莺歌将热水准备好,走进来看见方溶月还站在窗前,走到她身侧说道,“公子,奴婢准备好了热水,不若沐浴更衣,休憩一番。”
“怎么洗干净?”方溶月看着自己的双手,似在自嘲,语气更是凉薄,像在说一个无关紧要的人,“满手鲜血,怎么洗也洗不干净。”再清澈的水也只能洗掉外表的污垢,内心的龌蹉见不得光的东西,他永远在哪里。
“公子哪里伤着了?”莺歌语气甚是焦急,捧起方溶月的双手仔细检查,半天也没有发现有一小块伤口,疑惑道,“也没伤着啊。”
一个满身血渍的人也未必是自己受伤了,更多的可能是他是一个杀人犯。不过这话方溶月不愿对莺歌说,“莺歌,你下去吧,不必宽慰我,我一个人呆会儿就好了。”
“可是公子你都在这站了大半日了。。。。。”
莺歌后面的话没有说完,赶忙扯方溶月的衣衫,跪下行礼道,“参见六皇子殿下。”
方溶月回头,也赶忙行礼,“爷吉祥。”心中惊疑不定,不知道六皇子在门外站了多长时间,听到了多少。
“听说你身体不舒服,瞧过大夫没?”六皇子大步走进来,发束上还沾着些雨水,衣衫也有些湿。
“莺歌,去拿块毛巾来,替六皇子擦拭干净。”方溶月吩咐道。
毛巾拿上来,六皇子却不让莺歌擦拭,“你们都退下。”
只剩下方溶月和六皇子二人,瞧六皇子是没有意思要亲自动手,方溶月心里叹一口气,拿起毛巾替六皇子擦拭起来。
她的动作很轻,像小猫一样,温柔细腻,很久以前,也有这样的一个人曾如此温柔的对待过他。六皇子握住她的手放在自己的手心,方溶月抽手想要收回,他紧握住,“不要动。”
方溶月见他神色难辨,不知他打的什么主意,一时间也不再反抗,一言不发站在他的身侧。
良久,六皇子才说道,“我的母妃也曾经是一个美丽善良的女人,对下人说话总是和风细雨,从来没有发过半分脾气,即使在外面被其他嫔妃欺负了,她也只是笑笑,不肯欺他人半分。”
这是方溶月第一次听六皇子提他的母妃,真不知那样美丽善良的女人,怎么生出了这般心计的儿子,难道是基因突变?
“娘娘必然是个有福气的,有爷这般孝顺的儿子。”
六皇子的神色突然变得晦暗不明,方溶月心惊知道自己是说错话了,谁知他并未发怒,只是叹一口气,声音淡然,却是掩不住的悲伤,“她已经死了。在那肮脏的皇宫中,在这遍布心计谋略的京城中,太过善良单纯的人都是留不住的。
在那后宫之中,我的母妃并不算受宠,她被盯上,不过是因为她有我这么一个儿子,而这个儿子看起来,将来可能会阻碍她们的儿子。母妃死后,皇后换掉了我身边的一应宫人,许多老人都调换成未曾谋面的新人。
他们待我是极好的,锦衣玉食供应不断,就算不该是我分位得的,他们也尽力找来给我。特别是贴身太监小泉子,甚至从宫外找来各种蛐蛐飞鸟话本子,供我玩乐。冬日里总是心疼我起得太早,外面寒冷,从未主动叫我起床进学,就是我醒了,也大多劝我再睡一会儿。
父皇也是从那时开始不待见我的,直道是我不学无术,是个好玩乐的。可父皇不知道的是,我但凡露出点好学进取的样子,只怕后果也只能如同四哥般,大冬天里,奴婢照顾不周,不慎落水身亡。一个皇子,十来个太监丫鬟围着,又怎会轻易照顾不周?四哥被捞上来的时候,全身冻的发青,已经僵硬了,当年四哥十岁。”
方溶月没有想到在她看来满肚子诡计,只寻思着害人的六皇子还有这样的往事,她曾经听过一句话,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那可恨之人呢,是不是也必有可怜之处?
“那后来呢?”
“皇子年满十四岁便要出宫建府,皇后体恤我年少失母,特允许我将宫中伺候的一应太监丫鬟带出皇宫。后来,我便住在这六皇子府中,直到现在。”
方溶月回想一番,在六皇子府中她从未见过有太监宫女模样的,若说她穿越到古代还有什么没见过的,大抵就是太监。
像是看出了她的疑惑,六皇子说道,“他们福薄,出宫后身体不适,都死了。”
轻描淡写的一句话,掩盖了十几条活生生的人命。
若是以往,方溶月心中必生反感,可不知为何今日心中却满是怜惜。在这般大年纪的时候,她还是一个懵懂无知的小学生中学生,人生中最大的烦恼就是同桌昨天和她吵架了,再也不要理他。周边最常见的话术就是,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即使是现在的他,也不过是一个年仅十八岁的高中男孩,还是每天打游戏玩篮球追女生的年纪,他却已经要思虑如此多,才能在那幽幽深宫中存活下来,还被唯一的至亲所厌恶。
她心中感慨万分,却不敢表现在脸上,六皇子这般骄傲的人,可怜他恐怕比杀了他还要痛苦。
她蹲下来,半跪在他面前,“你的母妃如果能见到你的现在,她必然也是高兴的。”
六皇子看着她,只见她眼眸黑白分明,一双眼睛没有丝毫掩饰,心中一动,伸手摸在她的眼睛上,方溶月自然反应闭上了双眼。他的指腹有些凉,在她的眼睛周围反复流转,良久,方溶月感到有温润的东西贴上她的眼睑。她知道那是他的双唇,很奇怪,她却没有想要躲避。
只那一下,如蜻蜓点水般,她听到他的声音,“以后这样的事,我不会让你去做了。”
她睁开眼睛看着六皇子,他却站起来头也不回的走了。他原本只是想来看一下她,不知为何在门外听到她们主仆二人的对话,他居然说了这么多,有些话,他曾经以为一辈子也不会说出口。
方溶月愣在那里半晌,暗叹自己总归还是个未出校门的学生,还天真的以为这个世界非黑即白,这一个黑白交接的灰色世界,哪里有那么多的纯黑净白。
好人做一件恶事未必就会变成坏人,同样恶人做一件好事未必就会变成善人。
之后的日子,方溶月照样陪六皇子吃饭下棋聊天,只是关于他母妃的事六皇子再也没有提过,恍若没有发生过一般,方溶月也知情识趣,闭嘴不再说起。
古往今来,知道老板秘密的人,不是死了,就是心腹,为了自己的小命,她可是打算把那些话烂在心底的。
她等了一天两天三天。。。。发现王婧宸还跟没事人似的,太子妃流产的事并未影响到她,在一次聊天的过程中,她问了六皇子这个问题。
六皇子当时是这么说的,“想要推到嘉怡郡主远没有这么简单,站在嘉仪郡主身后可是权倾朝野的长公主府,这一次不过是要他们离心,经此一事,太子如何再全心意相信嘉仪郡主,站在太子妃身后的付大将军又怎会轻易饶过长公主府,太子妃和太子二人也会夫妻离心。
自古成大事者都是君臣同心,还未上位,君臣便已离心,以长公主为首的文官和以付大将军为首的武官相斗,太子又怎会走远?”
看着六皇子一脸奸相,方溶月心中恨恨,果真恶人还是恶人,千万不能一些小事便看错他。
这件事到最后也没有个结果,王婧宸心中猜到七七八八,却不能向太子据实相告,就算她说出来,太子也不会相信,只怕当她是精神出现问题。
她是不会把司琪推出去送死,最后挑了两个六皇子安排在长公主府的眼线,进宫禀报太子自然将一切事情都推到了六皇子身上。
“你是说,此事是六皇子所为?”太子虽然如此问,神色间却是肯定的。
“只怕六皇子意在挑拨长公主府和付将军府之间的信任,若我们之间心存间隙,只怕。。。”后面的话,她没有说,但太子是明白的。
“这点你倒是放心,太子妃是个明事理的,必然知道此事因何人而起。”
被太子妃流产的事情一耽搁,王婧宸错过悔婚的最佳时机,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婚嫁六礼已经完成五项,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只剩下迎亲这一项还没有完成。
毕竟是皇帝赐婚,长公主府和上官府也都是有体面的人家,王婧宸的嫁妆还在她牙牙学语时便已经开始细细准备。
上官鸿轩极是重视,亲自前往凌云寺请元灯大师测算日子,是明年开春。对于世家子弟来说,从定亲到成亲,少则一年,多则两三年,如他们这般只有几个月已然是极为仓促。
长公主原本是反对的,毕竟王婧宸还小,她还想将女儿多留在身边一两年,上官鸿轩却说,明年是润年,下一个润年是三年之后。
所谓润年即为一年中有两次立春,万物生长复苏从春天开始,在这个生机盎然的年份中结婚,寓意着以后夫妻相处如春风般和煦,如春光般灿烂,如那满山摇曳的绿树红花般幸福。