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世界十大文豪——巴尔扎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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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悲剧童年(2)

老师们下意识地感觉到这个孩子身上有一种抗拒力量。然而,他们没有觉察到他内心有某种不同寻常的东西在起作用,他们只是觉察到,他没有好好地,没有照通常所做的那样读书学习。他们认为他不是迟钝就是懒惰,不是固执任性就是神思恍惚,因为他不能和其他孩子们一起保持同样的步调——有时,他落在别人后面;有时,他又一下子超过他们。不管怎么说,谁也不如他挨打挨得最多和最厉害。他不断受到处罚。对他来说,从来就没有悠闲玩耍的时间。他一次接一次地遭到处罚,常常被禁锢起来,有一回,两年时间里,他没有过过六天自由的日子。体罚更为常见,更为残酷,当时这位最伟大的天才,不得不领受严厉的老师所施展的“最后一着”——体罚:

这位软弱,但同时又如此坚强的孩子……忍受着身心两方面的所有痛苦。他像是个奴隶被捆绑在课桌前的板凳上,时常挨着鞭笞,时常受疾病折磨,各个感官都受到伤害;他又像是被令人反感的环境这把老虎钳子给死死夹住似的,迫不得已任凭学校里各种各样的暴政摧残他的肉体外壳……

在我们肉体上所承受的所有痛苦之中,当然是那根两指厚的皮带给予的痛苦最为剧烈。为接受这种传统的惩罚,犯了过错的孩子必须在教室中间跪下。他们必须从自己的板凳上站起来,跪到讲台旁边,忍受同学们投来的好奇的,而且往往是讥讽的目光。这样的开场,如同是过去被判死罪的人必须示众走过法庭与断头台之间的那段路,使幼小的心灵备受痛苦折磨。孩子们的性格不同,有些人一个劲儿喊叫,在受体罚前后哭哭啼啼,热泪满面,另一些人则用面不改色的表情忍受疼痛。不过,即使是最坚强的人也几乎无法抑制脸上一阵阵的痉挛抽搐。路易·朗倍尔常常遭到抽打,这一点全归咎于他的天性特点,而他对自己这种特殊天性的存在长久不曾觉察。要是他被老师的“你又在偷懒!”这句话猛地从幻想中惊醒,情况往往是,起初他自己也没意识到,他向着这个人投去了十分蔑视的一眼,这一眼蓄足了思想,就像一个莱顿瓶蓄满了电似的。这样的一次交换眼色无疑会使老师顿时产生一种不愉快的感觉;眼色里包含的这种无声的愚弄使老师觉得深受污辱,于是他想把这个学生投来的目光彻底整掉。当教士第一次觉察到这种像闪电击中自己的,表示轻蔑的目光时,他喊出了留在我记忆中的这句话:“要是你继续这样看我,朗倍尔,你就要挨揍了!”——《路易·朗倍尔》

在这几年里,那些严厉的教士中没有一个人发现巴尔扎克的秘密。他们只看见一位在拉丁文或词汇知识方面落在别人后面的学生,他们想不到这个学生有着叫人难以置信的预见性。他们认为他漫不经心,无动于衷;但他们没有发觉,是学校使他感到十分无聊,十分疲惫,因为他觉得学校给他的作业实在太容易了。他们没有觉察到,他那表面上的懒散只不过是“种种思想庞杂堆积”所造成的疲惫不堪而已。没有一个人想到,这个面颊丰满红润的小孩子早已离开那个叫人窒息的教室,乘着精神力量的翅膀飞到了别的天地;谁也没有想到,那些坐在座位上、睡在寝室里的所有学生中间的这一位学生却过着一种谁也看不见的双重生活。

他十二三岁时,在另外一个天地里找到了归宿,这另外一个天地就是书籍。那时,科技大学的一位图书管理员私下给他补习数学——巴尔扎克一生都是文学界里数学头脑最差的一个人——这位图书管理员准许他随意把书带回学校去,但他怎么也没有想到,这位酷爱书籍的孩子利用这一优待竟然到了无节制的程度。在巴尔扎克看来,书籍成了他的救星。书籍消除了他在学校蒙受的各种折靡和屈辱。“如果没有图书馆里的书籍,这些我们迫切想读的书籍,这些维持我们头脑活力的书籍,那么,我们赖以生存的这个制度就会让人变得十分野蛮。”倘若没有书籍,学校的操场上的现实生活会变成一种昏暗的朦胧状态,而书籍则会把他引入他真实存在的世界。

“从这时起,”他谈论起他的影像路易·朗倍尔时说道,“在他身上产生出一种他无法医治的如饥似渴的欲望。他吞噬着各种书籍,他不加区别地从神学、历史、哲学和自然科学的著作中吸取营养。”——巴尔扎克那种渊博知识的坚实基础就在这位孩子秘密读书的时间里牢固地树立了起来。无数个事实和细节,凭借着异常清醒和敏捷的记忆力,全部牢牢地浇注在他的头脑里。也许没有任何东西比对路易·朗倍尔偷偷读书的欢乐心情所作的描写,能更好地解释巴尔扎克的悟性能力的绝世奇迹了:

在他那儿,通过读书汲取思想已经变成一种令人万分惊奇的现象。他一目十行,眼快心灵,一眼就能领会它们的意义。他往往能从单独一个字就能领会一整句话的意思。他的记忆力是一大奇迹。他能忠实无误地回忆起他从书籍中获得的各种概念,其准确程度不亚于他自己悟出来的或从谈话中得到的那些概念。简明扼要地说吧,他具有各种各样的记忆力:无论是记地点、姓名,还是记词语、事物和相貌,其记忆力都十分惊人。不单单是他能够随意回忆起各种事物,而且他在心眼里看到的那些处在同一环境、明暗、色彩下的事物,极为清晰,就如同是他刚发现它们那样。在最难理解的推理过程方面,他也具有同样的才能。他不仅能——用他自己的话说——回忆起他从书中获得的那些概念是怎样排列的,而且他还能回忆起自己的心灵在以往不同时期的状态。因此,他的记忆力具有一种前所未闻的独特之处,能够再次回忆起他的心灵所经历过的各个阶段及其整个活动:从他早期的思想到他最近所掌握的概念,从模糊不清的概念到十分清晰的概念。他的头脑年幼时就习惯于能把人的各种力量集中起来的复杂的机能,并从这个丰富的仓库里吸收大量极其明晰、新鲜的形象,这些都是他进行清楚观察的丰富营养。十二岁时,他那丰富的想象力——由于不断训练自己的才能而受到激励——已经得到高度发展;他的想象力,允许他能对他通过书籍而获得的事物产生如此精确的概念,要是他真的亲眼看到了这些事物,其形象在他的心灵里也未必会显得更栩栩如生;也许他能举一反三地进行推理,也许他天生就具有第二张面孔,能用它把握住整个大自然。

“当我读到描写奥斯特利茨战役的情景时,”有一天他对我说:“我看见正在发生的各种情景。连珠炮的轰鸣声,士兵们的喊杀声,同时回响在我的耳朵里,深深打动了我的心扉;我闻到火药味儿,听到战马地奔驰声和人们的喧嚣声。我凝视一片平川,两个武装起来的民族正在那儿厮杀在一起,好像我耸立在撒登山上。这一幕,我觉得就像《启示录》中的一节,真叫人怵目惊心。”

每当他全身心扑在读书上时,他就仿佛失去了对自身肉体之存在的意识。他自己之所以还存在,只是因为他的内在器官还在发生作用。他那内在器官的活动能力扩大到了异乎寻常的程度,用他自己的话说,他“在遨游太空!”——《路易·朗倍尔》

然后,在他如此心醉神迷地、令其心灵欢快而又疲惫不堪地遨游太空之后,他这位困倦不堪的孩子,穿着叫人讨厌的僧侣服,又坐在农家孩子们的身边,他们头脑迟钝,非常吃力地追随着老师的讲授,好像拖着沉重的步子跟在犁耙后面一般。在他的心灵还在被最艰难的问题搞得兴奋不已时,老师叫他注意词汇mensa,mensae的语尾变化和拉丁文的语法规则。他相信自己的优越头脑,这时他只要扫视一页,就能把它记住,无需再倾听教师讲述,所以只管继续回味他在其它书上发现的思想。对现实生活的这种蔑视态度,多半会遭受到恶果。

我们的记忆力很好,我们从不做作业。我们只要听同学背诵一遍整段的法文和拉丁文,或者语法规则,我们也就能做到这一点。然而,不幸的是,当老师想到改变提问顺序,首先提问我们时,我们便往往不知道在做什么作业。尽管我们巧妙地表示道歉,老师还是罚我们做作业。可是,我们仍然迟迟不做作业,一直等到最后不得已时才去做。要是我们有一本我们想读完的书,要是我们陷入想入非非境地,那么,我们就把作业忘了个一干二净:这又是罚我们做新作业的根源。——《路易·朗倍尔》

这位天才的孩子受到越来越严厉的处罚,最后甚至连“木裤”也逃脱不了了。“木裤”是中古世纪时的一种刑具,是莎士比亚剧作中的李尔王让忠心耿耿的坎特带过的足枷。当巴尔扎克的精神崩溃时——使他从修道院学校解脱出来的这种疾病,人们从来没有提起过——这位早熟的天才才被允许离开他童年时代的监狱,在那儿,“凡是疼痛所能触到他的地方,他在精神和肉体两方面都受够了痛苦”。

那次突然离开修道院学校之后,这位十四岁的孩子有生以来第一次真正看见自己父母的家。在过去的日子里,父母亲只是偶尔像看望某个远方亲戚那样看看他。现在,他们发现他不仅在外表上,而且在内心里都完全变了。他从精神监狱回来,已不是个体格十分健康、面颊丰满红润的善良孩子,而是个身体瘦弱、精神紧张、一双大眼睛显得惊慌失措的小伙子。他像个遇到某些惊骇恐怖的景象和无法形容的事儿的一个人回来了。妹妹后来比喻他的行为举止,说他像个用陌生人的眼光摸索着走路的梦游者。要是有人问他些什么,他几乎听不见。他恍恍惚惚地不是在这儿坐坐,就是在那儿坐坐。他沉默寡言,这里面隐藏着某种秘密的优越感,这样一来,他倒激怒了母亲。然而,过了一段时间之后——如同在他一生所有危机之中一样——他那遗传得来的勃勃生机又占了上风。他又变得高兴、健谈起来,甚至做得简直有点儿过火,这反而又使母亲感到很不高兴。

为了弥补他在学业上的不足,他又被送到图尔城的高级中学。1814年末,他家从图尔城迁往巴黎时,他在图尔城进了利辟特先生的寄宿学校。在大革命时期,利辟特先生作为利辟特公民曾和巴尔扎克的父亲——当时激进的巴黎参议会的参议员结为朋友,因此,在从巴黎裁判所的附属监狱搭救玛丽·安托万内特王后时,他作为主要人物之一,起了一点儿历史作用。现在,他只不过是一所学校的德高望重的校长,他的职责就是促进年轻人能够通过高中的毕业考试。即使是在这所学校里,这个需要爱的孩子同样也有一种被摒弃的压抑感。因此,他让自己少年时代的另一个影像——拉斐尔在《驴皮记》里叙述说:

我在家庭的怀里和在学校里遭受到的那些痛苦,现在变换了一种形式,在利辟特寄宿学校同样也落到了我的头上。我父亲从来就没有给过我零用钱。我的父母亲一想到我有吃有穿,脑子里装满了打丁文和希腊文,他们就感到心满意足了。我一生在寄宿学校里认识了上千名学生,可是我记不起来,我曾经遇到过一个这样的例子,它能说明父母对自己的孩子同样如此冷漠无情。

即使是在这儿,巴尔扎克也表明自己不是个好“学生”,这显然是由于他内心里有一股抗拒情绪。对此,父母亲很生气,因此又把他送到另外一所学校。在那里,他的成绩也没好多少;在拉丁文方面,大约有三十五名学生,他的成绩排名第三十二位。这个结果越来越加重了母亲对自己儿子的怀疑心情,她觉得他是个“废物”,是个不可救药的孩子。因此,她用一种十分悲伤和自叹命薄的调子——这种调子使巴尔扎克五十岁时还感到绝望——给已经十七岁的孩子奥瑙利写出以下这封了不起的尺牍:

亲爱的奥瑙利:

我无法找到强烈的词语来描述你给我造成的伤心痛苦。我在为自己的孩子们做我力所能及的一切,理应盼望他们能使我幸福,而你实际上却弄得我感到非常不幸!

善良、可敬的让赛先生通知我,你在翻译方面成绩下降到了第三十二位!!!他对我说,前几天你又在学校里调皮捣蛋了。因此,我期望日后所能得到的一切欢乐如今又变成了泡影……

本来我们要明天八点钟见面:我们原打算一块儿吃午饭和晚饭,好好聊聊天,述说述说各种事儿。可你不用功,尽是胡闹,荒废学业,这一切注定让我任凭你领受你应得的惩罚了。此时此刻,我的心是多么空虚啊!对我来说,路程看来是多么遥远啊!我对你父亲一直瞒着你得到的坏名次,因为,不然的话,你礼拜一肯定无法获准出来,尽管你出来是为了有益的目的,而绝非为了叫你快活。舞蹈老师明天四点半来。我会派人来接你,课后再叫人送你回校。要是我换个样子对待你,那我就会违背我为了爱自己的孩子们而加在我头上的职责。

不过,尽管有母亲的所有这些不祥预感,这个遭受痛斥的年轻人不管怎样还是完成了学业。1816年11月4日,他可以作为法学专业的一名学生,在大学注册了。

1816年11月4日这一天,理应成为这位年轻人结束苦役时期的日子,理应成为他获得自由之曙光的日子。此时,他本可以和其他人一样独立地从事自己的学习,把空余时间用在自己的消遣或爱好方面。可是,巴尔扎克的父母亲却持另外一种看法:一个年轻人不应该有自由,不应该有任何空余时间;他应该去挣钱;如果他白天有时在大学听听课,晚上可以学习法律大全,那就足够了;另外,白天他还应该有个职业。只是要为自己的前程着想,不可浪费时间!只是不要乱花不必要的一分钱!因此,巴尔扎克这名学生,一边在大学读书,一边又充当居扬奈·德·麦尔维叶先生的律师事务所里的书记,开始干些苦差事——顺便说一句,这位律师是他的第一位上司,一个使他敬佩的人,后来巴尔扎克对他感恩不尽,把他描写成戴尔维叶,使他永垂不朽,因为这位律师富有才智,熟知这位书记的能力,而且十分慷慨,和这个比自己年轻好多的人交了朋友。两年之后,巴尔扎克被安排到一个名叫巴赛的公证人身边,他是他家的朋友。这样一来,他那作为一名中产阶级之公民的前程显然完全有了保证。1月4日,这位总算变得“正规”了的年轻人,获得了学士学位;不久,他就会作为这位可敬的公证人的助手而发挥重要作用,而且,要是巴赛上了年纪,或是过世了,这个年轻人就将接过律师事务所,接着就会结婚,当然是和富足且有地位的家庭之女结婚。这时,多年来压抑和克制着的反抗烈火终于在巴尔扎克的内心熊熊燃烧起来。1819年春,有一天,他突然从公证人事务所的凳子上跳起来,抛开了已经开始处理的满是尘土的卷宗。这些东西没有给他带来一天的自由和欢乐,他永远受够了。他毅然昂起了头——生平第一次——违背自己家庭的意愿,直接宣称:他不想当律师,不想当公证人,不想当法官,不想当任何公务员;他根本就不想有个资产阶级的职业!他下定决心要成为一名作家,凭借他未来的杰作,获得独立、财富和声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