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亲子家教梁启超教子家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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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方法篇

“本篇导读”

要改变与孩子的沟通现状,不妨像梁启超一样,首先向孩子敞开自己的心扉,把在成人世界遇到的部分困难和迷惑跟孩子交流甚至倾诉,孩子自然就会向我们敞开心扉。比如,在其中一封家书中,梁启超甚至将自己当年在北戴河购房及相关收支情况,都坦诚地跟孩子沟通、交流,他把孩子当成朋友,孩子们自然也把他当成朋友,有什么心事自然愿意跟父亲沟通,梁启超也因此总能第一时间掌握孩子的成长信息与精神状况。

致梁思顺(1912年10月8日)

今日初八了,吾侪犹在大沽口也。十五年前,仓皇去国,在此地锢闭十一日,今兹得毋亦须作一应笔耶?望归国,望了十几年,商量归国,又商量了几个月,万不料到此后,盈盈一水,咫尺千里,又经三日矣。何时能进,尚如捕风。此种港湾,大约除我堂堂大国外,全球更无他地可拟,终日锢在此丈室中,世界上事百无闻见,亦不知京师曾否闹到天翻地覆,亦不知世界上已亡了几个国,惟觉日长如年,惟以叶子戏度日。寒暑表下至五十度,搜尽衣箧,身臃肿如牛腰,寒犹彻骨,船上食品已尽了,西洋料理一变为日本料理,明日恐并日本料理亦备不起了,烟卷亦尽了,核桃花生之类,则数日前早尽了(小轮船不能来,故食物不至)。大约总待汝德猷叔来,一同登岸也。我却心境泰然,绝无着急,所最念者,岸上来接诸君耳。昨日本拟一电相告,以小轮船不来,故不能发,想正悬念。今特琐琐相告,可并禀高堂。示娴儿。

……启超,初八午,大信丸舟中。

点评:

1912年秋,时任中华民国临时大总统的袁世凯派特使请梁启超归国。彼时,距离梁启超被迫离开祖国流亡海外已近十五年。事隔多年之后梁启超乘船踏上了归国之旅,眼看就要再次回到祖国,梁启超心情颇不平静,在船上感觉度日如年,却又故作淡然,种种滋味惟自己心知。

梁启超每封家书均似挚友聊天般娓娓道来,不嫌絮叨,琐细皆告,并以此为最大的精神享受。同时也期盼子女们多来常来书信,以读之为极大的乐趣。要说忙,他政治社会活动交往比谁都多,非常频繁,且治学广泛,1400万字著作等身,成果宏富,比我们今天的谁家父母都忙,但他给儿女们每信均如与密友倾心交往,连署名也常直冠自己的号或字,平等之态发自肺腑,并非矫揉造作。这是今天对孩子动辄打骂的家长尤其要学习的。首先自己纡尊降贵,视子女如朋友,孩子才会事事乐于相告,愿意有事就向爸妈说,不致造成许多长幼之间视如陌路甚至仇怨的悲剧。

致梁思顺(1913年1月25日)

病已愈,不至悬悬。连日曾刚丈在此谈燕甚乐,熊秉丈继来,政界俗谈又刺耳刿心矣。有石星气先生,吾少年受业师,贫不能自存,哀属“用同嘱”我为觅事,不得已请作书记,然也不过拟移家归后乞其授思成辈学,分苟叔之劳。此老旧学尚好,吾十五六时之知识大率得自彼也。吾近日写字,兴复大发,得好宣纸,日以自娱,洋纸则厌极矣。思成写郑文公,宜慕原碑,勿裨贩吾所写者“裨贩,贩卖,或犹言盲目追学梁启超的字”,可告之。魏铁丈为汝写圣教已成,顷往付装潢,归时给汝。《资治通鉴》已到不,本尚佳耶?闻徐雪丈为华侨代表来赴选举,若到东可促其即来,二月初六为选期,今仅余十日耳。彼来吾可助之当选也。

示娴儿。

……饮冰,一月廿五日。

点评:

信中述及请石星气先生作文案助理,目的自然是恤师纾困,体现其尊师之念,因石星气先生是梁启超的少年业师,同时也是打算以后为儿梁思成授业做家教。在教学方法上,梁启超又是一位正本清源、追根求真的治学者,要求儿子思成书写郑文公魏碑,“宜慕原碑”,不要临摹自己的字,生恐思成写字只像自己,不能自具面目,自成一格。

梁启超的几位儿女,如梁思成、梁思永等,后来之所以都成为学贯中西、兼收并蓄、开创中国现代学术的大家,与梁启超的引导和培养密不可分。

致孩子们(1925年11月9日)

国内近来乱事想早知道了,这回怕很不容易结束,现在不过才发端哩。因为百里在南边(他实是最有力的主动者),所以我受的嫌疑很重,城里头对于我的谣言很多,一会又说我到上海(报纸上已不少,私人揣测更多),一会又说我到汉口。尤为奇怪者,林叔叔很说我闲话,说我不该听百里们胡闹,真是可笑。儿子长大了,老子也没有法干涉他们的行动,何况门生和生辈?即如宗孟去年的行动,我并不赞成,然而外人看着也许要说我暗中主使,我从那里分辩呢?外人无足怪,宗孟很可以拿己身作比例,何至怪到我头上呢?总之,宗孟自己走的路太窄,成了老鼠入牛角,转不过身来,一年来已很痛苦,现在更甚。因为二十年来的朋友,这一年内都分疏了,他心里想来非常难过,所以神经过敏,易发牢骚,本也难怪,但觉得可怜罢了。

国事前途仍无一线光明希望。百里这回卖恁么大气力(许多朋友亦被他牵在里头),真不值得(北洋军阀如何能合作)。依我看来,也是不会成功的。现在他与人共事正在患难之中,也万无劝他抽身之理,只望他到一个段落时,急流勇退,留着身子,为将来之用。他的计画像也是如此。

我对于政治上责任固不敢放弃(近来愈感觉不容不引为己任),故虽以近来讲学,百忙中关于政治上的论文和演说也不少(你们在《晨报》和《清华周刊》上可以看见一部分),但时机总未到,现在只好切实下预备工夫便了。

葬事共用去三千余金。葬毕后忽然看见有两个旧碑很便宜,已经把他买下来了。那碑是一种名叫汉白玉的,石高一丈三,阔六尺四,厚一尺六,驼碑的两只石龟长九尺,高六尺。新买总要六千元以上,我们花六百四十元,便买来了。初买得来很高兴,及至商量搬运,乃知丫头价钱比小姐阔的多。碑共四件,每件要九十匹骡,才拖得动,拖三日才能拖到,又卸下来及竖起来,都要费莫大工程,把我们吓杀了。你二叔大大的埋怨自己,说是老不更事,后来结果花了七百多块钱把他拖来,但没有竖起,将来竖起还要花千把几百块。现在连买碑共用去四千五百余,存钱完全用光,你二叔还垫出八百余元。他从前借我的钱,修南长街房子,尚余一千多未还,他看见我紧,便还出这部分。我说你二叔这回为葬事,已经尽心竭力,他光景亦不佳,何必汲汲“急切貌”,日内如有钱收入,我打算仍还他再说。

今年很不该买北戴河房子,现在弄到非常之窘,但仍没有在兴业透支。现在在清华住著很省俭,四百元薪水还用不完,年底卖书有收入,便可以还二叔了。日内也许要兼一项职务,月可有五六百元收入,家计更不至缺乏。

现在情形,在京有固定职务,一年中不走一趟天津,房子封锁在那边,殊不妥(前月着贼,王姨得信回去一趟,但失的不值钱的旧衣服)。我打算在京租一屋,把书籍东西全份搬来,便连旧房子也出租,或者并将新房子卖去,在京另买一间,你们意思如何。

思成体子“犹言身体”复元,听见异常高兴,但食用如此俭薄,全无滋养料,如何要得。我决定每年寄他五百美金左右,分数次寄去。日内先寄中国银二百元,收到后留下二十元美金给庄庄零用,余下的便寄思成去。

思顺所收薪水公费,能敷开销,也算好了,我以为还要赔呢。你们夫妇此行,总算替我了两桩心事:第一件把思庄带去留学,第二件给思成精神上的一大安慰。这两件事有补于家里真不少。何况桂儿姊弟亦得留学机会,顺自己还能求学呢。一二年后调补较好的缺,亦意中事,现在总要知足才好。留支薪俸若要用时,我立刻可以寄去,不必忧虑。

待文杏如此,甚好甚好。这才是我们忠厚家风哩。

廷灿今春已来。他现在有五十元收入,勉强敷用,还能积存些。你七叔明年或可以做我一门功课的助教,月得百元内外。

现在四间半屋子挤得满满的。我卧房一间,书房一间,王姨占一间,七叔便住在饭厅,阿时和六六住半间,倒很热闹。老白鼻病了四五天,全家都感寂寞,现在全好了,每天拿着亲家相片叫家家,将来见面一定只知道这位是亲家了。

……爹爹,十一月九日。

点评:

孩子不愿或无法向父母表达感受,是许多家长感到困惑的主要原因。家长对孩子的直觉往往很敏感,当孩子有一点情绪或生理上的变化时,做父母的通常都能察觉到,他们迫切地想知道,自己的孩子是不是对学校或家庭生活厌倦了?他到底在想什么?他的学业或功课是否出现麻烦了……然而大多数孩子面对父母焦灼或满是狐疑的询问,要么不耐烦地矢口否认,要么假作轻松地回答说他很好,这当然不是家长希望得到的答案,他们失望之余往往只能束手无策。

其实,要改变与孩子的沟通现状,首先就必须像梁启超一样,把孩子当成一个平等的交流对象,而不是仅仅把他们当成少不更世事的孩子,也就是说我们必须首先改变与孩子的交流模式。我们不妨像梁启超一样,首先向孩子敞开心扉,把我们在成人世界遇到的部分困难和迷惑跟孩子交流甚至倾诉,孩子自然就会向我们大人敞开心扉了,因为他们从父母那获得了一种朋友般的信任。

比如,在这封信里,梁启超就将自己当年在北戴河购房及相关收支情况,都坦诚地跟孩子沟通、交流,他把孩子当成朋友,孩子们自然也把他当成朋友,有什么心事自然愿意跟父亲沟通,梁启超也因此总能第一时间掌握孩子的成长信息与精神状况。

致孩子们及思顺(1926年9月29日、10月7日)

孩子们:

今天从讲堂下来,接着一大堆信——坎拿大“加拿大”三封内夹成、永、庄寄加的好几封,庄庄由纽约来的一封,又前日接到思永来一封,忠忠由域多利“加拿大维多利亚”来的一封——令我喜欢得手舞足蹈。我骤然看见域多利的信封很诧异,那一个跑到域多利去呢?拆开一看,才知忠忠改道去先会姊姊。前接阿图和电说忠忠十一日到,我以为是到美境哩,谁知便是那天到阿图和。忠忠真占便宜,这回放洋,在家里欢天喜地的送他,比着两位哥哥,已经天渊之别了;到了那边,又分两回受欢迎,不知多少高兴。

我最喜欢的是庄庄居然进了大学了。尤其喜欢是看你们姊弟兄妹们来往信,看出那活泼样子。我原来有点怕,庄庄性情太枯寂些,因为你妈妈素来管得太严;他又不大不小夹在中间,挨着我的时候不多,——不能如老白鼻的两亲家那样——所以觉得欠活泼。这一来很显出青年的本色,我安慰极了。

回坎“加拿大”进大学,当然好极了。我前次信说赞成留美,不过怕顺儿们有迁调时,他太寂寞。其实这也不相干。满地可“蒙特利尔”我也到过,离坎京“加拿大首都渥太华”极近,暂时我大大放心了。过得一两年,年纪更长大,当然不劳我挂念了。我很不愿意全家变成美国风,在坎毕业后往欧洲入研究院,是最好不过的。我的“赤祸”“此戏称尿血之症”大概可以扫除净尽了。最近已二十多天没有再发。实际上讲,自忠忠动身时,渐渐肃清,中间惟四姑死后发了一礼拜,初到清华发了三天(中秋日小发,但不甚,过一天便好),此外都是极好。今年我不编讲义(叫周传儒笔记,记得极好,你们在周刊上可以看见),工夫极轻松。每星期只上讲堂两点钟,在研究室接见学生五点钟(私宅不许人到)。我从来没有过这样清闲。我恪守伍连德的忠告,决意等半年后完全恢复,再行自由工作。

时局变化极剧,百里所处地位极困难,又极重要。他最得力的几个学生都在南边,蒋介石三番四复拉拢他,而孙传芳又卑礼厚币要仗他做握鹅毛扇的人。孙、蒋间所以久不决裂,都是由他斡旋。但蒋军侵入江西,逼人太甚(俄国人逼他如此),孙为自卫,不得不决裂。我们的熟人如丁在君、张君劢、刘厚生等都在孙幕,参与密勿,他们都主战,百里亦不能独立异,现在他已经和孙同往前敌去了。老师打学生,岂非笑话(非寻常之师弟)。好在唐生智所当的是吴佩孚方面(京汉路上吴已经是问题外的人物),孙军当面接触的是蒋介石。这几天江西的战争关系真重大。若孙败以后(百里当然跟着毁了),黄河以南便全是赤俄势力。若孙胜蒋败,以后便看百里手腕如何。百里的计画是要把蒋、唐分开,蒋败后谋孙、唐联和。果能办到此著,便将开一崭新局面,国事大有可为,能成与否不能不付诸气数了。

顺儿们窘到这样,可笑可怜,你们到底负债多少?这回八月节使馆经费一文也发不出,将来恐亦无望,我实在有点替你们心焦。调任事一时更谈不到了(现在纯陷于无政府状态)。我想还是勉强支持一两年(到必要时我可以随时接济些),招呼招呼弟妹们,令我放心,一面令诸孙安定一点,好好的上学,往后看情形再说罢。前所言司法储才馆事,现因政府搁浅,也暂时停顿,但此事为收回法权的主要预备,早晚终须办,现时只好小待。

小老白鼻今天该洗三“洗三,古代诞生礼仪式,即婴儿出生第三日,要举行沐浴仪式,会集亲友为婴儿祝吉”了。别人还不怎么,独有细婆,欢喜得连嘴都合不拢来。自从四姑的事情以后,细婆没有过笑容,这两天异常高兴,令我们也都安慰。

王姨产后经过极良好,不消远念。

老白鼻爱小弟弟爱到无以复加,隔几分钟就去摸一回,整天价说“背背驼驼他”。老白鼻新近又长进一种学问,昨日起阿时教他认五个字,今日居然完全记得。

你们大的都不在跟前,很有点寂寞。现在就是阿时挨着我。我回到天津时,南开中学本来要请他当教习,月修七十元,他倒很想去(他很想找点钱帮补姑丈)。我一来怕他学问太浅,交代不过,二来也要他跟着我,所以暂留他一年,明年也不能不让他去了。

……九月廿九日,爹爹。

顺儿:

九月七日、十日信收到,计发信第二日忠忠便到阿图和,你们姊弟相见,得到忠忠报告好消息,一切可以释然了。

我的信有令你们难过的话吗?谅来那几天忠忠正要动身,有点舍不得,又值那几天病最厉害,所以不知不觉有些感慨的话。其实,我这个人你们还不知道吗,我有什么看不开,小小的病何足以灰我的心,我现在早已兴会淋漓的做我应做的工作了,你们不信只要问阿时便知道了。

我现在绝对的不要你回来,即使这点小病未愈也不相干,何况已经完好了呢。你回来除非全眷回来,不然隔那么远,你一心挂两路总是不安。你不安,我当然也不安,何必呢?现在几个孙子已入学校,若没有别的事,总令他们能多继续些时候才好。

我却不想你调别处,若调动就是回部,补一个实缺参事,但不容易办到不(部中情形我不熟)。又不知你们愿意不,来信顺便告诉我一声。现在少川又回外部,本来智利事可以说话,但我也打算慢点再说,好在外交总长总离不少这几个人,随时可以说的。

我倒要问你一件事,一月前我在报纸上看见一段新闻,像是说明年要在加拿大开万国教育大会,不知确否?你可就近一查,若确,那时我决定要借这名目来一趟,看看我一大群心爱的孩子。你赶紧去查明,把时日先告诉我,等我好预备罢。

我现在新添了好些事情——司法储才馆和京师图书馆,去年将教育部之旧图书馆暂行退还不管,现在我又接过来。好在我有好副手替我办——储才馆托给林宰平,你二叔帮他。旧图书馆托给罗孝高,何擎一帮他,我总其大成,并不劳苦我一天,还是在清华过我的舒服日子。

曾刚父年伯病剧,他的病和你妈妈一样,数月前已发,若早割尚可救,现在已溃破,痛苦万状,看情形还不能快去,我数日前去看他,联想起你妈妈的病状伤感得很,他穷得可怜,我稍为送他的钱,一面劝他无须找医生白花钱了。

陈伯严老伯也患便血病,但他很痛苦,比我差多了。年纪太大(七十二了),怕不容易好。中年以后亲友们死亡疾病的消息常常络绎不绝,这也是无可如何的事(伯岩的病由酒得来,我病后把酒根本戒绝,总是最好的事)。

二叔和老白鼻说,把两个小妹妹换他的小弟弟,他答应了。回头忽然问:“哪个小弟弟?”二叔说:“你们这个”。他说:“不,不,把七叔的小弟弟给你。”你们看他会打算盘吗?

……十月七日,爹爹。

点评:

梁启超对儿女充满着深沉而强烈的父爱。他9个子女先后有7个曾到国外读书或工作,尤其在晚年,他有5个子女求学海外,他非常想念他们,时常给他们写信,称他们是“老白鼻”、“大宝贝思顺”、“小宝贝庄庄”、“那两个不甚宝贝的好乖乖”、“对岸一大群孩子们”、“一群大大小小的孩子们”。从这些称呼中,我们可以感受到他是多么喜欢、疼爱自己的孩子们。

在梁启超写给海外儿女的家信中,很多都是对一些日常生活琐事的描写,如讲述他自己的工作、生活情况,询问子女们的学业进展、生活问题,但是字字句句,均饱含着浓浓的亲情,体现出深沉的父爱。梁启超对海外儿女们的思念是出了名的,在这段时间,两代人以书信倾诉着被此的苦和乐、悲和欢,他们互相惦念着、鼓励着。只有真爱才会有此深情,才会琐细必告而乐此不疲,子女们更把阅读父亲来信视为一大乐事。在那民国开元的战乱之秋,真是“烽火连三月,家书抵万金”。心理交流感应,亲情濡染如此,难道不是一种最难得最珍贵的家庭教育?试看现在有多少家长如此细心和耐心。

致孩子们(1927年2月6日、10日、15日)

孩子们:

旧历年前写了好几封信,新年入城玩了几天,今天回清华,猜着该有你们的信。果然,思成一月二日、思永一月六日、忠忠十二月三十一日的信同时到了——思顺和庄庄的是一个礼拜前已到,已回过了。

我讲个笑话给你们听,达达入协和受手术,医生本来说过,要一礼拜后方能出院,看着要在协和过年了。谁知我们年初一入城,他已经在南长街大门等着。原来医院也许病人请假,医生也被他磨不过放他出来一天,到七点钟仍旧要回去,到年初三他真正出院了,现已回到清华,玩得极起劲。他的病却不轻,医生说割的正好,太早怕伤身子,太迟病日深更难治。这样一来,此后他身体的发育(连智慧也有影响)可以有特别的进步,真好极了。

我从今天起,每天教达达、思懿国文一篇,目的还不在于教他们,乃是因阿时寒假后要到南开当先生了,我实在有点不放心,所以借他们来教他的教授法,却是已经把达达们高兴到了不得了。(以上二月六日写)

前信未写完,昨天又接到思顺一月四日、八日两信,庄庄一月四日信,趁现在空闲,一总回信多谈些罢。

庄庄功课样样及格,而且副校长很夸奖他,我听见真高兴,就是你姊姊快要离开加拿大,我有点舍不得你独自一人在那边,好在你已成了大孩子了,我一切都放心,你去年的钱用得很省俭,也足见你十分谨慎。但是我不愿意你们太过刻苦,你们既已都是很规矩的孩子,不会乱花钱,那么便不必太苦,反变成寒酸。你赶紧把你预算开来罢,一切不妨预备松动些,暑假中到美国旅行和哥哥们会面是必要的。你总把这笔费开在里头便是,年前汇了五百金去,尚缺多少,我接到信立刻便汇去。

张君劢愿意就你们学校的教职,我已经有电给姊姊了,他大概暑期前准到。他的夫人是你们世姊妹,姊姊走了,他来也,和自己姊姊差不多,这是我替庄庄高兴的事。却是你要做衣服以及要什么东西赶紧写信来,我托他多多的给你带去。

思顺调新加坡的事,我明天进城便立刻和顾少川说去,若现任人没有什么特别要留的理由,大概可望成功吧,成与不成,此信到时当已揭晓了。使馆经费仍不见靠得住,因为二五附加税问题很复杂,恐怕政府未必能有钱到手,你们能够调任一两年,弥补亏空,未尝不好。至于调任后,有无风波谁也不敢说,只好再看罢。(以上二月十日写)

前信未写完便进城去,在城住了三天,十四晚才回清华,顾少川已见著了,调任事恐难成。据顾说现在各方面请托求此缺者,已三十人,只好以不动为搪塞,且每调动一人必有数人牵连着要动,单是川资一项已无法应付,只得暂行一概不动,云云。升智利事亦曾谈到,倒可以想法,但我却不甚热心此着。因为使馆经费有著,则留坎亦未尝不可行,如无著则赔累恐更甚,何必多此一举呢。附加税问题十天半月内总可以告一段落,姑且看一看再说罢。

少川另说出一种无聊的救济办法,谓现在各使馆有向外国银行要求借垫而外交部予以担保承认者,其借垫额为薪俸与公费之各半数,手续则各使馆自行与银行办妥交涉,致电(或函)请外交部承诺,不知希哲与汇丰、麦加利两银行有交情否。若有相当交情,不妨试一试。(以上二月十五日写)

点评:

“庄庄功课样样及格……我听见真高兴”,只是及格就高兴,足见梁君对孩子要求并不高,反观而今许多家长对子女作业不达90分就骂骂咧咧,相去何远。现在很多中国家庭因为自身所面临的巨大的社会压力,对孩子的教育往往急于求成,常常很功利地对孩子提出一些过高的不切实际的要求和期待,当孩子无法实现父母的期待时,所遭遇的不是打骂就是呵斥,其实这样非常不利于孩子的成长,甚至还会从内心深处毁掉孩子对人生、对社会的基本信心,从而使他们丧失生活的勇气,将来很可能无力承担人生、家庭及社会的基本责任。梁启超在儿女面前,不是一副“严父”的面孔,也不是死板地说教。他对子女的态度极为和蔼,有说有笑。他在给子女的信中,宛若一个朋友,什么都谈,包括自己的工作情况、思想、疑难,都具体地告诉儿女。因为只有你坦诚地交流自己的想法和面临的现实问题,孩子才会感觉自己受到平等的尊重,而孩子给你的回报,一方面会像大人一样给你出谋划策,另一方面也会对你坦诚相待,谈出自己内心的困惑,你也能因此及时掌握孩子的精神动态。

常常听到很多父母抱怨与孩子之间存在沟通障碍,不能有效掌握孩子内心的状态和想法,事实上我们应该向梁启超学习,首先从跟孩子平等相处做起。

致孩子们(1927年8月29日)

孩子们:

一个多月没有写信,只怕把你们急坏了。

不写信的理由很简单,因为向来给你们的信都在晚上写的。今年热得要命,加以蚊子的群众运动比武汉民党还要利害,晚上不是在院中外头,就是在帐子里头,简直五六十晚没有挨着书桌子,自然没有写信的机会了,加以思永回来后,谅来他去信不少,我越发落得躲懒了。

关于忠忠学业的事情,我新近去过一封电,又思永有两封信详细商量,想早已收到。我的主张是叫他在威士康逊“威斯康星”把政治学告一段落,再回到本国学陆军。因为美国决非学陆军之地,而且在军界活动,非在本国有些“同学系”的关系不可以,所以“打人学校”决不要进。至于国内何校最好,我在这一年内切实替你调查预备便是。

思成再留美一年,转学欧洲一年,然后归来最好。关于思成学业,我有点意见。思成所学太专门了,我愿意你趁毕业后一两年,分出点光阴多学些常识,尤其是文学或人文科学中之某部门,稍为多用点工夫。我怕你因所学太专门之故,把生活也弄成近于单调,太单调的生活容易厌倦,厌倦即为苦恼,乃至堕落之根源。再者,一个人想要交友取益,或读书取益,也要方面稍多,才有接谈交换,或开卷引进的机会。不独朋友而已,即如在家庭里头,像你有我这样一位爹爹,也属人生难逢的幸福;若你的学问兴味太过单调,将来也会和我相对词竭,不能领着我的教训,你全生活中本来应享的乐趣,也削减不少了。我是学问趣味方面极多的人,我之所以不能专积有成者在此,然而我的生活内容异常丰富,能够永久保持不厌不倦的精神,亦未始不在此。我每历若干时候,趣味转过新方面,便觉得像换个新生命,如朝旭升天,如新荷出水,我自觉这种生活是极可爱的,极有价值的。我虽不愿你们学我那泛滥无归的短处,但最少也想你们参采我那烂漫向荣的长处。(这封信你们留着,也算我自作的小小像赞)我这两年来对于我的思成,不知何故常常像有异兆的感觉,怕他渐渐会走入孤峭冷僻一路去。我希望你回来见我时,还我一个三四年前活泼有春气的孩子,我就心满意足了。这种境界,固然关系人格修养之全部,但学业上之薰染陶熔,影响亦非小。因为我们做学问的人,学业便占却全生活之主要部分,学业内容之充实扩大,与生命内容之充实扩大成正比例。所以我想医你的病,或预防你的病,不能不注意及此。这些话许久要和你讲,因为你没有毕业以前,要注重你的专门,不愿你分心,现在机会到了,不能不慎重和你说。你看了这信,意见如何,徽音意思如何,无论校课如何忙迫,是必要回我一封稍长的信,令我安心。

你常常头痛,也是令我不能放心的一件事。你生来体气不如弟妹们强壮,自己便当自己格外撙节补救,若用力过猛,把将来一身健康的幸福削减去,这是何等不上算的事呀。前在费校功课太重,也是无法,今年转校之后,务须稍变态度。我国古来先哲教人做学问方法,最重优游涵饮,使自得之。这句话以我几十年之经谂“验”结果,越看越觉得这话亲切有味。凡做学问总要“猛火熬”和“慢火炖”,两种工作循环交互着用去。在慢火炖的时候才能令所熬的起消化作用,融洽而实有诸己““实有诸己”谓学问确实成为自己的”。思成,你已经熬过三年了,这一年正该用炖的工夫。不独于你身子有益,即为你的学业计,亦非如此不能得益。你务要听爹爹苦口良言。

庄庄在极难升级的大学中居然升级了,从年龄上你们姊妹弟兄们比较,你算是最早一个大学二年级生,你想爹爹听着多么欢喜。你今年还是普通科大学生,明年便要选定专门了,你现在打算选择没有?我想你们弟兄姊妹,到今还没有一个学自然科学,很是我们家里的憾事,不知道你性情到底近这方面不?我很想你以生物学为主科,因为它是现代最进步的自然科学,而且为哲学社会学之主要基础,极有趣而不须粗重的工作,于女孩子极为合宜,学回来后本国的生物随在可以采集试验,容易有新发明。截到今日止,中国女子还没有人学这门(男子也很少),你来做一个“先登者”不好吗?还有一样,因为这门学问与一切人文科学有密切关系,你学成回来可以做爹爹一个大帮手,我将来许多著作,还要请你做顾问哩。不好吗?你自己若觉得性情还近,那么就选他,还选一两样和他有密切联络的学科以为辅。你们学校若有这门的好教授,便留校,否则在美国选一个最好的学校转去,姊姊哥哥们当然会替你调查妥善,你自己想想定主意罢。

专门学科之外,还要选一两样关于自己娱乐的学问,如音乐、文学、美术等。据你三哥说,你近来看文学书不少,甚好甚好。你本来有些音乐天才,能够用点功,叫他发荣滋长最好。姊姊来信说你因用功太过,不时有些病。你身子还好,我倒不十分担心,但做学问原不必太求猛进,像装罐头样子,塞得太多太急,不见得便会受益。我方才教训你二哥,说那“优游涵饮,使自得之”,那两句话,你还要记着受用才好。

你想家想极了,这本难怪,但日子过得极快,你看你三哥转眼已经回来了,再过三年你便变成一个学者回来帮着爹爹工作,多么快活呀!

思顺报告营业情形的信已到。以区区资本而获利如此其丰,实出意外,希哲不知费多少心血了。但他是一位闲不得的人,谅来不以为劳苦。永年保险押借款剩余之部及陆续归还之部,拟随时汇到你们那里经营。永年保险明年秋间便满期。现在借款认息八厘,打算索性不还他,到明年照扣便了。又国内股票公债等,如可出脱者(只要有人买),打算都卖去,欲再凑美金万元交你们(只怕不容易)。因为国内经济界全体破产即在目前,旧物只怕都成废纸了。

我们爷儿俩常打心电““打心电”犹言在心里面打电报,产生心电感应”,真是奇怪。给他们生日礼物一事,我两月前已经和王姨谈过,写信时要说的话太多,竟忘记写去,谁知你又想起来了。耶稣诞我却从未想起,现在可依你来信办理。几个学生都照给他们压岁钱,生日礼耶稣诞各二十元。桂儿姊弟压岁耶稣各二十元,你们两夫妇却只给压岁钱,别的都不给了,你们不说爹爹偏心吗?

我数日前因闹肚子,带着发热,闹了好几天,旧病也跟着发得利害。新病好了之后,唐天如替我制一药膏方,服了三天,旧病又好去大半了。现在天气已凉,人极舒服。

这几天几位万木草堂老同学韩柎国、徐启勉、伍宪子都来这里共商南海先生身后事宜,他家里真是八塌糊涂,没有办法。最糟的是他一位女婿(三姑爷),南海生时已经种种捣鬼,连偷带骗。南海现在负债六七万,至少有一半算是欠他的(他串同外人来盘剥)。现在还是他在那里把持,二姨太是三小姐的生母,现在当家,惟女儿女婿之言是听,外人有什么办法。启勉任劳任怨想要整顿一下,便有“干涉内政”的谤言,只好置之不理。他那两位世兄和思忠、思庄同庚,现在还是一点事不懂(远不及达达、司马懿),活是两个傻大少(人当不坏,但是饭桶,将来亦怕变坏)。还有两位在家的小姐,将来不知被那三姑爷摆弄到什么结果,比起我们的周姑爷和你们弟兄姊妹,真成了两极端了。我真不解,像南海先生这样一个人,为什么全不会管教儿女,弄成这样局面。我们公同商议的结果,除了刊刻遗书由我们门生负责外,盼望能筹些款,由我们保管着,等到他家私花尽(现在还有房屋、书籍、字画亦值不少),能够稍为接济那两位傻大少及可怜的小姐,算稍尽点心罢了。

思成结婚事,他们两人商量最好的办法,我无不赞成。在这三几个月当先在国内举行庄重的聘礼,大约须在北京。林家由徽的姑丈们代行,等商量好再报告你们。

福鬘来津住了几天,现在思永在京,他们当短不了时时见面。

达达们功课很忙,但他们做得兴高采烈,都很有进步。下半年都不进学校了,良庆(在南开中学当教员)给他们补些英文、算学,照此一年下去,也许抵得过学校里两年。

老白鼻越发好顽了。

……爹爹,八月廿九日。

两点钟了,不写了。

点评:

梁启超注意引导子女们对知识的兴趣,同时也教给他们学习和做学问的方法,要求他们不仅要注意专精,还要注意广博;不仅攻自然科学、建筑规律,还要通一些社会人文、交际公关。这种截然有别于“学好数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等错误偏见的教育意识,在当下各类信息融会贯通、各学科交互渗透的今天,有着更为现实的意义。另外,“凡做学问总要‘猛火熬’和‘慢火炖’,两种工作循环交互着用去。在慢火炖的时候才能令所熬的起消化作用,融洽而实有诸己”。

他对梁思成说,“思成所学太专门了,我愿意你趁毕业后一两年,分出点光阴多学些常识,尤其是文学或人文科学中之某部门,稍为多用点功夫。我怕你因所学太专门之故,把生活也弄成近于单调,太单调的生活容易厌倦,厌倦即为苦恼,乃至堕落之根源”。对梁思庄则说,“专门学科之外,还要选取一两种关于自己娱乐的学问,如音乐、文学、美术等。据你三哥说,你近来看文学书不少,甚好甚好。你本来有些音乐天才,能够用点功,叫他发荣滋长最好”。

学有专才不是坏事,但学有专才的同时还有其他兴趣爱好,才更有助于人格的全面发展。目前的中国教育多源自苏联的模式,其教育诉求过于功利、单一,忽略对孩子人格、情操的全面培养。在内心深处缺乏对终极事物的关怀,也是在中国教育体制下难以出现大师的根源之一。如果我们的父母都能像梁启超一样注重对孩子人格的全面引导,则既能有助于自己孩子的成长,也能在很大程度上改变中国的教育现状。

致孩子们(1928年2月13日)

孩子们:

我这封信叫思永写的,你们不要奇怪,为什么我自己不写,因为才从医院出来,要拿笔怕你们干涉,所以口讲叫思永写。又因为我就想著一本小书,口述叫思永写,现在练习试试。

你们这些孩子真是养得娇,三个礼拜不接到我的信就撅嘴了,想外面留学生两三个月不接家信不算奇怪。我进医院有三个礼拜了,再不写信,你们又不知道怎样报怨了,所以乘今天过年时,和你们谈谈。

这回在医院里经过的情形,思永已报告过了。本来前四天已要退院,忽然有点发烧,被医生留着,昨天还是像前年达达那样要求医生放假出来过年,因为热度没有十分退,不过出来很好,坐火车后热度反退了一度,一直到今天,人非常精神。这回住医院的结果,他们治疗的方针很有点变更,专注重补血。自从灌了两回血之后,很有功效,我最高兴的是他们不叫我吃素了,连鸡蛋都一天给我两个吃了。但是他们虽说蛋白质可吃,都劝不要吃太多,却是算来在家里所吃的肉品比在医院里还少,所以往后养病,对食品没有什么克苦,还与从前一样。

医生说工作是可以做的,不过要很自由的,要放下就放下,但是有固定的职务的事,是不相宜的,所以我决计把清华都辞脱了。以后那就依着医生的话,要做什么工作,高兴一天做两三点钟,总之,极力从“学懒”的方面来做,虽然不甘心受这“老太爷的生活”,只好勉强一年几个月再说。

我想忠忠和庄庄两人要格外噘嘴,因为我前几封几乎完全讲关于思成的事,完全没有理会到他们。不过这封信还是从思成他们的事说起。

思成、徽音婚礼的事,定了没有?我希望还是依我前头几封信那样办,思成这回的信说是要五千国币或三千美金,我可以给他。前头寄去给思顺的钱,通共一万六千,现在把最末的一千提出来,剩下一万五千做资本就是了。过一两天我再寄一千美金去,共二千,还有一千就请希哲变把戏“犹言想办法”,谅来他总有本事可以变出来。关于庄庄今年的学费,不久我这边还可筹资本过去,大概两三个月内,或者再汇一二千添上资本去。到下半年保险费也来了,待到手之后,也要全部寄希哲经理的,谅来虽然现在提开二千美金,我看希哲有方法了得了罢。

思成这回去游欧洲,是你的学问上一部份很重要的事业,所以我无论怎样困难,你们的游费总想供给得够才行。这回之后我做爹爹的义务就算尽完了。我想你到去的地方,除了美、德、法之外,是北部的瑞典、挪威,南部的西班牙、土耳其,只要能去,虽然勉强,我还是希望你到这几个地方看看,回来的时候,不要搭西伯利亚铁路,总是走印度洋的好。因为(由俄国来的)入境时青年男女极危险的,所以这笔钱是省不了的。你们细细打听,做通盘预算,看要用多少钱。我想有了三干,再加清华一千,你们旅行中要过苦点的日子,或者可以够了。若是徽音家里,依着成的信,可以贴补点钱,那是更好了,就是不能,勉强这四千何如?实在不够时我再勉力,我看也未常不可以罢。

北京图书馆要买的书,我已叫他们把书单和支票赶紧寄加拿大总领事馆了,钱在伦敦银行才可以支。我想这些书大多在欧洲买,而且钱到时,你们已离美洲了,美洲的书不用买了。书单是三个人开来的,只是供你们参考,最后的还是你决定。我的意思,以买美术基本常识的书为主,或者希见难得的书碰机会买些。总而言之,以买基本书为主,无论英、法、德等都可以。

希哲真能干,他若是依着思顺来的信,在那边三年,我们家里以后的生计问题都可以解决了。股份的去留都完全由他,无须写信来问,问了我也不清楚。

思顺,你现在有身的时候,要自己格外保养,因为前一回的时候,你妈妈可以跑去,现在你一个在外面,我同王姨都很担心。你来信说希哲很管你,我说很该,你说老白鼻和你,爹爹是不会骂的,不过那老白鼻最怕爹“瞪眼”,你以后要不听希哲的话,他写信来告你时,我也要“瞪眼”哩。

庄庄,你胖到这样怎么了,我们现在都想象你的身圆溜溜的样子。前几天娘娘还给你寄些衣服去,你穿得穿不得?你现在功课比从前忙多了。过了暑假后,也渐渐格外专门,怕比从前更忙。你的体子本来还好,我也不十分担心,不过也要节制。每日要拿出几点钟来,每礼拜天拿出天罢“原文如此,或犹言“天把”,即一天左右”来玩玩,因为做学问,有点休息,从容点,所得还会深点,所以你不要只埋头埋脑做去。

暑假后,你若想到美国去,三哥也已回去了,跟着你三哥也很好,若是你觉得你们这学校很好,不愿离开,或者你学校的先生们都愿你在那儿毕业,就在那儿读完也可以的。因为想来你姊姊一两年内不会离开加拿大。这样,你或留坎留美在那边开个家庭会议决定罢。

忠忠捱打想该捱完了罢。你到底预备在维校几年?我想你在威校学习政治,总要弄到毕业才好,维校完了之后还回去威校一年,你的意思怎样?我不久就要出一本小册子,讲我政治上的主张,其中讲军事的也很多,大概在暑假前后就可以出来,你看见之后一定加增许多勇气,还可以指导你一条路。你要的书,因为灿哥在北京的时候多,没有交他寄去,以后看见这些书时,给你寄去就是了。

好几年都是在外边过的“野年”,今年可算是在家过年,险些儿被医院扣留了。现在回到家很高兴,孩子们(这边适半)得了压岁钱,十分高兴,不过过了几回桥,又给我得回来不少,还要赶绵羊,老白鼻做庄,输了钱,大声哭起来了。

桂儿,你的孟城好玩不好玩?老白鼻有一天问公公说:“我的干姑娘为什么用我做干爹?”(这是老白鼻自己的话)公公实在答不出来,你写封“安禀”来,详细的把理由告诉他罢。

瞻儿,我听说你在学校里,老把第一把交椅把着不肯让给别人,公公高兴得很。你每天在学校里出来多玩回罢,不然以后真要变成书呆子了。

斐儿,我听说你会弹琴了。你快弹一个,用无线电打回来。公公这里有收音机,我同老白鼻也要听听。

……爹爹(思永代笔),正月二十二日。

这封信虽然是我写的,却是里边的话几乎一个一个字都是爹爹,这就是记下来的诺尔德(note)“最初的记录稿”,懒得再抄一遍,请你们对付着看罢。思永。

点评:

这封信是由梁启超次子梁思永依父亲口述代笔写给其他兄妹的。梁启超1929年去世,1928年他的身体已明显病衰,但他仍然坚持给儿女鸿雁传书。

“你们这些孩子真是养得娇,三个礼拜不接到我的信就撅嘴了。……我进医院有三个礼拜了,再不写信,你们又不知道怎样报怨了”,可见梁启超的儿女们平时多么渴望收到慈父的家书,这几乎已成为他们习惯性的精神食粮,几日不读生活中就仿佛缺少了点什么,试问现在还有多少家长能做到跟子女如此亲密无间的交流?

在这封信中,可能是因病稍久未能联络,梁启超把每个子女都念叨惦记了一番,尽管久在病中,但他对每个子女的生活、学业动态都了如指掌,父亲的慈爱就这样一点点地浸润到孩子的心灵中。每一位真正负责任的父母都是从细节做起的,这种对细节的关注,也会潜移默化地影响孩子,让他们养成认真细致、坚持不怠的习惯。

他对子女的要求和向往,从不粗暴否定,而是以己之见与孩子们细商细量,征求意见,反复讲道理,最后往往让子女自己考虑,尊重子女的选择和决定。这种民主和平等的思想与方法,几乎漫布在梁启超的每一封家书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