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必须为所有这些未耕耘过的、未研究过的问题提供一套新的词汇,这一“存在认知”实际上含有柏拉图和苏格拉底所说的认知的意思。你可以说这差不多等于一种幸福的工艺学——纯卓越、纯真理、纯善等等的工艺学。是的,为什么不可以是欢乐、幸福的工艺学呢?我必须添加一句话,这是唯一已知的、在父辈中诱导高峰体验的技术。当我的妻子和我开始在大学生中进行这些调查时,我们偶尔发现了许多值得探讨的线索。其中之一就是,虽然妇女谈论生孩子时的高峰体验,男人却没有这样说过。
现在我们有办法让男人也能从生孩子的过程中得到高峰体验了。这在某种浓缩的意义上表明,生活在不同的世界中,人在改变,看事物不同了,有不同的认识,在一定意义上此后永远趋向幸福的生活。现在这些都是论据,是通向隐秘体验的种种途径。由于这一类资料很多,所以我最好说到这里为止。
在很多的高峰体验的报告中,我发现很多来自我们或可称为“经典”的音乐。我还没有发现任何高峰体验来自凯奇的音乐或来自安迪·瓦霍尔电影,或来自抽象表现派绘画等类艺术,我确实没有这样的发现。带有伟大欢乐、狂喜入迷、似乎看见另一世界或另一种生活水平等等的高峰体验报告都来自经典音乐——伟大的经典杰作。我也必须报告,这融化于或融合成舞蹈或韵律。只要涉及这一领域的研究,它们之间的确没有什么不同,它们融合在一起了。我甚至可以附加说,当我谈论音乐把它当作通向高峰体验的一条途径时,我当然把舞蹈也包括在内了。在我的印象中,它们已经融为一体了。
韵律的体验,甚至最简单的韵律体验——好的伦巴舞(古巴人的一种舞蹈)或孩子们能用鼓敲打出的鼓点,我不知道你是否愿把这称为音乐、舞蹈、韵律、体育,或别的什么东西。对躯体的爱、对躯体的觉知、对躯体的崇敬显然是通向高峰体验的良好途径。好像这些反过来讲,又是通向“存在认知”,认识柏拉图式的本质、内在价值、终极存在价值的良好途径。请注意,我在这里用了“好像”这个词,因为这不是有保证的,但在统计上是很有可能成为良好途径的。这种认知又是有治疗效果的,它既能促进疾患的治愈,又能促进趋向自我实现的成长,即趋向丰满人性的成长。
换句话说,高峰体验往往是有结果的,它们能有非常非常重要的结果。音乐和艺术在一定意义上有同样的作用;这里有某种程度的交迭。只要一个人能保持他的目标端正,知道他在干什么,意识到他正在走向何处,高峰体验能像心理治疗一样有助益。我们一方面肯定能消除症状,如陈腐思想、焦虑的消除等等;另一方面,我们能发展自发性、勇气、奥林匹斯山神或上帝般幽默之类的东西,以及发展感性觉知、躯体觉知等等。
最普遍发生的情况是,音乐、韵律和舞蹈是发现自我同一性的最佳途径。我们是以这样一种方式构成的,它能使这种类型的诱因、这种类型的刺激对我们的自主神经系统、内分泌腺、我们的情感和我们的情绪发生种种作用。实际上也的确是这样。我们只是还没有足够的生理学知识,弄不清为什么会如此。但这是的的确确的,是我们不会弄错的体验。它有点像痛楚,那也是不会弄错的体验。
也就是说,体验上空虚的人不知道他们自己身内正在进行着什么事情,只能靠钟表、日程安排定律、常规或邻人的暗示生活,并且通常受他人左右,音乐、韵律和舞蹈是发现自我是怎么一回事的一种途径。很不幸,这种人在人口中占很大部分。这里有来自内部的信号,有内部喊出的声音:“天啊,这多好,这是肯定无疑的。”这是一条通道。我们实现自我实现和发现自我的途径之一。自我同一性的发现是通过冲动的声音得到的,通过倾听你自身内部的主要部分、倾听它们的反应、倾听你内部正在进行的活动得到的。这也是一种实验的教育,假如我们有时间讨论这个问题,它将引导我们进入另一平行的教育设施、另一种类型的学校。
数学也能引起高峰体验。实际上,数学和音乐同样美妙。自然,有一些数学教师是极力防止这种情况的。直到我30岁时,直到我读到某些讨论这个问题的著作时,我才懂得数学也可以作为一种美学来研究。从学习另一种文化的意义上讲,历史学或人类学、社会人类学、或古生物学、或科学研究也能如此。
在这里我想再提出我的论据。假如杰出的创造者、大科学家、有创造性的科学家一起工作,那么他们的谈话方式就是高峰体验。科学家的形象必须改变,它正在让位给一种对于有创造性的科学家的理解,这样的科学家是靠高峰体验生活的。他生活只是为了迎接光荣的时刻——这时一个问题解决了,这时他通过一架显微镜突然间看到事物以一种非常不同的方式显现,这是启示、萌发、豁然开朗、理解、狂喜的时刻;这对他是至关重要的。科学家对此是非常非常羞涩和难为情的。他们在公开场合拒绝谈论这方面的感受,要采取非常非常精心的安排才能得到这方面的资料,我曾设法完成了这一任务,现在我们已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假如一位有创造性的科学家认为他不会因为这些事情而遭遇嘲讽,他将会羞赧地承认,他确曾有过高度激动的体验,例如,当一项关键的相关关系得到证实的时刻等等就是如此。他们仅仅不愿谈对这些事的感受,至于通常的教科书,更不会劳神讨论这样的问题。
假如我们充分意识到我们正在进行的工作所具有的重要意义,那么,我可以毫无顾虑地断言,我们完全有可能改善现在这种状况。换个方式说,假如我们在哲学上也有足够的洞察力,我们将有可能利用这些体验,利用这些极易引起狂喜、极易使人得到启示的体验,使人豁然开朗、极端幸福、欣喜若狂的体验。我们将有可能利用它们作为一种模式来重新评价历史教学和任何其他教育工作。
最后,我在这里想要说明的问题,而且我敢肯定地说,这对每一位从事艺术教育的人都是一个问题。这个问题就是音乐、艺术中的有效教育,要比通常的“核心课程”更为接近我这里所谈论的那种内在教育——一种以学习一个人的自我同一性为一项基本任务的教育。假如教育做不到这一点,它就如同垃圾一般无用。
教育的目的就是使人学会成长,学习向哪里成长,学习分辨好坏,学习分辨合意和不合意,学习选择什么和不选择什么。在这一内在学习、内在教导、内在教育的范围内,我认为,艺术,特别是我曾提及的那些艺术,是非常接近我们的心理和生物的核心的,非常接近这一自我同一性、这一生物同一性的,因此,这些课程不该被认为是某种搅拌过的奶油或奢侈,而必须使它们变成教育中的基本经验。
我的意思是说,这种教育能够成为无限和终极价值的一种闪现。这一内在教育最好能有艺术教育、音乐教育和舞蹈教育作为它的核心。我想,把舞蹈作为第一项选择给孩子们,对于2至4岁的孩子它最容易学的仅仅是节奏。这样的体验也是一种非常合适的模式或手段。如果想把其余的学校课程从它们已经陷入的脱离价值、价值中立、无目标的无意义状态中挽救出来,我们也许只有这一条途径。利用工作来达到低级需要的满足,是发展水平较低的人的反应,而习惯上将工作看成达到某一目的的手段,则是神经症需要的满足或作为教养期待的一种反应。
价值生活的生物根源
就定义说,追求自我实现的人,他们的全部基本需要(包括归属,情感,家,尊重和自尊)都已得到满足。这就是说,他们有一种有所依归感,有根基感,他们的爱情需要已经满足,有朋友,感到为人所爱,值得被爱,他们在生活中有一定的社会地位和职责,能得到他人的敬重,并有适当的价值感和自尊。
反过来说,就这些基本需要受挫的意义说,就病理学的意义说,这些追求自我实现的人不会产生任何焦虑,不觉得无保障、不安全,或者孤单、受排斥、无根底或被隔离,不觉得不被人爱、被拒绝、或不被人需要,不觉得受轻视、被人瞧不起,不觉得毫无价值,也没有任何自卑和无价值的受伤感。
这当然也可以换种说法。例如,鉴于基本需要被认为是人类的唯一动机,因此有可能而且在某些场合也有必要说,追求自我实现的人是“无动机的”。这是把这些人归入东方哲学的健康观一类,认为健康是超越追求,超越欲望或需要。这一点与古罗马的斯多葛派看法相同。
或者说追求自我实现的人是在表现而非争取,他们是自然的、自发的和从容不迫的。这种说法还有一个好处,即符合对神经症的看法,认为神经症可以理解为一种争取机制,是一种合理的(虽然愚蠢而可怕)努力,以求满足更深层的、更内在的、更生物性的自我需要。
但就某些目的说,最好也能提问:“追求自我实现的动机是什么?自我实现中的心理动力是什么?什么力量促使他行动和奋斗?什么驱策(或牵引)这样的人?什么吸引他?他希望得到什么?什么使他恼怒,使他献身,或自我牺牲?他觉得对什么热心,专心?他重视什么,企求、渴望什么?
显然我们需要区分两种动机,一种是自我实现水平以下的人的普通动机,即受基本需要所激励的人的动机,另一种是他们所有基本需要都已充分得到满足,因而主要不再受这些需要所激励,而是受“高级”需要所激励的人的动机。因此,我们最好称追求自我实现的人的这些高级动机和需要为“超越性需要”,并在动机范畴和“超越性动机”范畴之间进行区分。
已经很清楚了,虽然这些基本需要的满足可能是超越性动机的先决条件,但它却不是充足条件。我有个别的研究对象,在他们那里,显然的基本需要满足和“存在性神经症”、无意义状态、无价值状态等等是并存的。超越性动机似乎并不会在基本需要满足以后自动到来。我们还必须说到“对超越性动机的防御”这一补充因素。为了便于理解和理论上的成立,这意味着有必要对追求自我实现的人提出附加定义,即他不仅没有疾病,基本需要有充分满足,能积极运用他的能力,而且受到某些价值观念的激励,那是他所追求、探索并甘愿为之献出忠诚。
每一个这样的人都献身于号召、事业、热爱的工作或“他们身外的”某项任务。
在对自我实现的人进行直接考察时,我发现他们毫无疑问都是忠于自己事业的人,献身于某一“他们身外的”任务,某一事业或责任,或心爱的工作。这种献身精神非常突出,我们能用事业、使命等过时的词汇恰当地说明他们对“工作”的忘我而深厚的激情和热忱。我们甚至还能沿用命运或命中注定这样的词汇。我有时甚至谈到宗教意义上的奉献,把自己奉献给为某一特定任务而设的祭坛,某一自身以外而又大于自身的奋斗目标,某一非个人的事业。
关于命运的概念,用这一词汇来表达某一印象其实并不恰当,当你倾听追求自我实现的人谈到他们的工作或任务时,你会得到这样的印象,你会觉得那是一项心爱的工作,而且,似乎他“生来”就是为了干这件事的,对于这件事他是那样的适合,似乎这件事正是为他准备的。你很容易会感到那好像是一种先天设定的和谐,或者,像是完善的爱情或友谊,双方谁也离不开谁,你为了我,我想着你,在最美满的情况下,他和他的工作就像一把钥匙和一把锁那样彼此吻合相依相随,或者像唱出的一个音符和钢琴键盘上弹出的某一曲调交响共振。
以上所论述的一切对女性研究对象来说,甚至在一种不同的意义上也似乎适用。我至少有一位妇女被试完全献身于尽母亲、妻子、家庭主妇之责。她的事业,你可以直接称之为养育的孩子、侍奉丈夫、维护亲友。这方面她做得非常好,而且就我所知,她是以此为乐的。她全心全意地爱她的命运,从不想别的什么事情,并能竭尽全力去做。另一些妇女研究对象对家庭生活和职业工作曾做出种种结合的安排,给人以同样的献身于某事的印象,似乎这件事情既是可爱的,又是重要的,值得去做的。有些妇女也曾使我不禁认为,他们会把“要一个孩子”这件事本身当作最充分的自我实现,至少那段时间内是这样,但我也承认,我也对妇女中的自我实现持保距态度。
在理想的情况下,内部的要求和外部的要求配合得很好,“我需要”和“我必须”一致。
我往往有一种感觉,在这样的情境中,似乎我能把这一由两重性创造出统一性的交互关系(或合铸,或整合,或化学反应)的两类决定因素拆开,而这两类决定因素能各自独立变化并且在真实地改变着。其一可以说是个人内在的反应,如“我爱孩子(或绘画,或研究工作,或政治权力)胜过一切。我疯狂地爱,……我难以控制,我需要……”。我们可以称这为“内部的要求”,它的感受是自我沉迷而不是责任。它和“外部的要求”不同而且是分隔开的。后者宁可说是对环境、情境、问题、外界要求于个人的东西的一种反应,就像一场火灾“要求”扑灭,或一个无助的婴儿需要人照顾,或某个明显的不公正要求纠正一样。
在此,人感到的简直可以说是责任或义务或职责所在,无可奈何地被迫做出反应,不论他原先的计划如何,想做些什么。这宁可说是“我必须,我不得不,我被迫如此”,而不是“我要如何”。
多亏有那么多的美妙时刻提供出理想境界,把“我要”和我“必须”统一起来。内部要求和外部要求配合得很好。这时,观察者会由于他所见到的强迫性、不可抗拒性、先天性、必然性、和谐性等等所达的程度而吃惊。而且,观察者(正如有关的人一样)会觉得不仅“它不得不如此”,而且“它应该如此,那是正确的、合理的、恰当的”。我常常感到这两方面相互依存,这种“二合一”有格式塔(完形)的性质。
很难判定是否可以把这些仅仅称为“意向”。因为那可能表示,它的发生仅仅是出于意愿、目的、决断、或计算,而并不充分着重面对潮流而宁愿顺从命运同时愉快地拥抱命运的主观感情。理想的情况是,人也努力去发现自己的命运;命运不仅是做出的,构成的,或判定的。它是认识到的,仿佛一个人始终不由自主地等待着它。也许更好的说法是“斯宾诺莎式的”或者“道家的”抉择或决断或目的——甚至意志。
最形象的描述方式是用“陷入情网”来比喻将这些情感传递给那些不能直觉地、直接地理解的人,这显然不同于尽责,或做合理的或合逻辑的事。至于“意志”,说起来也只能用于非常特殊的意义。而当两个人彼此十分相爱时,双方就都会懂得磁铁是怎么回事,铁屑是怎么回事,同时两者结合又如何?
这一理想情境能引起幸运感,也引起矛盾心理和自卑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