健康。在身体机制下降的情况下,他又染上了俄罗斯的风寒。(他的未婚妻德·韩斯迦夫人是乌克兰人,属俄罗斯帝国,他曾去看望过她。)首先,他得了支气管炎。然后,这可恶的疾病又侵袭了他的心脏。这使他行动困难,几乎一步一喘,说话都感到力气不足。用他自己的话说,他变得“像儿童一样的脆弱”,他不能行动,更不用说写作了。尽管医生用了最先进的技术来替他治疗,但由于身体各个机件都遭到了破坏,眼睛也出现了毛病,体温也高了起来,肺炎又复发了。他因此而几乎一年没有提笔。他的“迦尔苏沁白袍”被一件睡衣所代替了。他穿着它工作了几十年,就像战士的战袍一样。这时,他不得不脱下了,他说:“这件衣服现在要永远地代替我的‘迦尔苏沁白袍了’。”可以从中深深感到他那痛苦的恋战情绪。如果说“解甲归田”还有一种告老还乡、重温田园生活的情趣的话,那么,巴尔扎克的“解甲”,却意味着他写作生涯的结束。等待他的,绝不是诗情画意的田园故里,而是他生命里程的尽头。他是如何地依恋、如何地无可奈何啊!一个战士,宁愿穿着铠甲战死沙场,也不愿脱下战袍而病卧床榻。他的痛苦和遗憾是多么深重!

可是,一切都不能够了。医生诊断他为间歇性脑炎的热病,并且还有严重的心脏病。

在这个时候,他更加怀念旧时的朋友,他给珠儿玛夫人写信说:“我已经接近于死亡了……这是15年过度工作所生的心脏病……佛拉柏斯罗(珠儿玛所住的地方,巴尔扎克曾不止一次地在这里居住过)和‘卡罗夫人’(珠儿玛夫人的名字)这两个字眼,引起了我最强烈的一切回忆……一个人站在50岁年龄的高峰上去观察人生是怎样的不同啊!我们又如何觉得我们远离开我们所希望达到的目的地很远啊!您记得我怎样送德斯格勒斯夫人安眠在佛拉柏斯罗吗?我想,自从那一次之后,我已经送过不少人去安息了。但是,自从那些日子之后,我曾经放弃了多少的幻想啊……”

这一刻终于来临了,那是1850年8月17日晚上10点半。夜色笼罩了整个巴黎。是人们开始夜生活的时候了。这也正是以往巴尔扎克脱离喧嚣的市声进入梦乡以后的第二个钟头。再过两个钟头,就是他起床工作16个小时的时候了。可是,今天的这个时候,他却再也不会醒来了。他不会在两个钟头以后,被仆人奥古斯督轻轻的叩门声所叫醒了。他也不需要借助于黑咖啡的力量刺激自己的精神,用它驱赶睡眠而继续工作了。他安息在自己置办的柔软而温暖的床上。陪伴着他的惟一的亲人,只有他年迈的母亲。而他新婚的妻子,却早已退回到了自己的房中。

对于他的死亡,法国著名作家维克多·雨果有过一段详细的回忆,记录了他最后一次探访巴尔扎克时的情景:我拉了门铃……没有人答应我。我就拉了第二次门铃。门开处,一个女仆手里拿着一支蜡烛出来了……她在涕泣……她带领我走进了地面楼的客厅……另外一个同样涕泣的妇人说:“他就要死了,太太已经退到她的房子里休息去了。”……大夫们都不知道对他怎么办。他们说水肿使他的心脏肌肉变脂,他的肌肉和皮肤都变成了脂肪,所以没有办法钻孔放水……今天早上9点钟起,他就没有说过话,太太派人去请了一个牧师来给他举行临终涂油典礼。他做出了一个头势,表明他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一个钟头之后,他给他妹妹德·苏维尔夫人伸出了手。ll点钟起,他的喉咙发出了一种急切的响声……我来到巴尔扎克的卧室,他的病榻就放在房子的中央……巴尔扎克躺在床上,他的头靠在枕头堆上……脸是紫色的,几乎是黑色的,朝着右边倾斜去。他没有刮胡髭,他的头发是灰色的,剃短了的。他睁着眼睛凝视。我看到他的侧面,他很像是皇帝(指拿破仑)。一个老妇人、看护和一个仆人站在床的两边……看护和仆人岑寂恐慌地站着倾听他临死的急切的响声……我翻开了被窝,拿了巴尔扎克的手,满手的汗珠。我紧紧地握住他的手,但是他并没有回握……看护告诉我说他天一亮就要死。我下楼时……看到那只静立不动,没有感觉的精制的半身像(是德·安几尔·大卫为巴尔扎克雕的一只云母石的大半身像),从那里发出空泛的光辉,于此我不能不在死和不朽之间做个比较。

巴尔扎克在17日夜里10点多钟去世了。只有他的老母为他送行。一个伟大的天才就这样孤独岑寂地离开了人世。他获得了不朽,可是他却过早地离去了。死亡和不朽竟是这样残酷地矛盾着。

葬礼是在22日举行的。那一天,下着倾盆大雨。这大雨,就像巴黎、法国,乃至全世界同声一哭的泪水一般。在这大雨中,巴尔扎克的遗体被送到拉齐士神父墓园。这是一个他生前十分喜欢的地方。他的“狮鬃”剪短了。因思考而犀利的眼睛紧紧闭上了,眼眶深陷而且留下了两个黑圈,圆胖的大脸也消瘦了,嘴唇紧闭。他不会再和别人讨论问题,不再与人争吵了。只有他那智慧的额头仍然高耸而宽阔,好像还盛满了人间众多的悲喜故事。他把它们一同带进了那个让他永远宁静的地方。在那里,没有一天十几个小时的劳顿,没有索稿人的追索,没有债权人的滋扰,没有无情的妻子的捉弄。他真正休息了。回想他那不幸的、没有父爱母爱的童年,他那劳碌困顿的一生,他那拼命的写作和奔波,他实在是应该休息了。雨果、仲马、阿利山大来为他送行。圣提柏夫和巴洛慈部长来为他执绋(抬棺的大绳)。雨果为他发表了诔文。他说:我们刚下葬在这里的这个人是举国哀悼的伟人之中的一个……从此之后,人们的眼睛不会朝着统治者的脸孔瞧去,而要朝着思想家的脸孔看去,而整个国家也要因为这些人之中的一个的死亡而颤栗。今天,民众哀悼一个才子的死,国家悲痛一个天才的损失。巴尔扎克的姓名要留在我们这一时代所给后世传统的一道光亮的足迹上……巴黎已经因为他的死而昏迷了……他是回到法兰西之后没有几个月的时候死去的。他感觉到他已不久人世,就想要重新看到他的祖国一次,正如长途旅行的前夜,一个人要来拥抱他的母亲似的。他的生命是短促的,但是这生命却是丰富的……这位哲学家,这位思想家,这位诗人,他曾经在活着的时候经历过一切伟人所有的充满波涛和斗争的生活。今天,他已经安静地休息了。现在他已经远离了冲突和仇恨。进入坟墓的日子,他同时也进入了名声的宫殿。从此之后,他要在我们地上的明星之间处,在远离我们头上所聚集的乌云之上的地方光耀……这不是黑夜,乃是光明。这不是结局,而是开端。这也不是虚无,而是永生……像这一类的坟墓才是“不朽”的证明。

雨果的悼词,说出了全世界对这位巨人的共同评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