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巴黎贫困的拉丁区与圣·玛梭城之间的圣·日内维新街上，有一家兼包客饭的公寓，老板娘伏盖太太是一个五十岁左右的肥胖的寡妇。在1819年底至1920年初的那段时期，她高高在上统治着这座暗淡寒酸的公寓。当时，公寓里住着七个房客，寡妇库蒂尔太太和她的外甥女、银行家泰伊番的弃女维克托莉，瘦老头波阿雷，自称是退休商人的伏脱冷，老姑娘米旭诺小姐，退休的面条商高里奥和穷大学生欧也纳·德·拉斯蒂涅。
六十九岁的高老头，在大革命时期做投机买卖成了暴发户。1813年他来伏盖公寓时，衣着考究，每年付一千二百法郎的膳宿费，人们尊称他高里奥先生，连房东太太也向他骚首弄姿。第二年年底，高里奥从二楼最好的房间搬到低等的三楼，膳宿费降为九百法郎，甚至冬天没生过炭火。从此，人们称他高老头了。待到第三年将尽时，高老头已搬到现在的四楼小屋了，每月只能支付四十五法郎的膳宿费。人们发现有两个贵妇人经常来找他，于是在背后议论他，伏盖太太断言他是古怪的好色鬼。一天晚饭时，伏盖太太对高老头说：“你好艳福呀，养了那么多美人！”高老头平静地答道：“那是我的两个女儿。”饭桌上的人们都惊呆了。
法科学生欧也纳·德·拉斯蒂涅出生破落贵族家庭，他刚从乡下度假回到巴黎。家境的清苦激起了他跻身上流社会的欲望。临来时，他请姑妈给他的远房表姐鲍赛昂子爵夫人、贵族沙龙的王后写了封信。这天，他接到了子爵夫人的舞会请帖，喜出望外。夫人住宅之豪华使拉斯蒂涅感慨万千，舞会上，他结识了一个迷人的女子雷斯多伯爵夫人，对方还邀请他到她府上去作客。回到住处，拉斯蒂涅开始读书，但思想总是走神，突然听到一声沉重的叹息，他凑上高老头房门的锁孔向里张望，发现高老头在拼命绞扭银器，心中十分纳闷。第二天早上，他在上学的路上竟然发现雷斯多太太走进了高利贷者高尔布赛克的家门。中午，他向大家谈起这个奇闻，伏脱冷说，巴黎的贵妇人都是这样，社交场上欢声笑语，心里想的却是债票，伯爵夫人的债是由高老头毁掉自己的镀金餐具才偿还的。
第二天下午三时，拉斯蒂涅去拜访雷斯多太太。他看到高老头从雷斯多太太那里离去，又看到一位花花公子特拉伊侯爵在场。这时，雷斯多伯爵回府，交谈间，拉斯蒂涅说刚离开的高老头与自己住在一起，这一下子引起主人的不快，对他极为冷淡，拉斯蒂涅怏怏地离开了雷斯多家，赶紧去向表姐求教。他乘坐的出租马车引起鲍赛昂府上几名当差的一阵匿笑。拉斯蒂涅被引入一间小巧玲珑的客室，看见鲍赛昂夫人的情夫阿瞿达侯爵在场，阿瞿达侯爵一见他进来，赶紧告辞。原来，阿瞿达已决定与罗什菲德家的一位小姐结婚，因为她有二十万法郎利息的陪嫁。这时，德·郎热公爵夫人来访，两人见面非常亲热。拉斯蒂涅向她们请教自己什么地方得罪了雷斯多夫人。鲍赛昂夫人告诉他：雷斯多太太是高老头的女儿。高老头在大革命时期做面粉生意发了横财，但他中年丧妻，便把全部的爱倾注在两个女儿身上。他给她们每人八十万法郎的陪嫁，使大女儿嫁给雷斯多伯爵，做了贵妇人，小女儿嫁给银行家纽沁根，当了金融资本家阔太太。可是波旁王朝复辟后，这个在大革命时期担任过公安委员会分会主席的面粉商就成了两个女儿家不受欢迎的客人了。高老头为获得她们的好感，忍痛卖了店铺，把钱一分为二给了两个女儿，自己住进了伏盖公寓。现在，柠檬榨干了，那些女儿把剩下的皮扔在街上。
德·郎热公爵夫人走后，鲍赛昂夫人以高傲的神情对拉斯蒂涅说：“拉斯蒂涅先生，你得以牙还牙对付这个社会。你想成功吗？我帮你。你越没心肝，越高升得快。只能把男男女女当作驿马，把它们骑得精疲力竭，到了站丢下来。”按表姐的指点，拉斯蒂涅决心去追求纽沁根太太——年轻的但斐纳，高老头的小女儿。
拉斯蒂涅回到伏盖公寓，这里恶浊的环境更刺激他的野心。八天后，他接到母亲和妹妹的来信和他要的钱，母亲的慈爱和妹妹的诚挚情意，使他深受感动，同时坚定了他发财的决心。拉斯蒂涅所做的一切，伏脱冷全看在眼里，他对拉斯蒂涅说：“今天的社会遍地风行的是腐化堕落。你要钱吗？要捞油水不能怕弄脏手，只消事后洗干净。”他指点拉斯蒂涅去追求泰伊番小姐，而他负责杀掉泰伊番小姐的哥哥，让她当上继承人。当然，事后伏脱冷要得到一笔报酬。这一席话使拉斯蒂涅浮想联翩。拉斯蒂涅通过鲍赛昂夫人结识了纽沁根太太。经过一段时间的交往，他发现纽沁根太太在经济上被丈夫控制得很严，并无油水可捞。于是转而追求泰伊番小姐，他知道如果他和伏脱冷的计划成功，他就会有八十万法郎的财产。
这天晚饭后，伏脱冷对拉斯蒂涅说：“事情成定局了，明天早上决斗，泰伊番小姐马上就可以成为继承人。”拉斯蒂涅听了脸色发白，倒在椅子里。伏脱冷一走，高老头告诉拉斯蒂涅，他为拉斯蒂涅和但斐纳租了一间房子，让他三天内搬进去住。这消息让拉斯蒂涅又惊又喜。
第二天是伏盖公寓历史上最重大的日子。午餐前，泰伊番家的当差冲进饭厅说少爷决斗身亡，老爷请泰伊番小姐速归。伏脱冷刚喝完一杯咖啡，突然僵直地倒在地上，大家慌作一团。原来米旭诺被暗探以三千法郎买通，在咖啡里放了麻药。她忙和波阿莱一起把伏脱冷弄到床上，拉开他的上衣一看，他的肩上印有苦役犯的印记，这证实了他就是逃犯约各·高冷，绰号“鬼上当”。伏脱冷刚刚恢复过来，特务长和三个警务人员赶来了。伏脱冷眼看没有出路，就主动伸出双手：“来吧，宪兵拿手铐来吧！”说着，两眼死死盯住米旭诺老姑娘。伏脱冷被警察带走了，房客们不约而同地向米旭诺发怒。米旭诺和波阿莱灰溜溜地离开了公寓。黄昏时分，拉斯蒂涅随高老头来到阿多阿街新居，和但斐纳欢聚在一起。他们也向女房东宣布准备搬出公寓。伏盖太太在一天之内失去了全部房客，忍不住哭了。
第二天中午，拉斯蒂涅正准备搬家，突然听见但斐纳在高老头房里哭诉。原来纽沁根霸占了全部家产，连同但斐纳的陪嫁，而欺骗妻子说他破产了。这时雷斯多夫人来了，她哭着告诉父亲和妹妹：她的项链被丈夫卖掉为情人还债，她的财产差不多全被夺走。但高老头几乎身无分文，急得直撞墙，两个女儿为了金钱互相指责，高老头急得昏了过去，患了脑溢血。
鲍赛昂夫人被情夫抛弃，准备举行一次盛大的告别舞会。高老头的两个女儿为了这场舞会费尽心机，大女儿为了做一套漂亮衣衫，榨干了高老头的最后一文钱，致使其中风症猛烈发作。但两个女儿不来看他，却都参加舞会去了。鲍赛昂夫人举行的这次舞会，场面壮观，无数上流社会的名媛贵妇和权贵名流都想来一睹这位贵妇领袖怎样离开舞台的情景。鲍赛昂夫人身穿白衣，头上盘着发辫，毫无装饰，面对如此金碧辉煌、欢歌漫舞的景象，内心却是一片荒凉。舞会结束，宾客归去。鲍赛昂夫人烧掉情书，坐上旅行轿车，含泪告别了巴黎。
在伏盖公寓，高老头生命垂危，拉斯蒂涅和皮安训守在他的身边。高老头刚清醒过来，立即要求见女儿。拉斯蒂涅差仆人到两家去请，但是她们谁也不来。高老头痛哭着说：“现在我才知道女儿是些什么东西。哎，倘若我有钱，留着家私，她们就会来。钱能买到一切，买到女儿。我爱了一辈子女儿，到头来反被遗弃！像狗一样死去。”
高老头死了。只有拉斯蒂涅张罗着高老头的丧事。掘墓人给高老头的棺材盖上最后一铲土后，便向拉斯蒂涅要酒钱。一文不名的大学生向仆人借了一个法郎打发了短工。这事使他大为伤心，他瞧着墓穴，埋葬了他这个青年人的最后一滴眼泪。拉斯蒂涅走向高处，远眺巴黎，气概非凡地说了句：“现在咱们俩来拼一拼吧！”
2、原文赏读
……
首次见世面
十二月份的第一个周末，拉斯蒂涅收到了两封信，一封是母亲写来的，一封是大妹写来的。那些一眼便可以看清楚的笔迹使得他高兴不已，心儿在剧烈地跳动，却又十分害怕，全身哆嗦。两张薄纸如同给他的希望下了一道生死相关的判决书。一想到父母姐妹们所承受的困难，他确实有点畏惧，然而她们溺爱他，他十分肯定，可以放心地榨干她们最后的几点鲜血，母亲的来信如下：亲爱的孩子，我把你所需要的钱寄给你了，但是希望你好好地用，以后即便是拯救你的生命，我也不能背着你爸爸去凑数目这么大的一笔钱。那就要动我们的命根子了，把田地抵押出去，我对你的计划的内容一无所知，自然也就无法责备你。你要解释的话，也不必写上几部书，你只需说一句话，我们做娘的就会知道，而有了这句话，我就可以不再因为无从了解而忐忑不安。对你说吧！这封信给我带来了极大的痛苦。好孩子，到底是什么使得你让我如此担心呢？你写这封信的时候，心中也许很不好受吧！因为我读这封信时，心中难受极了，你想干什么呢？难道你的未来，你的快乐，就在于佯装并不存在的身份，付出你无法承受的资本，虚掷你那珍贵的求学的时光，去了解那个社会么？孩子，相信妈妈的话吧！弯弯曲曲的道路绝对不会带来不朽的业绩。像你这样处于这种情况的小伙子，应该把耐心和知足当做美德，我并不怨你，我不愿意我们的奉献为你带去一点点的苦味。我是以一个既相信儿子，又有眼光的母亲的身份说这番话的。你清楚你的职责所在，我也明白你有一颗纯真的心，出发点也是好的。因此我很坦然地告诉你：行，亲爱的，去干吧！我忐忑不安，因为我是妈妈，但是我们的愿望和祈祷伴随着你走出每一步。亲爱的孩子，一定要谨慎！你应该像大人一样明辨事目，你的肩上担着你所爱的五个人的前程。是啊，你担着我们的财富，就像你的快乐便是我们的快乐。我们祈求上帝帮助你实现计划，你的姑姑真是太好了，她甚至明白你的关于手套的话语。她很快乐地说，她对长子最软弱。欧也纳，你应深情地爱着她，等你获得了成功以后，我再把她为你所做的一切告诉你。不然的话，她的钱会烧伤你的手的。你们这些小孩子还不明白何谓奉献纪念品！然而我们又有什么不能为你而奉献呢？她要我对你说，她亲吻你的额头，希望你天天愉快。如果不是因为手患了痛风症的话，她也会给你去信的。父亲很健康，今年的收成出乎我们的意料，再见！亲爱的孩子，至于你妹妹的事情，我就不说了，洛尔给你去了信。她爱东扯西拉地谈谈家中的事情，我便允许她来了。但是我祈求上天，让你获得成功！噢，对，你必须成功。欧也纳，你给我带来了极大的痛苦，我无法再忍受第二次了，由于渴望能留给我的孩子一些财产，我才尝到了穷困的滋味，行了，再见吧！不要音讯全无，接受你妈妈的亲吻吧！
欧也纳读完信后，泪流满面。高老头把镀了金的盘予拧成条子用卖掉的钱为女儿偿还债务的情景浮现在他的脑海里。“你的妈妈也把自己的首饰扭成了条子，”他自言自语地说道，“当姑姑出卖纪念品时，她肯定流泪了。你又有何权力责备阿娜斯大齐呢？她是为了情夫，你是自己的前途，你又何尝比她强呢？”一些热烈如火的感觉在大学生的心中涌动。他意欲抛弃上流社会，不用这笔钱。这种良心上的谴责说明了他心怀高尚。有的人对同胞进行批判时，不大关心这一点，只有天上的安琪儿才会顾及到这一点。因此受到人世间的法官的审判的犯人经常会获得天使的宽恕。拉斯蒂涅把妹妹的来信拆开了，看到那纯真而又婉转的字眼，他心里才好受了些。亲爱的哥哥，你的来信非常及时，我和阿迦德都想把钱做许多种用场，几乎无法决定该买哪种东西了。你犹如西班牙国王的仆役一般，把主人的表打得粉碎，却反而使他的难题迎刃而解。你的一句话便让我们同心协力了。真的，因为选择一事，我们俩总是争吵，然而做梦也没想到，原来惟独一项用途可以使我们的一切欲望得到真正的满足。阿迦德高兴得蹦了起来。我们十分高兴，整天疯疯癫癫的，惹得（姑姑是这么说的）母亲脸色严肃地问道：‘何事呀，两位姑娘？’要是因此我们受到一点怨言，我想我们还会高兴呢？对于一个女人来说，为了她所爱的人受苦，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情。惟独我在高兴之余有点不太舒服，心中有点事情。将来我绝对不会是一个贤良的女人，我花钱太厉害了，买了两根腰带，一支溧亮的引针，可以用来穿引胸衣上的小孔。还有一些没用的玩意，于是我便没有胖子阿迦德那么多的钱，她非常节约，积攒起一块块的洋钱，如同喜鹊一般。她攒了两百法郎。我呢，可怜的朋友，我只攒了一百五十法郎。我遭到天大的报应，好想把腰带丢进井中，以后我一用腰带，心中便会不舒服了。唉，我占了你的便宜。阿迦德为人非常好，她对我说：‘我们把钱凑在一块，寄给他三百五十法郎吧！’请宽恕我无法把详细情形告诉你。按照你的要求，我们带着这笔巨款假装出去散步，来到大道上后，我们便去了吕番克村，驿站站长格冷贝先生收下了这笔钱，回来时，我们一身轻松，如同燕子一般。阿迦德问道：‘是否是由于高兴，我们的身子才这么轻盈？’天知道我们说了多少话，恕不详述了。不管怎样，话题都是有关你这个巴黎佬的事情。哦，好哥哥，我们非常爱你，要说守口如瓶吧，我们这样爱开玩笑的少女，据姑姑说，啥事也做得出来，即使是只字不提也行。妈妈和姑姑背着我们前往安古兰末，俩人没向任何人提及旅行的目的。在启程之前，还召开一次会议，会期较长，我们以及男爵大人都被拒之门外。拉斯蒂涅国的人们议论纷纷，公主们私下赶制出来为王后陛下所绣的小孔纱衣，补足了两条边。凡端伊方面已经打定了主意，不砌围墙，代之以篱笆。小百姓要浪费水果，钉在墙上的果树已不复存在，但是别人可以欣赏一下园中的美景。要是王储要手帕子的话，特·玛西阿母后从尘封多时的仓库里拿出了一匹早已被忘得一千二净的一级荷兰细布，阿迦德和洛尔两位公主正在穿针引线，双手总是冻得通红通红的，等候王储发号施令。唐·亨利和唐·迦勃里哀两位小王子依旧那么调皮，大吃葡萄酱，惹姐姐们生气，不愿学习，爱掏鸟巢，吵吵闹闹的，违反禁令，前去砍柳枝，以便制成枪棒。教皇的专门使者，俗称本堂教士，恐吓他们，说要把他们从教中驱逐出去，要是他们再不学神圣的文法，老是舞弄枪棒的话。再见了，亲爱的哥哥，我以此信表达对你一心一意的祝福，也表示你极大地满足了我对你的友情，以后你回到家中，肯定会告诉我许多事情，你从不向我隐瞒什么，对吗？我是你的大妹呀！姑姑曾说在交际场中，你春风得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