肯定简单的自私已被超越而必须做出较高水平上的规定说明。例如,我们知道,一个人有可能把食物让给孩子吃,这能比他自己吃得到更多的快乐(自私?不自私),他的自我已大到足以包容他的孩子,伤害他的孩子等于伤害了他。很明显,这个自我不再能等同于那个生物学角度的个体,那是从他的心脏沿着他的血管供应血液才存在的。心理的自我显然能大过他自己的躯壳。
热爱的事业、价值肯定也与亲爱的人一样,能被并入一个人的自我并成为自我的规定性特征。例如,许多人那么热情激昂地投身于防止战争或反对种族歧视或贫民窟或贫困的活动,因而他们完全愿意牺牲一切,甚至献出自己宝贵的生命。而且很清楚,他们并不仅仅为了保全自己的躯体才这样做的。
某种人的东西已超出他的躯体了。他们是为了捍卫作为一般价值的正义,为了全人类的正义,一种作为原则的正义。攻击存在价值就等同于攻击任何一个把价值并入自我的个人。这样的一种攻击已变成一种人格的侮辱。
融合了个人最高的自我和外部世界,有时意味着融合自我与非我,但这不仅适用于自然世界,而且也适用于其他的人。那就是说,这样一个人的自我的最受珍惜的部分,与其他追求自我实现的人的最受珍视的部分是同样的。这样的自我是相互交迭的。
另外,其他对于价值与自我结合的重要后果诸如对外部世界中或他人中的正义与真理的热爱。你能在你的朋友追求真理和正义时感到欣慰和快乐,而在他们离开真理和正义时感到由衷的悲哀。这是容易理解的。但假如你看到自己成功地接近真理、正义、美和美德时又如何呢?当然,你也可能会发现,在一种特殊的对一个人自己的超脱和客观态度中(我们的文化对此没有留下位置),你会爱你自己,赞美你自己,像弗洛姆曾描述过的那种健康的自爱那样。
能自尊自重,自我欣赏,自我慰藉并自我激励,自觉有德,值得爱,值得尊重。因此,一个具有杰出才能的人也可能会保护他的才能和他自己,好像他是某种东西的载体,那是他自己同时又不是他自己,他可能会成为他自己的卫兵。
利用工作来达到低级需要的满足,是发展水平较低的人的反应,而习惯上将工作看成达到某一目的的手段,则是神经症需要的满足或作为教养期待的一种反应,但很可能这只是程度大小不同。或许,所有的人在一定程度上都(潜在地)受超越性动机支配。
这些人,虽然实际上是为法律,或为家庭,或为科学,或为精神病学,或为教学,或为艺术在工作着,服务于工作的某一惯常类别,受它的激励,忠实于它,但似乎也受到内在的或终极的价值(或终极的事实,或实在的各个方面)所激励,而职业只是这些价值的载体,这种印象是我通过观察并与他们交谈而得到的。例如,问他们为什么喜欢行医,或在操持家务中,或主持一个委员会,或有了一个孩子,或写作中,究竟有哪些深感愉快的时刻?他们有充分的理由可以说他们是为了真、善、美,为了建立秩序、公正、法律和完美而工作,假如我把上面的具体报告归结为十来种内在价值(或存在价值)就会得到这样的结果,这些报告说明了他们的渴望是什么,什么使他们感到满足,他们珍视的是什么,他们日复一日地工作是为了什么,以及他们为什么要工作。很明显,这种价值不在终极价值范围之内。
我没有着重去选择一个特定的控制对象或非自我实现的人来作为研究对象。我可以说,人类的大多数是一个控制组,的确如此。关于一般人对待工作的态度,不成熟的、神经症的和濒临病态的人,心理变态者,我确有相当大的把握,从未产生疑义,他们的态度是以获取金钱、得到基本需要的满足(而不是以存在价值)为中心,是纯习惯,受刺激制约,是神经症的需要,是常规和惰性(未经审查的或无疑问的生活),是做他人所指示或希望去做的事情。然而,这一直观的常识或自然主义的结论,对于较细致、较严格控制和有计划、能做出肯定或否定结论的审查,自然也是很容易感受到的。
我明显地意识到,其实很难区分被我选为自我实现者的研究对象和其他的普通人。我相信,我所研究的每一位自我实现的人多多少少都符合我的上述说法;但同样的事实是,其他不那么健康的人也有些人是在某种程度上受存在价值支配,受超越性动机支配的,特别是那些天赋较高的人和处境特别幸运的人尤为突出。也许,所有的人都在某种程度上受超越性动机支配。
除了纯习惯或常规或功能自主,其他多种动机活动的渠道都可以看作事业、职业或工作的传统类别。它们可以满足或徒劳地寻求满足任何一种或所有各种基本需要以及典型的神经症需要。它们可以成为一种“演出的”渠道,或成为“防御的”活动,正如成为真实的满足一样。
既有我的纯习惯印象的支持,又有一般的心理动力理论的论证,我最终发现,最真实而又最有效的说法是:所有这些各式各样的习惯、决定因素、动机、和超越性的动机是在一种非常复杂的形式中同时起作用的,这一形式更倾向于以一种动机或决心而不是以其他多种动机为核心。这就是说,发展水平最高的人都是在更高程度上受超越性动机支配的,比一般的或较弱的人较少受基本需要的左右。
另外,这里也有“混淆”因素的作用。我曾报告过我的印象,我的自我实现研究对象似乎能够很容易并坚决地为他们自己“找到方向”。这和那种广泛流行的价值混淆形成高度的对比。不仅有混淆,而且存在着一种颠倒是非的奇怪逻辑,一种对于善良的(或力求成为善良的)人的下意识的敌对,或无端排斥优越、杰出、美、才华等等。正如纳尔逊·阿尔格兰所说:“政治家和知识界的人都使我厌烦。他们似乎太虚伪;近来我看到很多人包括妓女、家贼、卖破烂的等等却似乎相当真实的人。”
这种仇视我曾称之为“对抗评价”。我有时直接称之为尼采式的忌恨。
内在价值必须作为人性的一部分包含在人或人性的完满定义之内。那么,如果我们要给真实自我、自我同一性、真诚的人的最深层的、最真切的、最基本的体质方面下定义,那么就要做到概括全面,我们不仅必须容纳人的体质、气质,不仅涉及解剖学、生理学、神经学和内分泌学,不仅考虑他的能力、他的生物学类型、他的基本的类似本能的需要,而且必须包括存在价值,也就是他的存在价值。
这应理解为对萨特型的武断存在主义的毫不留情的否决,萨特认为是命令创造了自我。存在价值同样是他的“本性”的一部分,或他的标志性特征的一部分,和他的“低级”需要并存,我的自我实现研究对象中至少是这种情况。存在价值必须包括在任何关于人或丰满人性或“某人”的所有终极价值定义中。
的确,存在价值在多数人中并不十分明显或未能实现(未能成为真实的、起作用的存在)。但是,它们被包括在人类所有个体的潜能之内。自然,也要考虑到将来可能发现与此矛盾的新论据。最终还必须考虑到严格语义和理论建设,如在一个低能儿中我们将赋予“自我实现”概念哪些含义?我坚信,不管怎样这至少会适合于某些人。
这一价值系统也应该包含在关于充分发展的自我或人的概括全面的定义,这是被他作为超越性动机的一种价值。
这是一些类似本能的内在价值,它一方面能避免疾病,另一方面可以达到充分的人性或成长。由于内在价值(超越性需要)的被剥夺而引起的疾病,我们可以称之为超越性病态。因此,“最高的”价值,精神的生活,最高的人类抱负,也是严肃的科学研究主题,它们也属于自然世界。
另一个论题也是来自关于我的研究对象和普通人之间的观察和对比。这个论题是:可以将基本需要称为类似于本能的或生物学上必要的理由很多,但主要是因为人需要基本的满足以避免疾病,避免人性的萎缩,并且,从积极的方面说,是为了趋向于完善,以达到自我实现或丰满人性的实现。
我的强烈印象是,对于自我实现追求者的超越性动机也有完全适合的极其相似的情况。在我看,这些超越性动机也是生物学的必需,为了避免“疾病”以及实现丰满人性。由于这些超越性动机是生命的内在价值,不论单一的或联合的都是如此,这就等于说在性质上存在价值是类似本能的。
这种来自存在价值或超越性需要或存在事态被剥夺的新兴“疾病”,起初并没有被看作病态而做出这样的说明,当然例外的是无意中或暗指时,或者,像弗兰克尔所说的那样,仅仅非常一般和泛泛地提到,还没有分析,化为可以调查研究的形态。一般地说,它们曾受到宗教家、历史学家和哲学家永久的讨论,受到惯常的心灵学和宗教缺陷的束缚,而不是物理学家、科学家和心理学家的讨论。
作为精神病学的或心理学的或生物学的“疾病”或发育不全或衰弱症,在某种程度上,它们又和社会学的以及政治上的失调之类的问题有交迭。
这些应恰当称之为为人性萎缩的“疾病”不妨叫作“超越性病态”,而且是由于无论局部还是总体上的存在价值被剥夺而引起的。后面的表是在我以前用各种操作得到的有关存在价值的描述和分类推论的基础上形成的,并且其中有一些列出的疾病虽还未发现,但也可作预测未来的参照。它们将在怎样的范围内被发现并得到说明,我的印象和假设也将在怎样的范围内得到印证。我曾以电视世界,特别是电视广告作为研究各种形式超越性病态的丰富源泉,如内在价值的庸俗化和破坏,当然,也有许多其他的资料垂手可得。
一般超越性病态
厌倦;无聊。
生活本身的无价值,生活不再是自身的确证。
存在的真空。
理智因素的神经症。
生活热情的丧失。
无意义。
失去享受的能力;无所谓。
哲学性危机。
无感情,退隐,命定论。
无价值状态。
生活失去神圣的光彩。
异化。
颓废,沉沦,无目的。
无欢乐。
精神上的不适和危机,“干巴”,“枯燥”,呆滞。
无望,麻木,失败,停止竞争,屈服。
完全被动、无助感、丧失自由意志。
极端怀疑。
绝望,极度苦闷。
价值生活的抑郁症。
想死;生活放任;生死无所谓。
觉得自己无用,不为人所需;无效状态。
郁郁不乐。
牢骚满腹。
“无目的”的破坏,怨恨,肆意破坏。
徒劳。
犬儒主义;对一切高级价值不相信,丧失信念,或以还原论解释一切。
疏远长者、父母和权威,脱离任何社会。
存在价值和超越性病态对照表
存在价值能致病的剥夺对应的超越性病态真不诚实无信念;不信任;犬儒;怀疑主义;猜忌。正义不公正无保障;愤怒;犬儒主义;不信任;无法无天;混乱的世界观;极端自私。秩序无规律。混乱。权威破产。不牢靠。疲惫。丧失安全感,不可预测。有必要警戒,惊醒,紧张,戒备森严。单纯混乱的复杂;不连贯。瓦解。过于复杂;混淆不清;迷惑,冲突,失去方向丰富;完整;全面贫乏。极端。沮丧;不自在;对世界不感兴趣。轻松自如吃力疲劳,紧张,笨拙,粗野,僵硬。自我满足机遇;偶然;偶因论。依赖于观察者(?)。依赖成为责任。活跃;发展死气沉沉。生活机械化。死气沉沉。机器人化。完全被动感。运动的丧失。厌倦;丧失生活热情。经验空虚。独特性千篇一律;可以互换。丧失自我感、个性感。觉得自己可以和他人互换,无个性特征,觉得没有人需要他。美恶极端自私。仇恨;排斥;厌恶。犬儒主义。完美有缺陷;草率;低劣手艺,滥竽充数。沮丧(?);失望;无所事事。必然偶因论;不一致。混乱;不可预测。不完全。警戒。完成;终局未完成永远的未完成感。无指望。中止努力和竞争。试也无用。兴致勃勃幽默丧失冷酷;沮丧;抑郁寡欢;丧失生活热情。丧失享受能力。富有意义无意义。无意义。失望。生活乏味。美丑俗气。特定的不愉快,丧失情趣,紧张,疲倦。市侩气。苍白。统一;整体混乱。原子论。丧失内部的联系状态解体;世界正在“崩溃”。专断。超越分岐非白即黑。丧失梯度或程度感。强制的极化。强制的抉择。非此即彼的思维。看什么都是一场决斗或战争或冲突。低协作。简单化的生活观。上表中有些情况是一个很初步的尝试,不应看得太重,只能作为对未来研究的一种提示。这些特殊的超越性病态似乎是与一般超越性病态的“基”相对的“形”。
我曾唯一详尽讨论过的特殊超越性病态是第一种,或许这一对于说明其他超越性病态的进一步尝试可以作为一个促进因素,我认为要做到那一点是完全可能的。我想,认真看一下宗教病理学文献,尤其是神秘主义传统的文献,会有启发。
另外一些线索还可以在“风格独特”的艺术、社会病理学、同性恋文化群等领域中,或者在喜欢挑剔的存在主义文献中找到。存在心理治疗的病历,心灵的疾病,存在性的空虚,神秘主义者的“干涸”和“贫瘠”,由于一般语义学者的解剖而弄得二歧化、抠字眼和过于抽象,艺术家所极力反对的庸人习气,社会精神病学家所谈论的机械化、机器人化和丧失个性,异化,自我同一性的丧失,过分的惩罚,牢骚、抱怨和无助感,自杀倾向,荣格所说的宗教病态,弗兰克尔的理智失调,精神分析学家的性格障碍——这些以及其他许多价值紊乱无疑也是有关的资料来源。
总的来说,这种存在价值的满足或实现能增强或实现人的潜能,那种紊乱、疾病、病态或萎缩又确是丰满人性或人的潜能的一种减损。由此则可知道,这些内在固有的终极价值可以被看作类似本能的需要,与基本需要的论题范围及层次系统是相同的。
这些超越性需要,虽然有某些特征使它们和基本需要区分开,但仍然处于和例如维生素C或钙等类需要相同的论题和研究范围。它们也被包括在广义的科学领域之内,肯定不应作为神学家、哲学家和艺术家的独占财富。心灵的或价值的生活于是也落入自然的王国中,而不是一个相反的和对立的王国。它既是心理学家又是社会科学家敏感的研究对象,而且在理论上也终将成为神经学、内分泌学、遗传学和生物化学的研究课题,只要这些科学有了适当可供利用的方法。
从某种程度上讲富贵而失落年轻人的超越性病态来自内在价值的丧失,来自受挫的“理想”,来自对社会的幻灭感,误认为社会仅仅被低级的或动物的或物质的需要所支配。
那么大胆一点可以说:是内在价值的饥饿造成了那些低级需要已得到满足的有钱人的社会病态。换一个说法:有钱、有特权、基本需要已得到满足的高中学生和大学生的恶行大都是由于“理想”的受挫,那是在年轻人中普遍存在的现象。我的假设是,这种行为可以是一种复合型,一方面是继续寻求某种信念,一方面是由于失望而愤怒(我有时能在某一年轻人中看到完全的失望或绝望,甚至怀疑这一类价值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