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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认识与创造的整合(15)

这种人很能够控制事态,并能创造一种平衡而使自己保全一生,虽然在这样的过程中他要丧失很多东西。他的极大努力用于控制,大量精力消耗于控制中,因而仅仅控制自己也会使其疲惫不堪。控制是疲劳的根源,但他能对付下去,继续保护自己,防范他的无意识中的危险部分,或防范他的无意识自我,或他的真实自我,他曾顽固地认为那是危险的东西。他必须把一切无意识的东西驱逐出外。

有这样一个寓言:一个古代的暴君追杀一个侮辱了他的人。当他知道这个人躲藏在一个城镇里时,于是下令杀掉城中所有的人,这只是为了能够确信那一个人不致逃脱。强迫症患者的行为就像这个暴君一样,杀掉和逐出一切无意识的东西,为了能够确信它的危险部分不致漏网。

我谈了这么多无非是想说明,我们的快乐、幻想、欢笑、游荡等等能力,成为自发的能力,和在这里对于我们最为重要的创造的能力,都是出于这一无意识,出于这一深蕴的自我,出于我们自己的这一部分。一般地说,我们对于这一部分是心存戒惧因而竭力加以控制的,而我们的创造能力则是一种智力的游戏,是一种能使我们成为我们自己,能进行幻想、放任,并暗自趋之若狂的能力(每一真正新颖的思想起初看来都像是疯狂)。

强迫症患者放弃了他的始发创造性,放弃审美的可能性。放弃他的诗意,放弃他的想像,淹没他的一切健康的稚气。而且,这也适用于我们称之为良好适应的问题,适用于曾被非常细腻地描述为八面玲珑的本领,即善于处世,很现实,按常识办事,成熟,能干大事。恐怕这些适应的某些方面也意味着背弃那些对良好适应构成威胁的东西。

这是一些与世俗妥协,与常识的需要、与物质、生物和社会现实的需要妥协的动机和努力,它一般是以放弃我们深蕴自我的一部分为代价的。它在我们中不像在上面说明过的情况中那样明显,但恐怕事情正在变得越来越明显了,我们称为正常成人适应的东西也越来越意味着背离那些会威胁我们的东西,而威胁我们的东西则是温柔、幻想、情感“稚气”。

有一件事我未曾谈过,但在我对有创造性的人的研究中曾深感兴趣(对非创造性的人的研究也同样),那就是对于所谓的“女人气”、“女性”或我们直接称之为“性变态”的任何事物的极端畏惧。假如他是在一种硬性环境中培养起来的,“女子气”实际上意味着一切有创造性的活动:想像、幻想、色彩、诗、音乐、温柔、感伤、浪漫,但这些统统都作为危及一个人的阳性形象而被隔离开了,一切被称为“柔弱”的东西往往会在正常男子的适应中受到压抑。而许多被冠以柔弱之名的东西,我们知道其实一点也不柔弱。

在讨论这些无意识过程时,讨论精神分析家称之为“始发过程”和“次级过程”的概念时,我想能对于这里谈论的题目有点用处了。在面对混乱时力求从容镇定,用理性对待非理性,这虽然是个难题,但我们毕竟己想出了办法。这些始发过程,这些无意识的认知过程,即感知世界和思维的无意识过程,这些我们所关心的过程,是非常不同于常识法则的,不同于严密逻辑,不同于精神分析家称为“次级过程”的东西。

在次级过程中,我们是合逻辑的,明智的,现实的。当“次级过程”和始发过程隔离开时,始发过程和次级过程双双受损。在极端情况下,把逻辑、常识和理性同人格的深蕴层隔离开或完全分割,造成强迫性理智型人,这种类型的人简直无法在感情世界中生活,不允许自己恋爱,因为爱情是不合逻辑的,他甚至不敢放声大笑,因为大笑是不合逻辑、不合理和不明智的。当这样被隔离开,当这个人已经分裂时,你便得到了一种病态的理性,以及病态的始发过程。

这些次级过程,弄得分隔开和二歧化,可以被认为主要是畏惧和挫折造成的一种结构,也就是一种防御、压抑和控制的系统、一种抚慰的系统所造成的,为了能够以不便公开的手段和一个使人受挫的、危险的物质世界和社会环境妥协,因为它们是满足我们需要的唯一源泉,使我们要得到任何满足都不能不付出非常昂贵的代价。这样一种病态意识,或病态我,或意识我,变得越来越觉察到它所领悟的自然和社会的规律并奉之为生活的金科玉律了。这意味着一种盲目性。

强迫型人不仅失去了许多生活乐趣,而且他也变得对他自己的许多方面在认知上毫无所见,对他人的许多方面,甚至对自然的许多方面也同样看不见了,甚至作为一位科学家,他也会对自然的许多方面置若罔闻。确实,这样的人也能做成某些事情,但我们必须首先问,像心理学家总要问到的:那是以怎样的代价做出的——对他自己而论?其次,我们也还要问,这样做出的是哪些事情,它们是否值得去做?

我所见到的最典型的强迫症病例是一个有节约癖的人,他是我从前的一位老教授。他把读过的所有报纸都按周分别捆好。每周的报纸都用一根小红线捆上,然后再按月放在一起用一根黄线捆好。他的妻子告诉我,他每天的早饭也是很规律的。星期一是桔子汁,星期二是燕麦粥,星期三是梅脯等等。如果星期一给他吃梅脯就要闹一场。他节省旧刀片,把自己所有的旧刀片都攒起来,包裹好,贴上标签。当第一次进入他的实验室时,我记得他正给每一件东西贴上标签,这正是这种人的典型作法。每一件东西都要编组,贴上带有粘胶的小条作为标记。我记得他不惜花上几个钟头设法在一个小探针上贴标签。有一次我打开他实验室里的一架钢琴,那里也有一个标签,说明它是“钢琴”。这样的人是真的有毛病了。他自己有时也感到很苦恼。这样的人做的这一类事和我上面提出的问题很有关系。这些人做了一些事,但他们做的是什么事啊!这些事有价值吗?有时候有价值,有时候没有价值。

我们也知道,很不幸,我们许多科学家却往往是这么做的。在这种工作中,这样的探察性格偶尔也会非常有用。例如,这样的人能花上十多年对某一单细胞动物进行微细解剖分析。这种解剖分析需要所有人都具有那种耐性、坚持性、顽强性和认知需要。社会也经常需要这样的人。

对始发过程进行二歧式防范和莫名的畏惧就是一种疾病,但这并不一定非成为疾病不可。我们用希望、畏惧和满足的眼睛看世界,假如你像一个真正幼小的孩子那样看世界、看自己和看别人,以这样的方式思考,那或许对你会有所帮助。在没有否定,没有矛盾,没有分裂的同一性,没有对立,没有互相排斥的意义上,这是合乎逻辑的。

对于始发过程,亚里士多德并没有发言权。始发过程不依赖于控制、禁忌、训练、抑制、延宕、计划和对可能或不可能的计算。它和时间、空间或顺序、因果、秩序,或和物理世界的规律无关,这是一个完全不同于物理世界的世界。当我们把始发过程置于一种必需的情境中时,当始发过程必须将自己防范意识的觉察伪装起来、使事情的威胁性仿佛降低了时,始发过程能把几个浓缩为一个物体像在梦中能做到的物体那样,能使情绪脱离它们真正的对象,移置到另外的无害对象上;能通过象征化进行掩饰;能成为全能的,无所不在的,无所不知的(请回忆梦,我所说的一切对梦都是适用的)。它可以不用行动,什么也不做而单凭幻想来使事情发生。对于大多数人,它是前语言的,非常具体的,和原始体验更接近的,并往往是视觉的。

始发过程是超越评价、道德、伦理、文化及善恶之上的。在大多数文明的人中,正因为始发过程被这种二歧化挡住了,往往成为孩子般的、幼稚的、若狂的、危险的、可怕的。我曾提供一个人的例子,他已完全压制了始发过程,完全隔开了无意识。这样的人就我所说明的那种特定的方式看是一个病态人。

另一种人,他的二级过程——控制、理性、秩序、逻辑过程已经完全破碎,那也会成为一个精神分裂者,也会成为一个非常严重的患者。

在健康人中,特别是在有创造性的健康人中,我发现他们能在一定程度上融合和综合始发和次级两种过程,意识和无意识两者,深蕴的自我和自觉的自我两者,能卓有成效地做到这一点。我敢确信,这是可能做到的,尽管不很普遍。可以肯定,用心理治疗可能有助于这一过程的发展,更深的和较长期的心理治疗甚至能更有效。

这一融合中所发生的事情是,始发过程和次级过程两者互相渗透就能在特征上都有所改变。无意识不再变得更有威胁性。这样的人能带着他的无意识生活;能带着他的稚气、他的幻想、他的想像、他的愿望满足、他的女子气、他的诗意、他的疯狂生活了。像一位精神分析家用一句妙语所说的,他是一个“能倒退而为自我服务的人”,这是有意的倒退。这样的人能随时利用那种我们一直渴望的创造性。

但在极端的例子中,是不会发现我前面提到的那种强迫型人有娱乐行为的,他不能顺其自然。举例说,这样的人往往避免社交聚会,因为他太敏感并设想参加聚会可能会被弄得很尴尬。这样的人怕贪杯,因为那会使他失去控制而造成很大的危险。他必须所有时间都用在控制中,这样的人很可能是一个难以催眠的夜游神。他很怕麻醉,或任何其他有损于充分意识的状态。这是一些力求在聚会中保持尊严、秩序、自觉、理性的人,在那里会被认为不是那样的。当我说一个十分安于他的无意识的人能那样顺其自然时,我就是针对这种情况说的——在这种聚会中要有点疯狂,要有傻相,要插科打浑,并以此为乐,无论如何要有狂热的时候——像那位分析家所说的“为自我服务”。这像是一种有意识的、自觉的倒退——而不是力图显得庄重和总是有所控制(我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想:这就像一个被描绘为“大模大样的”人,甚至坐在椅子里也是那样)。

我想我完全有资格对这种无意识的开放态度多加评论。心理治疗、自我治疗和自我认识全都是一个困难的过程,因为对于我们大多数人现在的情况都在于无意识和有意识的彼此隔离。你如何能使心理世界和现实世界和睦相处呢?一般地说,心理治疗过程是在专家的帮助下一点一点地逐步面对最上层无意识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